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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甾染山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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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穿过走廊,来到了西厅,推开门便是富丽堂皇的餐厅,里面的下人正忙碌着,将大鱼大肉摆满了餐桌。
燕雁虽然喝了酒,走起路来却步步笔直,下盘稳得不行,像是出于某种年轻时的素养或者身体记忆。他直接绕到正座上,一屁股坐下去,可当他一沾椅子,身子骨就歪了,没个正形摊在上面,朝他们招手,“来来,快坐!”
燕无第一个动了身,自然而然坐在燕雁旁边的座位上,他朝古古使了个眼色,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古古走过去,刚一坐下,佣人便端了一个瓷碗上来,那里面装着奶白色的冰片,面上洒着些浆果和冻干,插着一根勺子,看上去冰甜可口。
那正是她最喜欢吃的奶驼子甜点,用冻牛奶加上配料制成,做工简单,味道甜美。甾染位处苔原气候的边缘,食料也不多,桌子上多以冷食为主,以奶冰入口为先,倒显得其他肉菜还有些热度。
大哥坐在了燕雁的左手边,二哥燕戎真顺次而坐,坐在了古古的对面。古古偷偷斜了燕家老二一眼,只见男人垂着眸,盯着桌面,表情有些不爽。他自打进议事厅开始,从来没正眼看过她,似乎完全当她这个人不存在一般,连大哥燕戎陵都和她打了招呼,但老二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虽然古古和他并不熟,但她好歹是当今甾染的经贸师,这男人却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又或者,燕戎真是觉得,议事大厅时,她站在燕无身侧,餐桌上,她又坐在自己对侧,一个外家的矮小女人和他平起平坐,甚至可能高他一头,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让他感到十分不爽。
当然,这只是古古心中一些阴暗的猜想,她晃了晃脑袋,就把这些想法摇了出去,专心致志盯着她面前的奶驼子。
哎呀,燕家人愿意怎么吵,就怎么吵。怎么看待她,她也管不了。既来之则安之,奶驼子啊奶驼子,今天剩余的时光,她就指望和它相依为命了。
燕雁一只手摆在桌子上,四指轮流敲击着餐桌,带满了戒指的手显得华贵异常,也十足沉重。他看向一旁的燕戎陵,伸手拍自己大儿子的肩膀,毫不顾忌什么父子形象,那随意的模样,好像在拍一个老战友的肩,“戎陵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燕戎陵被他拍得一晃,摆正了身姿,拿起面前满载的酒杯,也不管宴席开没开始,便往嘴里灌酒。喝了一大口,他摇摇头,道:“不太好。”
“哟,这是怎么了?”燕雁问,语气说不上关切,倒像是损友之间,见对方吃瘪,而幸灾乐祸一般。
燕戎陵说道:“气候连年降低,即便是牧盟,日子也不太好过。我所在的镇子,离法陆贡很近,是最偏西的一边,气候没有东边潮湿温热,镇子里的人日夜辛苦,只为了讨个生计,已是焦头烂额。可是,小镇位处西侧,正是与其他地界接壤的核心地带,如果不备些军力,只凭镇子里的那点现在都不够用的人手,我怕将来要是与其他地界发生冲突,小镇不能自保。所以,这次来是想借点人——”
“欸~!”燕雁又发出那嫌弃的、拉长的怪调,他打断了大儿子,说道,“我不是问你这个,这些方面,你找燕无聊去,我都听了大半辈子了,你可让我歇歇吧。儿啊,我是想问,你离开甾染也这么多年了,到底有没有遇上个意中人啊?”
燕戎陵咳嗽了一嗓子,像是被烈酒呛到,他扬了扬眉,一种“原来指这个”的了然浮现在眼神之中,“父王,你就不能操心点别的。”
燕雁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大儿子,“我不操心这个操心什么?你都四十出头了,现在还不找,打算直接一步到位,找个死女人给自己陪葬啊?”
古古在一旁局促地坐着,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形,但是听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燕雁一眼。
她知道燕家人说话不走心,说上头了,嘴上各种没把边的。但是,好家伙,燕雁居然拿自己大儿子开这种玩笑,哪有这么说话的?
不过,据她观察,燕戎陵并没感觉到不适,这话他听着似乎一点没觉得尴尬,反而自己笑起来,笑得还挺开心。
据她所知,燕家这个大儿子,从很小的时候,便随着父亲燕雁征战南北。好不容易打出一番天地了,在甾染这地方定居下来,燕戎陵却舍弃了到手的肉,带着一帮人跑到东边的牧盟,找了个荒郊野岭,从零开始建设城镇。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古古自然也不明白。在建业的过程中,这个燕家的大哥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个人时间,更别提什么娶妻生子,简直是劳苦的命,一生都在奔波。
本来可以留在甾染,风调雨顺,却偏偏跑去外面,过那一无所有的苦日子。
果然燕家人脑袋都有点问题。古古如此断定。
和他们厮混在一起的自己多少也有点问题。
像是觉察到了古古的视线,燕雁往燕无身边瞥了一眼,歪了歪头,似乎这才能看到那个被燕无挡住的小不点女人,“哦,光顾着说话了!吃吧,开吃!”
他说完,自己先动手拿来了一根牛骨,就那么啃起来,
得到了许可,古古猛地扑上她垂涎已久的奶驼子,大口大口往嘴里送,好在,冰还没化,也不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那样硬邦邦的,入口即融,又冰又甜,好吃极了。
一旁,燕雁逮住自己大儿子,缠着上个问题不放,“所以呢,你到底想不想找啊?我这有一堆好姑娘,你瞅着顺眼的,带回去培养培养感情呗!”
燕戎陵摇头,“算了吧。”
燕雁问道:“怎么就算了呢?”
燕戎陵:“哪个姑娘愿意离开甾染,和我去法陆贡旁边的小镇子上过苦日子啊。”
燕雁:“嘿!你爸当年迎娶你妈的时候,还是个没家业的臭小子,四海漂泊,居无定所。然而,你妈还是不一见对我倾心,说什么也要嫁给我,冷家再怎么拦着他们的千金,也拦不住真情挚爱!支佛是个有眼光的女人,跟了我,后来我就没再让她受苦。戎陵啊,等你有了女人之后,你就知道,你说什么也不会想让她过苦日子,那时候啊,你会拼尽全力去改变,日子也就因此蒸蒸日上了!”
燕戎陵无奈地笑了笑:“父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就——”
燕雁拔高了音调:“就是因为你这么大岁数了,才得抓紧。”
燕戎陵摇摇头,“唉,我也想,也不就是碰不上喜欢的。”
燕雁:“你喜欢什么样的?身高好的?脸好的?性格好的?还是那活好的?”
古古一听,心里嘀咕,这是找老婆呢,还是逛妓院呢?
燕戎陵皱着眉,头摆去一旁,慢慢地摇了摇,“我脑海里隐约有个模样,但是我又描绘不出来。我总觉得这个人就在我身旁,就快要出现了,然而,这种感觉盘绕了我这么多年,她还是没露面。”
燕雁往后一靠,双眉上挑,眼眶开阔,“哎呀,戎陵,你这该不会是,魔怔了吧。”
燕戎陵无奈,“哪的话,父王。是你非要问我,我如实说了我的感受。”
燕雁抬了下手,又松了劲,砸回桌子上,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可你这。这人也没出现过呀?”
燕戎陵:“是啊。”
燕雁:“就非得那么情投意合命中注定不可?哎呀,先挑个过着,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呢?”
燕戎陵:“就是因为感觉她会随时出现,所以我才不敢迎娶别人啊。”
燕雁顿了一下,“戎陵啊,我没想到,你还,挺专一的。”
燕戎陵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这时候,老二燕戎真见缝插针,趁他们交流暂歇的间隙,朝父亲说道:“父王,我想借兵。”
他这话题转变得太快,燕雁盯着自己的二儿子,半晌似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燕雁从瘫倒的坐姿起身,从大盘里拨了些肉碎来,当零嘴让嘴里塞,边嚼,他边垂着眸道:“都说了,这事不归我管。”
“四弟没有一点相帮的念头。”二哥燕戎真道。
“那也是他的决定。”燕雁道。
燕戎真挺直了胸膛,正色凛然,说道:“父王,我有正当理由,可是他拒绝我的说辞,我不能接受。”
燕雁抬眼,瞥了眼自己的二儿子,问:“你有什么正当理由?”
这时候,一旁沉默许久的燕无发话了:“他是要为血皑借兵。”
此话一出,空气陷入凝固。
这突如其来的死寂,让古古一瞬间汗毛倒立,不需要用双眼去看,她也能感受到,当下,燕家人之间,是怎样凝滞窒息的氛围。
她不再动勺子了,把肩膀一缩再缩,小心翼翼把自己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眼神滴溜溜地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今天是怎么了,像有人翻开了岁月的史书,将一件件不该聊的、会触及到底线的过往,在今天全都翻出来了。
燕雁周身的气压非常低,他碾碎了手中的浆果,阴沉地盯着燕戎真,眼中没有一丝醉意,反而清醒得让人感觉到胆寒,他向自己的二儿子问:“你要为血皑借兵?”
燕戎真依然脊梁笔挺,毫无退意,坦然说道:“是的,父王。”
燕雁又问:“你要干什么。”
燕戎真道:“我要去帮助杜义。”
突然,燕雁抓起他手旁的瓷盘子,猛地向燕戎真扔去。这一扔用了十足的力气,精准地砸在燕戎真额头上,啪啦,瓷盘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