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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回 ...

  •   一七七
      我印象里的谢储一直是不苟言笑的模样。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并不多笑,时常是面无表情,偶尔笑起来也只是轻轻抬了嘴角,气音一般“呵”出一声,就也算是笑了。

      他鲜少有的几次似乎真情实意地因为高兴而笑,总是在我最倒霉的时候。

      一如现在,他站在我面前,在我最得意的时候,笑着朝我擂下一记重锤。

      是笑我自以为是,最终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种错,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了。

      怔忪间我看见谢储笑容忽然凝住,而后似是关切一般问我:“臣观陛下面色不佳,可是昨夜未休息好?”

      我回过神,悄悄往旁边站了站,躲开他的视线:“劳谢大人关心,朕很好。朕还有事要拜访主持,便不留你了。”说完我便不再看他,迈步往山上走去,“有行,替朕送谢大人。”

      我在山间的路上向上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山下马车奔驰远去的声音。又不一会儿,有行带着人也爬了上来。

      有行站到我身边时我顿时泄了气,只觉得浑身无力,靠在一块石头上慢慢坐下。有行站把水递给我,我却如鲠在喉,一口水都喝不下。

      我问他:“他和你说了什么?”

      有行垂头答道:“谢大人说,陛下面色不好,教我,好好照顾您。说完便上车,回,回去了。”

      我盯着一旁绿意渐生的树枝看了一会儿,又朝他道:“谢储所言,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有行难得凝眉思索:“说不准。”

      说不准,便是几分都有可能。

      如果谢储说的有十分可信,毫无疑问,我又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我与曾煦的相识最久能溯及到陆云暮的死,若自那时就开始计划,这背后牵涉的人和势力都是难以估量的巨大谋划,而他们所图的,也显然会远超我的想象。

      尤其曾煦作为一个穿越者,谢储能同他谋得合作,不知道是许诺了怎样大的利益。但比起利益,最大的可能便是谢储手里有足以吸引他的东西,让他宁愿舍弃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师弟,甚至以他们的死为代价,也要得到。

      他们这样大的手笔,如今来看,只是为了引我入彀?

      曾煦说过,我十分重要。

      他是个道士,兴许真的知道更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那我在他们的谋划中,又是如何的存在?

      只想一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我深吸了口气,而后慢慢呼了出来,起身朝有行道:“不管有几分可信,你那传递消息的渠道也不当用了。”

      我定定看他:“如何处理,也不必朕多说吧。”

      还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谢储说的毫无可信,他不过是得知了些捕风捉影的消息,知道曾煦在此,特意来使一出离间计。若是成功那便成了,若不成功,也算是对我的一个威慑。

      毕竟齐文初之死,早已公开定性是武当逆贼与鞑子勾结所为。如今我同这改头换面的逆贼头目私下来往,要是被公之于众,一顶为登位勾结反贼对兄长痛下杀手的帽子便能牢牢扣在我头上,即便知情人都知道实际到底如何,舆论一起,民意沸反。

      我有多少张嘴也说不清楚这其中的理由,又谈什么同他斗。

      而倘若果真如此,关键就是,他是如何知道曾煦在此?

      宋小哥不会背叛于我。

      曾煦还在,王恒川即便想翻脸,也不是时候。

      如此来看,只能是有行这里出了问题。

      这便十分明了:有行出身谢府,一度做了亲信,又被谢储指点建了自己的渠道。这其间,被插进一个内应并非难事。即便不是内应,收买人探听些消息,显然更有门路。

      但无论真相到底是哪一个,这条渠道显然已经废了。

      留着,只能徒增后患。

      有行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称是,又问我:“陛下可还要去见明煦大师?”

      “当然要去。”我立刻回答。

      之外的一种可能,便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我很好奇,曾煦会给我怎样一个解释。

      说起来,曾煦对我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不过是一个摆利益,一个谈理想。

      在来这儿之前,我从未发现真心竟然这样难得。

      这真是一个吃人的时代。

      我到皇寺时,曾煦已经在山门前等我。

      我慢慢踱到他面前,看着他面上的表情:“朕并未着人通传,明煦大师怎会在这儿等朕?”

      曾煦淡淡开口:“粗制滥造的网络小说里,当反派来骗主角去谋划对付他的盟友时,接下来的剧情,就是他的盟友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同主角反目。”

      我盯着他道:“明煦大师的意思是,这其实是谢储的离间计,是朕误解你了?”

      曾煦表情未变:“齐文裕,你应该知道,若我想同他合作,不必来套路你。谁来做这个皇帝对我而言本就不重要,只是因为皇帝是你,我才愿意为你谋划。”

      我也点头:“明煦大师不为凡俗欲望所累,朕当然知道。但俗世之外,却实在难说了。”

      曾煦似乎有些疑惑:“你说什么?”

      我定眼看他:“你我为什么会来此?”

      曾煦不语。

      我于是只能点头:“好吧,那换个问题——怎样才能回去?”

      曾煦这次答得很快:“我不知道。”

      我听得笑了:“明煦大师,朕不同你计较,你便当真以为朕好骗。”

      曾煦沉默一会儿,叹气道:“我从未骗你。不告诉你的,只不过是因为告诉你也没用,你知道了不过徒增烦恼。总归是回不去了,知道了原因又有什么用?”

      我望了他许久:“你并未信任过我,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这种站不住脚的话。”

      曾煦并未回答,却垂头笑着叹道:“所谓信任,从来不是一方求,一方予。齐文裕,我曾想同你交心,但一直以来,都是你将我拒之于外。”

      他看向我:“到今日,我都只知道你叫齐文裕。你可曾想过告诉我,你本来是叫什么吗?”

      一七八
      我之后再想,可能确实是我对曾煦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虽然有刻意引导我,但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到底是我自己选的。

      我与他,没有什么亏欠亦或者承诺,我只需要知道我与他有同样的目标便足够,其他的并没有什么所谓。

      谢储想引我去怀疑曾煦,我不该这样轻易这样就着了他的道。

      临走时曾煦递给我一封信,说是他着人探查齐氏太/祖起家消息。我打开一看,那上面写了个故事。说,齐太/祖与前朝皇室有血缘关系,其祖母是前朝郡主,祖父则是前朝探花。后来他祖父外放皖北做知州,曾官至一省府尹,齐家也算是富甲一方。

      当时天子沉迷修仙,尊道教为国教,武当为正统。却不知天子为何对佛教看不过眼,不仅下令封闭寺庙,致使众多和尚尼姑流离失所,还对接济他们的百姓施以重罚。所谓上行下效,民间因此方术占卜成风,服用金丹秘药也流行一时。此举非但未法自然,反倒是一派乌烟瘴气。

      齐太/祖在这种社会氛围中长大,读书时正逢科举改革,道教心法被列为考试科目。齐太/祖不忿于此,认为照此下去,国将不国。直到一次进京访亲时遇上暴雨,齐太/祖仓促间在一荒废庙宇中留宿,却遇见一个疯癫和尚,和尚说他是佛祖使者,生来便要济世安民,有十八罗汉转世会助他成事。此事之后,齐太/祖心中便有了计较,后来国力衰微之时鞑子趁机南下,齐太/祖投笔从戎,战功卓绝。其后笼络了一班人马成功起事,封赏众人时,果然有十八位亲信。

      我看完之后,沉默了许久。

      我先是觉得老套:这故事不过又是一套“大楚兴,陈胜王”。再一想,这好像还有个“黄袍加身”的戏码。

      只不过赵匡胤是演的,齐太/祖这个,好像是真的。

      这“十八罗汉”里,有十位都是所谓的累世勋贵,至少在前朝时就已经是赫赫名门,其余的若非一方富户,便是有独门功夫的武林人士。

      名门譬如王氏,武林人士,就如陆氏。

      奇怪在于,齐太/祖是从军队中打拼出来的,最后封赏的主角却是一干名门。再看后来朝中重文抑武,虽然也算是走了宋朝的老路,但其中的逻辑却显然大不相同。

      直到这时,我才大概明白曾煦说的那句“得位不正”是个怎样的意思。但明白之后,我又有些茫然。

      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如今困扰我的是后起之秀的谢氏,是我亲封的安国公。

      谢储突然回京,谢岭撑着病体见我,亦或者如今,谢储另辟蹊径,用曾煦来威胁我。都无非是要我表态,要我承认,我与谢氏的关系,扯不断、理不清。

      当然。

      我与谢氏确实扯不断,理不清。

      但这样的关系,可以是同谢氏中的谢储,也可以是别人。

      我告诉有行:“传旨下去。”

      “宣谢礼谢大人进宫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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