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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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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方过,诗茯苓带着杜若来到老婆婆所说的‘吃人湖’。放眼望去,荒芜人烟,坑坑洼洼,甚至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即便如此,诗茯苓的眸子还是亮起来了,因为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吃人湖’,而是沼泽。
幼年时期,诗茯苓是跟着母亲四海为家的,沼泽在南陌和西蜀一些拥有特殊地势的地方总是很常见。她问母亲怎么会有怎么丑陋的湖泊,神农雨歌告诉她,这不是湖泊,而是一种自然现象,因为雨水过多,且排水不畅,土壤表层长期处于过湿状态,使得土壤很难通气,破坏了与植物之间的物质交换,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名叫沼泽。
小诗茯苓看着母亲拿出一块布,用叶子的底部,沾了少许动物血在布上记录她的发现。她当时不理解为什么母亲到每一处都要记录,像沼泽这种现象,她早已见怪不怪。后来才知道——把每一处相同的现象记录并反复查阅,才能对比出现象发生的不同条件。
就像这片沼泽,不同于深湖沼泽和河流沼泽,这里地势低平,排水受阻,植物残体在水中不易流通,土壤无法吸收,令其转化为泥炭,使原来的草甸逐渐被沼泽取代。
诗茯苓收回手,心里大概有了个准。转身回到村子找到村长说明了大概的情况,最后提出自己的想法:“沼泽里的水不要再喝了,你们可以在沼泽里种植小麦和水稻。”
“可是人站在上面不就陷下去了吗?那可怎么种啊。而且那水那么臭,种出来的庄稼能吃吗?”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沼泽富有丰富的营养物质,种出来的庄稼不会变异,这个在一些古籍中是有记载的,你们可以放心。那关于如何种植:沼泽地有较高的水位,需要将水排出,到达适宜的水位;在排干后,施入适量的肥料,用抛撒种子和插秧的方法种植水稻。后面的就是农作方面的事了,你们肯定比我熟了。如果您相信我的话,可以让大家去实践一下。”
老村长把话说给村民后,村民有点怏怏的,沼泽从他们出生就伴随着他们,突然有个人来告诉他们,这个可以沼泽利用起来,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自是没什么信心。
诗茯苓没说什么,这是他们生活的土地,她一个外来人说的再多,只会引起村民的不满。
诗茯苓为一些缠绵病榻的村民把药煎煮好,吩咐杜若分发下去。取一些用松树烧的烟灰,然后放入水中,用木棒搅拌均匀,待其溶解后过滤掉杂质,放置火上加热,煮至粘稠状,再加入用水稀释过的松树胶,用裹着棉布的树枝沾取少量,在粗布上写字——记录今天沼泽的发现并写出利用方法。
“村长不在吗?”正专心致志的干活,便听到一个低淳浑厚的声音,像早春的溪涧敲打在心间,诗茯苓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入眼的便是一身窄袖骑装,身材挺拔,丰神俊朗,神采奕奕的容颜上,双眸犹如星辰般闪耀,脸部线条分明,气宇轩昂。手边提着一个大袋子,但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反而增添了些许烟火气息。诗茯苓顿了一下,垂下眸子:“是啊,她去跟村民谈话了。”
男人没说话,显然也在打量她。
诗茯苓不管他,继续忙手上的工作,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富有磁性的声音再度响起:“之前没见过你,你是这几天来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前两句在询问诗茯苓,最后一句在喃喃自语。
诗茯苓觉得有趣,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凭什么一定要让他知道,便没搭腔。
他倒也不急,自顾自的进屋烧火煮饭。片刻后端来一晚白粥,放到诗茯苓桌前:“认识一下吧,百里尘述。”
诗茯苓怔住了,因为她听过这个名字,来自北冥。
公元302年,北冥帝册封一位正值弱冠的男子骠骑大将军,不为别的,就凭他能对抗毓临,燕楚等猖獗小国时屡战屡胜,剿贼杀寇,为北冥立下汗马功劳。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又三。
诗茯苓所有目光在一瞬间都靠拢,重新打量他,离得近了,才看见他额前有一个很小的疤。可他带给诗茯苓的气质又没有驰骋沙场的威风,好似只是在跟邻家大□□常闲聊而已。
“杜茯。”诗茯苓谨慎道。
“杜茯?”百里尘述把这两个字来回琢磨了个透,舌尖抵在牙边轻呢,最后像是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肩膀微颤,胸膛也随之起伏,好半天才说:“说谎可是会长长鼻子哦。”
“你就知道我在说谎,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诗茯苓压着情绪,语气淡定从容,她从来没有以五公主的形象在其他国家抛投露面过,而且她很确定她没有见过百里尘述,她就不信他还能知道自己是诗茯苓?
“好了,别生气,我随口说说,别当真。”百里尘述听出了诗茯苓语气中的不耐烦,连忙抱歉。
诗茯苓刚想呛回去,抬头便看见杜若带着小女孩捡柴禾回来。诗茯苓也是后来才知道小女孩叫于晓清,是意冰清玉洁,但因为是个哑巴,性格有些内向。午后老村长叫她去捡柴禾,诗茯苓怕她遇到危险便叫杜若跟着一起去,老村长却笑着说没事。
诗茯苓正想着要不要打声招呼,于晓清眼睛一亮,放下柴禾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诗茯苓惊讶于她的热情,抬手回应。
于晓清直接绕过她扑向了身后人的怀里。
诗茯苓:“……”
哦,差点忘了还有个人。诗茯苓面无表情的放下手,有些尴尬的撩了一下鬓发。杜若走过来为诗茯苓裁布,并朝她点了点头,才让诗茯苓自在了些。
“清清,好久不见。感觉你又长高了呢。”百里尘述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糖果,几粒递给于晓清,剩下的给诗茯苓。
诗茯苓摇摇头,没接。
“好吧,这位姐姐不喜欢,那就都送你啦。”于晓清双手接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高高兴兴的与自己的小伙伴分享。
“姑娘,方才忘了问,老村长去找村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她腿脚不便,没什么重要的事很少出门的。”百里尘述从袖口拽出一把匕首,捡过一旁的柴禾,就着木头削起来。
诗茯苓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后,紧跟着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因常年食用沼泽里腥气的污水,像于晓清这样不能说话还算是轻的,很多村民的孩子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就是个痴儿。改进沼泽会需要很多劳动力,为村民增加不必要的负担,哪怕村长说的在天花乱坠,恐怕村民们也不会有太多支持的,本来就是窘迫难耐,谁愿意雪上加霜呢?”
看着百里尘述陷入沉思的样子,诗茯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微微上扬,她这话就是说给百里尘述听的,她看出百里尘述还是很在乎这个村子的,至少是在乎老村长和于晓清的。不然怎么会隔三差五的过来探望呢。
早上诗茯苓在小屋子里换衣服时就发现了有男子的衣物,起初以为是男主人的,试探地问了一下,才得知于晓清是父母死活要去城里寄养在村长家的,老村长的儿子在出生的第三年就被山上的野兽吃掉了。但是老村长家里并不缺食物,连一些瓦罐看着都很新。诗茯苓先前还奇怪,莫不是有些话没套出来,看到百里尘述后,才把这些串起来。
百里尘述用柴禾削了一些勺子,筷子,碗等一些生活用具;诗茯苓把写满字的粗布拿到太阳底下晒干。两人半天没说话,当诗茯苓考虑要不要开口打破尴尬时,就见远处一个村民搀着老村长缓缓走来。
老村长远远望着诗茯苓,高兴的一颠一颠地:“成了成了,小茯,成了啊。”
“什么成了?”诗茯苓就慢了半拍,话就被身后那人抢了。
“哎呀,阿述,你也来了啊。”老村长一见百里尘述,更合不拢嘴了:“你不知道,是小茯说的法子成了,村子里的人同意了。”除了最后一句话,其他全是跟百里尘述说的。说完便一瘸一拐的进屋收拾东西,准备接下来开排的工序。
诗茯苓有些懵,这就同意了,她以为这个思想疏导会很艰难呢,等他们决定要开排,自己早不知道跑哪儿了。
“姑娘,忘了跟你说,咱这个村子里的人呢,别的没有,凝聚力那是杠杠的。”仿佛看出诗茯苓的困惑,百里尘述凑到她耳边低语。
“什么?”诗茯苓简直不可置信。
“这里是三国交界处,聚集了许多逃荒要饭的难民,和被逼无奈的流浪百姓,这里本来没有村落,大家聚在一起就形成了村落。哪天你房子塌了,我帮你一起修;我地里收成不好了,你送我点粮。相互照应嘛。这两年因为那个脏水湖,村民死的死,伤的伤,早就嫉恶如仇,巴不得它快点消失。好不容易有个美若天仙的神女告诉他们可以把它变成耕地,造福更多村民,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愿意更快行动起来呢?”
百里尘述声线低缓,没有任何逼迫,却震得诗茯苓头皮发麻。
“抱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良久,诗茯苓才憋出这么一句,脸颊微微发红,为她增添了些许生活气息。
“这么别扭啊。”百里尘述喉咙溢出低低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