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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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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玉很怕薛洺的状态不对。
她想让他走出来。
可她其实很明白,自己位卑人低贱,做不到让薛洺忘记那般明媚如骄阳的长姐。
人得了病,不可能只说几句话散个心就好了。
心病也是病。
所以得用药
这个月以来,她每日一处理好园林的事,就跑去寻医问药。
但意玉不敢随便给薛洺用药,怕把他的身体搞坏了。
意玉就找上府里的医师,名叫莫离。
她说,她要做那个试药的人。
初见时,这医师一身天蓝夹裙,气质内敛冷峻,和意玉给人的感觉很像。
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她明明身着女装,却足足比意玉高一个头的个子。
莫离看着意玉柔顺瑟缩的模样,愣神会。
后冷着一张脸,面对她的礼貌也通通不理。
此后几日,意玉一直同莫离一起试药。
虽莫离态度不好,但意玉态度好啊,她很尊敬有本事的女子。
久而久之,莫离虽冷漠,但两个人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煎药友”默契,不说话,但配合极佳,也因莫离不说话,还少了很多矛盾。
为了试药,本来都努力忘记那些痛楚事的意玉,甚至刻意回想小时候的憋闷事。
直到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状态极为差,让自己尽可能地共感失去妻子的薛洺。
总算把精神搞得萎靡,于是开始试药。
试药这些日子,吃得药杂,经常夜半失眠,眼下有了浓重的眼圈。
吃不进饭,会不自觉地吐,吐得胃里整日整夜地难受。
头发也略微脱落。
活像一个逃荒的饿莩。
意玉不在乎自己变成什么样。
她不在乎外貌的。
每个女子都爱美,她也不例外。
不过。外貌这种东西,就像如今时代,男人总要为装点门面识个字一般,普遍。
但于她而言,不敢求。
这样林林总总二十日,总算制出了药。
她开心,总算歇下气来。
迷迷糊糊间,她直接晕在床上。
意识不清楚之际,还呢喃说给薛洺送去。
直到她清醒过来,看到和桃抱着碎盘子,看着她,竟鼻子一皱,要哭却。
意玉也顾不上身体才休息好的酸软了,忙安慰问:“和桃,乖和桃,怎么哭了?给我讲,看看我能解决吗?”
和桃哭哭啼啼把原委说了出来。
意玉这才明白,和桃见她晕倒,但仍说要给薛洺送药,便赶忙急慌慌去给薛洺送过去。
结果薛洺不但不领情,连人都没见到。
和桃哭啼:“而且那个大块头侍卫,还把您辛苦试出来的药,给和倒狗食一般倒进了梅花桩底下,我要理论,他却直接把碗给摔碎了。”
意玉垂下头。
是啊,薛洺防备她,不愿接受她的任何好。
她拍着和桃的肩膀,轻轻安慰道:
“本身就是我的孽,如今让你受委屈了,实属不该,以后不会让你和他们碰面,我会护好你的。和桃,你受委屈了,一会带你去白矾楼,有新出的好菜,吃点好吃的,嗯,就当安慰一下。”
和桃在她瘦弱的怀里,抬头:“我倒是没事,只是这样践踏的是夫人的一片真心,将军如此,夫人不怨吗?”
意玉浅笑:“我这样的人,向来没什么脾气,既然如此低微了,别人待我刻薄些,也正常。”
“我不怨恨他。”
和桃:“那夫人这药,就不送了吗?”
意玉只道:“这事,我可以用婆母的身份送,如今父母大过天,薛将军就算再生性倔强,也会接受的。”
自此后,意玉明白薛洺不能接受她的任何好。
意玉便日日熬药,然后用婆母的名义送过去,薛洺果然不倒了。
果然只是厌恶她。
意玉不生气,只是开心他能收下。
能收下就有希望病愈。
薛洺尽力走出来,放弃那种与亡妻同生同死的颓丧死志。
*
过了亚岁,至了冬日年节。
但大凡士庶家族,在元旦前日便要准备了。
岁时,府里不论丫头婆子,还是主君主母,都乐得很,贴好了对联,提上了大字,让雪厚成墙,攒了烟火暖热气。
今日便是园林这事盘问的时候,意玉抱着涂涂改改好些词的稿纸,看向外面丫头婆子嬉戏打闹,几房妯娌小叔的孩子都跑出来不习功课,总算露出会心一笑。
是啊,年节很好,大家都在期待变到年节岁时,期待变好。
她这个迂讷的闷葫芦,也在年节这日,被环境影响,脱了往日的心死如水,好刮起孩童的期盼痒意。
热闹到除夕晚,吃年夜饭。
薛府人多,如今年夜饭,薛家三兄弟齐聚一堂。
薛府是一家人,互相亲昵问候得很。
意玉也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
但薛洺却比她来得都早。
意玉不敢看他的脸,只低着头,透过袍角就知道是他了。
心脏莫名急剧跳跳。
薛洺恰巧来了,侍女把她往薛洺身侧引。
意玉知道薛洺不喜欢她,便赶忙拒绝,打算离他远点,别让他看她心烦。
然而,在她动身时,薛洺却动步,冷冰冰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意玉抬眼,撞进他黑雾的眼睛里。
冰冷冷的,看着心情很不好,很恐怖。
薛洺微微瞥眼,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原先没大长开,如今瘦了特别多,瘦得只剩骨头,五官就显露出来,和完全长开的明儿更像了。
他眼神更冷了。
意玉以为他要生气,但下一瞬,他兀自走开,来到座位那,挺直腰板,也不看她,只命令地说了句:“过来。”
意玉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慌张走过去,她觉着自己现在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得紧。
薛洺看她蹑手蹑脚地坐他旁边,但还是离了他八尺远,和大房挨得很近。
嗯,很适合被找麻烦的位置。
他瞥见:“确定坐这?不怕被人找麻烦吗。”
意玉不明白他的意思,有点懵。
薛洺收回眼神。
木头。
后微微侧身,让出自己身后的位置:“坐这。”
“别多想,只为堵嘴。”
“旁人若因我薄待你,同我搭话,心烦。”
意玉坐在薛洺身后,被他的身影完全挡住。
被薛洺这尊战场上杀下来的煞神挡在身后,没人敢来找意玉麻烦。
意玉没有遭到预料中被人找茬的烦心事,反而快乐舒心地吃宴。
她侍坐在薛洺身后,默默看着薛洺冷冰冰的背影身躯发呆。
她很开心。
别看薛洺嘴上刻薄,战场上手段残忍,凶煞得紧,以为竟是不羁的杀神。
可意玉知道,他就是心肠软。
看似冷漠,但对那些脆弱到可悲可叹的东西,他总是不屑于欺负,总甚于怜悯。
所以即便很厌恶她,也给了她个体面,坐在她前头,挡在她前头,把她护在身后,不让她一个受排挤的女子被人上前挖苦讥讽。
他是这种人,意玉从小时候就知道了。
她有些卑怯地抬起头颅,看向他。
脖子挺立,胸背特别直,发丝也精致地捋上去了,没有颓唐。
嗯,看来她的药有些用,薛洺光从背影来瞧,就阳光多了。
她只敢看一眼,生怕多一眼就贪心了。
立马低下头了,安心在他的羽翼后吃饭。
默默小口啃着手里捻着的,作为饭后甜点的栗糕,花朵形的白粉栗粒。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家宴,还有人护着。
真好。
嗯,今日的菜肴都很好,她很喜欢。
比如刚才大家吃年夜饭时,桌子上海鲜羊肉居多,各个都摆了美好的寓意,嘴上美心里也美。
最后吃得咸了,她也不想拿滚烫的茶水入口解渴,而是在冬日选了又沁凉又甘甜的春兰秋菊,回个味。
春兰秋菊这道菜,里面有梨子、橙子以及白玉石榴摆成,配上用盐腌渍六月,并用苏子叶浸泡过的青黄梅。
酸甜沁凉,味甘解渴。
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意玉眉目间的疲态也消了不少。
把最后一口栗子糕小口吞下,大家也都吃得七七八八,她和薛洺全程没有交流——
后,意玉便被老太太搭话了。
老太太抱着大房家的长孙,为了礼数搭话,才不在意地随口道:“洺哥媳妇,看你从那低着头,洺哥也从那冷着脸,着实可怜。是想家了?不适应?”
意玉并不会想家,因为她也没有感受过家有多好。
在怀家的时候,她从没参加过家宴,那是姐姐的专属。
意玉摇头,说自己很适应,多谢祖母关怀。
而后,老太太便开始发难了,她让大房的长孙回自家娘身边,开始独身,揪着意玉试药瘦了这点,盘问起了意玉:
“真适应?可我怎么觉着,你都瘦削了不少,疲态都显着了?是管园林管的?”
话头到了园林身上,意玉知道如今的重头戏到了。
旁边的大堂嫂也开始发力:“呦,这一说园林,我便想着些好事,那这园林,要收尾了否?”
意玉实话实说:“庶或还需要一月。”
按照原先的进程,最起码还需要半年。
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直到大堂嫂装作无心地讶了一声:“那妹妹这一个月到底在做什么?我原先估着,可是本月就能收尾的,如今你说还需要一个月,这个月,不就没做事吗!”
老太太不经意补道:“唉。我料到了。”
她摇头叹。
大堂嫂也装得面露难色:“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这管家的苦差事,妹妹怕是胜任不了啊……”
原先给意玉管家权的婆母,如今也不出声了。
本来她以为,这意玉但凡有点胆量,有点能成事的力气,也就会求到她面前,或者求到薛洺面前,求把梅花林拔了。
谁料她一点事都成不了,一个月连动静都没有。
罢了,废柴罢了,无用。
然而意玉初露锋芒:“大堂嫂收回了意玉的管家权,是要自己去做这园林的差事吗?”
大堂嫂拿手一指:“自然,妹妹莫不是傻了不成。”
意玉仍旧是那副软绵绵的懦娘子模样,说的话也是那般轻柔:
“可意玉认为,这园林交到大堂嫂手里,也是一件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