《荒园玫瑰》十六萤

39、晚安

　　夜渐深，姜渺感觉到身后蓬勃的热意逐渐平息，郑予安的呼吸也逐渐平稳，知道他应该已经睡着了。

　　但是姜渺没有睡意，除了来郑予安家的第一个夜晚，因为白天太过疲累而睡得安沉之外，她后来几乎每一晚都需要药物助眠。

　　睡不着就会心生焦躁，一焦躁就想左右翻身驱赶焦虑，但她怕吵醒郑予安，硬是忍着不动。

　　可呼吸也会传递躁意，郑予安睁开眼睛，摸了摸怀中人的头发，醒后带着些微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睡不着？”

　　声音里像带了细小的电流，姜渺的耳朵一阵发麻。

　　“嗯。”她不自然地揉揉耳朵，“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本来也睡得不深。”郑予安捏捏她的耳垂，“是因为跟我在一起所以睡不着吗？”

　　“不是，我本来睡眠就不好，得吃安眠药才能睡着。”

　　“以前可没这毛病。”郑予安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药在哪？”

　　“放在你那边的床头柜里了。”所以她才没办法拿到。

　　她以为郑予安会放她去拿药，结果他却把她抱得更紧了，贴着她的颈脖吐字：“明天我就全给你扔了。”

　　“那我睡不着怎么办？”姜渺觉得他指定有点毛病。

　　“睡不着也没必要有负担，越在意反而压力越大，就越睡不着。”郑予安像撸猫一样顺着捋她的头发，手指力道适中地在头皮按摩，“但是不能依赖药物，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如果实在睡不着，和我说说话也行。”

　　“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姜渺被按得很舒服，语气都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懒意。

　　“没关系，我想跟你说说话。”

　　姜渺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如实说明之后，郑予安头发也不顺了，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耳垂，不带斥意地说道：“没良心的。”

　　“那你就听我说话吧。”

　　姜渺洗耳恭听，身后的人摸上了她的脸颊，指腹亲昵地同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磨蹭，弥漫开细弱的痒意。

　　他的声音比这微微的痒还要撩动心弦，“我得和你立立规矩。”

　　“嗯？”

　　“在我们协议期间内，你每天一日三餐都要按时按量吃，不许再像以前一样不规律饮食。睡眠问题可以慢慢调理，不许依赖药物。我可不想你生病了，我还得花钱给你治病。”

　　姜渺有点好笑，却也有感动在静谧的房间里滋生、弥漫。

　　“知道了，还有吗？”

　　“当然还有。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难伺候得很，从今以后，你每天要给我晚安吻、早安吻，我出门之前也不能少了告别吻。你要把这些当做工作一样严格执行，不能有丝毫敷衍懈怠。”

　　好一个霸王条款，郑予安这人本来就腻歪，姜渺对他现在借着甲方的身份作威作福的霸道样子无可奈何，贼船都上了，后悔也来不及。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郑予安似是满意极了，奖励性地捏捏她的脸颊，愉悦地开口说道：“即刻生效。所以现在，你要给我一个晚安吻。”

　　姜渺叹了一声，顺从地转过身，双眼早已适应昏暗的光线，在昏昧中描摹着郑予安脸上英挺的五官轮廓。

　　黑暗消融了所有的距离和踌躇，他的眉眼毫无攻击性，温柔地看着她，隐含期待。

　　姜渺向他凑过去，准确地贴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远没有沙发上的激烈，只是唇瓣之间细腻的温存。

　　一吻很快结束，郑予安摸着姜渺的脸，声音比夜还温柔：“晚安吻有了，现在该晚安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个吻结束之后，好像所有的失眠焦躁都被关进盒子锁在意识的角落，姜渺竟真的起了沉沉睡意，在郑予安怀里安眠到天亮。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窗帘是拉开的，郑予安躺在旁边撑着胳膊，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明亮的晨光洒在他脸上，他五官更显清隽，见到姜渺醒来，对她露出一个笑，眼睛亮晶晶的，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早安吻。”

　　昨晚的睡前夜谈从模糊的意识里翻出来，姜渺还没有完全清醒，带着点不满地噘着嘴去够他的嘴唇。

　　郑予安见她闭眼噘嘴，如此娇憨的可爱模样，起了玩心，头顺着她的来势向后撤，钓鱼一样钓得她撅了半天嘴却只亲到空气，在她茫然地睁开眼时，才大发慈悲地落下吻去。

　　啵的一声亲得响亮，姜渺都被这声音惊地醒过神来，脸颊飞了一抹红。

　　一早便温香软玉在怀，还得到一枚香吻，郑予安起床时心情大好，去浴室洗漱时都是哼着歌的，小曲一路哼去厨房，他把准备接手做早饭的姜渺推到门外，弄得她在门口无所适从地看着他，眼神像看个神经病。

　　一切都收拾齐整过后，姜渺给准备上班的郑予安系领带，动作已然十分熟练。

　　“以后中午都不用送饭去公司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你还伤着呢，能吃食堂了？”姜渺一边打领带一边说，语气揶揄。

　　其实她也乐得甩下这差事，省得每次都要像做贼一样避人耳目。

　　“不过你也别想着我不在，你就可以在吃饭上随便应付了。”郑予安又说，“会有别人监督你的。”

　　“你钱多烧得慌，这种事还要找人监督？”

　　姜渺被他这种对待不听话的小孩一样的态度弄得很不满，不客气地驳了一句。郑予安却无所谓地笑笑，一脸“你就等着看吧”的表情。

　　临出门前，他又站在玄关处不肯走，意味深长地冲姜渺一挑眉。

　　还有完没完，姜渺不耐烦极了，大步走过去，踮起脚在他唇上快速地亲了一口，他却眯起眼看她，眼神不满。

　　“你对待工作，就是这样敷衍的？”

　　姜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搂住腰往上一提，身子紧贴着他深吻。

　　直到她气喘吁吁，头晕脑胀，才被他放开，还很贴心地拍着背顺气。

　　姜渺晕晕乎乎，郑予安倒是春风满面，被她水盈盈的眼睛没什么威慑力地瞪着，又俯下身想亲她。

　　姜渺嘴唇麻麻的，实在是怕了，连忙推着他转身，一边说着“快迟到了”，一边手上使劲，把人往门外送。

　　郑予安当然也只是想逗逗她，看她像个愤怒的小鸟一样急眉竖眼地推他离开，笑得眉眼弯弯，身子没有什么对抗地被推到门外，门干脆地关上，怕他去而又返似的。

　　门外脚步声渐远，姜渺背靠着门，用手捂住发烫的脸，热气氤氲在掌心，过了好久才消下去。

　　这就是她以后的日常生活吗？

　　姜渺眨眨眼睛，竟隐隐雀跃。

　　不到中午，姜渺就知道郑予安说的“会有别人监督”是什么意思。

　　她正在客厅打扫卫生，听见门口有开门的响动。正纳闷郑予安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扭头却看见进门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阿姨。

　　如果不是见过陈教授，她恐怕会下意识以为这是郑予安的妈妈。

　　也正因为排除了妈妈这个选项，姜渺才对这个忽然进门的阿姨格外疑惑，不自觉露出惊讶的神色。

　　阿姨手里拎着菜，见到姜渺却没什么意外的神色，似乎早知道家里有这么个人。

　　她熟门熟路地把拎着的菜放进厨房，出来后又笑着走过来接过姜渺手里的洗地机，“小姜是吧。”她笑得亲热，“放着阿姨来，你去沙发上坐着休息去。”

　　姜渺糊里糊涂地被赶到了沙发上，转身撑着靠背看阿姨打扫卫生的样子，显然是对这栋房子的一角一落都十分熟悉。

　　阿姨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回以微笑，眼角的笑纹都透着亲善，“中午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姜渺这才后知后觉问道：“您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阿姨说，“我姓苏，是郑总请来的保姆。”

　　“郑予安……特意为我请的？”姜渺心想这也太夸张了。

　　“不是不是，我都在郑总这儿干了几年了。”苏阿姨解释，“上个星期郑总忽然让我休几天假，我就猜家里是来人了。果然，原来是交女朋友了。”

　　苏阿姨笑得十分开怀，颇有一种老母亲见单身多年的儿子铁树开花的喜悦感。

　　姜渺下意识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觉不妥，欲言又止的表情在嘴边扯成了一个尴尬的笑，打着哈哈应付苏阿姨攀聊的同时，手在底下摸到手机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于是正在上班的郑予安随后便收到她的信息。

　　【你明明请了阿姨，还假装没人照顾让我跟你回家，大骗子，黑心资本家。】

　　后面跟了一串红脸生气的emoji。

　　脑子里冒出她跟表情包同款的生气脸，郑予安忍不住弯起嘴角，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

　　【生气了？回家让你收拾。】

　　那头沉默了会儿，又发来一句：【而且你还跟她说我是你女朋友？】

　　郑予安：【那不然呢？总得有个上得台面的说辞，不能让别人觉得我在乱搞男女关系吧。】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闪动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回复，郑予安都能想象到她握着手机满脸郁闷的样子。

　　他笑意更深，手指再次在手机屏幕上移动。

　　郑予安：【苏阿姨厨艺很好，会做很多榕城特色菜，想吃什么就跟她说。】

　　那头沉寂很久，才不咸不淡回复了一个【好】，然后便再无回应，就像一只被惹毛了的小猫把柔软的肚腹藏起来，犟头犟脑弓着背不让人摸的样子。

　　郑予安盯着对话框笑得不自知，把坐在对面原本正在汇报工作的于澍看得满脸黑线，指节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轻嗤道：“还搁手机上传什么情呢，都是老板娘了，带到公司来见见呗，把市场部的人都吓死得了。”

　　他这段时间对郑予安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郑予安瞥他一眼，收起笑容，转而又拿起刚才搁置的文件。

　　“少来。”于澍一语挑破，仍是那副闲凉语气，“乐就乐呗，还管我什么眼色。你好不容易跟人复合，乐一乐也是应该。”

　　阴阳怪气极了。

　　郑予安无奈地摇摇头，又说：“严格来说，我们并不算复合。”

　　“她白嫖你？”于澍眉毛一拧，看着郑予安眼神更加难以言喻。

　　“什么话。”郑予安失笑，“总之我跟她，现在不一样了。”

　　他说完这句，眼里的表情好像一个在风浪中沉稳掌舵的水手，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于澍却像在听什么笑话似的，白了他一眼，揶揄道：“行，不一样了，她现在肯定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夏虫不可语冰，于澍偏见太深，不是郑予安三言两语就能扭转的，他放弃了与他多费口舌，只想以后直接让他见证结果。

　　这不是一场拿捏与反拿捏，而是他攀越心墙、软化心防的拉锯战。

　　他对自己有信心，也相信姜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