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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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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玉拿出了账本,低着头敛着身。
老太太皱眉:“这是作何?”
意玉让园林管事,拿出上个月的账本和自她管束后的账本进行了对比,最后简单提了一嘴管这是家法子变了后的效果。
最终,在场的人都明白了意玉方的意思。
大堂嫂管园林时,效率比意玉足足低了一半。
孰是孰非。
大家的目光都集聚在意玉这个看似畏缩无能的人身上。
老太太脸色铁青。
薛洺神色不明。
婆母高看了意玉一眼。
公爹瞧见了,冷哼:“这就把你俘获了?”
婆母嗤,摇头:“是有点意思,比你喜欢的那个前儿媳怀明玉实干很多。但会看账又能怎么样?随便个账房先生也能看,我犯不着。”
但也因婆母自身身份高,不把这点本事放在心上。
只不过大房的漏洞被她发现了而已,运气不错,弥补资质不足。
然而,大堂嫂却未有惊惧的模样。
她只是安然坐那,稳如泰山,什么话都不说。
意玉顿觉不对。
果然,俯仰之间,门被破开,一帮莽男人进了后宅——
便有人来通报,说官府派人来了。
在场的小孩一听有人来,不觉瘪嘴:“大过年的,怎么来官府的人了?真是晦气。”
小孩子被謋然拍了一巴掌,憋气闭嘴。
意玉偏头,问和桃为何薛洺在这,官府的人也敢闯?
和桃说,薛洺在,官府的人是断不敢冒然进府的。
可谁让这官府的人是和薛洺不对付的丞相手下?
两方难舍难分啊,正是短兵相见的时候。
来的头子,抽冷利剑,道:“经官府探查到薛府的商船获利过高,被人检举有偷斤少量嫌疑,严重违背朝廷颁布的贸易条律,是为不敬不忠。”
意玉眉心一跳。
是前些日子,她撞见府里人做海外贸易出口瓷器时,偷换箱子缩减分量的行为。
果然出事了。
她面色微然,不动声色地观察在场人。
意玉是最会察言观色的。
所以,便见到了婆母发热的面孔,以及大堂嫂投在簪子下,覆着珠影,挑眉看婆母的模样。
是婆母。
这局,八成是大堂嫂设下的。
如此程度的威慑对庞然大物的薛府,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借此搅弄点风云罢了。
好好的一顿年夜饭,成了勾心斗角的审讯场,官府的人在一旁侯着,肃杀气满满。
负责贸易的管事被压在宴会场上,果然是婆母的人。
薛家人也都停止谈宴,各个面色不虞。
虽说没指明是婆母做的,可在场人都是清楚,如若没有婆母指挥,这事绝对成不了。
不出意外,出了这种事,婆母的管家权肯定会被拿了。
届时管家权就算在意玉手上,也是形单影只,肯定需要大堂嫂辅助。
正当大堂嫂得意,老太太琢磨着要怎么开口借此把婆母的管家权夺走之际。
场面却僵住了。
管事的一直说,自己并未把箱子换了,那叫一个声泪俱下,不得自诬。
所有人只当他是疯癫挣扎。
大堂嫂当然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还假模假样装成自家人护着自家人的模样,为洗清嫌疑,主动去找官府派来的头子,道:
“这也不急于一时了,等商船来了,再下定论”
说得那叫一个大度温柔,好似自己是被晒干的鱼生前渴望涨潮,要抓住为数不多的救命稻草。
官府头子为了有罪证,也没先抓人,兀自坐下等时间。
谴责的眼神都落在婆母身上,婆母也维持不了多少的端庄了,手指都颤巍巍,眼中是悲也有叹。
然婆母晃神之际,意玉却来到她面前,安抚道:“婆母,无事的,您安心。”
面对这安抚,婆母却只是不耐地摆摆手,疏离又漠然,连头都没抬一下,兀得只斜着眼睛冷笑一声,不知是讽意玉还是讽己。
只当意玉看不明白事,资质愚笨。
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木头?不免再度感戚。
她本就对怀家这两姐妹都不怎么喜欢,哪怕是那个被府里人人称赞的怀明玉,也就是她死去的前儿媳。
长期不发作,只不过是因为家里的男人都喜欢怀明玉,压着不让她说。
毕竟男人们虽睡后宅却不掺入,自然瞎指挥。
加上老太太和怀明玉的外祖家私交甚密,有老太太撑腰——
她身为个豪族贵女,当然看出怀明玉是个绣花枕头,可即便有怨言,也因前言而不好多说。
薛府这种大家族里,她一个女子,上有老太太压着,身侧夫君还是一个不顶用的,儿子也不是她养大的,不亲……她虽看着威风,但背地里的苦……唉。
况且怀家小门小户的,养不出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女儿。
过了莫约一个时辰,商船归队,官府例行检查,意玉就只是安静地侍奉在婆母身后。
再过半个时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官兵,此刻竟都沉静下来。
意玉眼中带着笑意,没被任何人看到,问:“如何了?”
婆母睨了她一眼,不免悲戚,想自己往日好般威风,如今竟然要在这小门小户卑微瑟缩的新儿媳面前出丑。
然而,在她打算接受命运裁决时,沉默着的官府头子只是没好气地留下一句冷冷的“冒犯”,就带着士兵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一关。
才反应过来的婆母猛得抬头,瞳孔睁大。
这是,这是……
她做的偷斤少量换箱子的事,没被查出来?
她和眼中有着恬淡笑意的意玉对视——
意玉冲她温柔地点点头。
婆母一瞬间明白,但还是不可置信。
这事和这资质愚笨的怀意玉有关。
婆母是聪明人,如今局势平定,即便再惊骇,她也端正了姿态。
几句场面话,这场管家权风波也算落下帷幕。
散宴前,薛洺突然冷不丁开口:“园林的效率,是你的功劳?”
意玉想到他不喜欢自己对他好。
便低头,平静道:“是婆母的法子,意玉粗蠢,做不成的。”
薛洺嗤笑:“果真。”
在场之人也都了然。
他们就说,这个乡下丫头怎么能管家?
薛洺没了话,离席前,只留下一句:“别太劳烦母亲,安分点,我不想娶尊大佛回家供着,让母亲伤神祭献,让全家担惊受怕。”
若是明玉还在,凭借她在后宅的建树,母亲不用这般伤神。
战局已定,胜负已出。
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
巧了。
官府人一走,新年的钟声敲响——
仿佛所有的内宅龃龉、狼子野心也都暂且消退。
“爆竹,有爆竹了!”
“我们去看爆竹!”
几个孩童打碎了僵境。
意玉提裙摆,步伐密且紧,微微缩着脖子,跟着人群一起去庭院,去热闹的东京街!
单响炮,双响炮!二踢脚“嘭”——冲进浓色平云霄。
钟声一响,万众欢腾。
透亮的金色火花在意玉黑深的眼眸中滋滋响。
意玉有点恍惚。
东京更甚临安繁荣。
这是她及笄后在东京过的第一个年。
意玉喜欢今年的年节。
东京比以前,更繁荣了,不论是事实,还是单在她的视野中。
*
意玉毕竟是私自动了婆母的生意,她打算去请罪。
便去婆母的院子请罪。
但婆母正在气头上,谁都不见。
这个气……
有可能是防大房找茬,也可能是防别的。
意玉不知道是不是为自己撒的,但她知道的是,不论婆母是不是生她的气,意玉都是个最好的出气筒。
有些气,撒出来了就好了。
意玉不顾自己的倦意,硬生生在婆母的院子里呆站了一晚,直至天明。
不论眼睛到底困不困倦,都未曾显出疲态,只是很规矩地站着。
这样其实也是有一点好处的,那么就是能听到第一手八卦。
发生昨晚那事后,婆母和公公冷战了。
公公一早就出了门,婆母窝了一肚子气。
婆母怒。
她去做这种货船生意,就是因为她这个夫君。
这个人,生在豪族,仕途平庸无能也罢,可偏偏喜爱那些骄奢做派,喜欢附庸风雅。
成日收集名家真迹、奇珍异物,海内海外,天上地下,他啥都要!
还为了抢海外那出口转内销的瓷器,欠了个大的,把债丢给她,嫁妆都赔进去了。
甚至还是他出的调换箱子这馊主意。
婆母还不知道公公为钱为买奇珍异宝勾结大房的事,只是觉着他蠢。
而他一句,美名其曰追求理想。
她可去你的!
你追求理想,你别娶妻,你别生子啊。
装什么?
她去质问,她这夫君只冠冕堂皇,说自己是平等伤害任何人,不针对你。
把坏性格说得普度众生,让人降低底线接受。
婆母被气笑了。
她怎么看着,你是只敢伤害你娘子,也只能伤害她呢。
真招笑,她还是一个侯爵家的小姐呢,什么清高都忘了,活成这幅样子,竟差点贪上贪钱的官司。
她气,可又无力。
只有今日放纵了,可明日大家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她还是得忍着。
好在通过这件事,她看明白了一个事,见到了个惊喜的人才。
在听到意玉站规矩站了一夜时,她的气就消了大半。
人就是这么奇怪。
婆母不再像曾经那样不喜欢她,而是让意玉赶紧坐下。
婆母:“作何请罪?”
意玉:“儿媳擅自违背规则,私自把箱子换了,未事先禀告婆母,实属过错。”
她此举,不止请罪,还是在对暗号,把事情完全地去告诉婆母。
婆母不旦不怪她,还挺喜欢,原先的一点膈应在意玉的请罪下也没了。
她只是挺不理解:“你明明自身都如此难保,做下这样的错处,若被人揪小辫子,岂不是日子难熬?”
意玉只是低敛地说:“意玉只是有幸明白,要做长久生意,便得保持个信誉,若是不然,恐有祸端,才斗胆自作聪明。”
婆母此时,才算是真的把意玉当个和她一样的人看。
婆母:“看不出,很懂经商,挺厉害。”
意玉:“幸而懂了些深奥的道理,儿媳也并非真佳器,多谢婆母赞扬。”
婆母突然道:“你现在和我一起管家,将来肯定要全部交在你手上的。”
意玉惑。
婆母把自己想一夜的敲定法子说了出来:“原先我压着财产权,不让你看账,嫌你什么都不懂。”
“如今发现,你是个玲珑人物。”
“你比你那姐姐,比我,要厉害,要通透。”
她决定赌一把,“现在,都是你的。”
“我不压着了。”
意玉其实明白她的意思。
官家小姐适合结交,不适合管账。
各有各的好。
*
意玉有了下人的心,有了全部的管家权,接下来的几日,在学习管家,以及给薛洺熬药中交替度过,是难得的平静与忙碌并存。
可日子,却被和桃慌张的通报给搅碎——
她急慌慌地来通传:“紫蝶姑娘回东京了,我看着那势头,怕来者不善!”
紫蝶,是怀明玉和薛洺的亲生女儿。
也是意玉的继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