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放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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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舟缓慢越过屏风，目光追随着那道影子移动，在尽头，终于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高尚书？”
张舟甚是惊讶，抠破脑袋也想不出以一封信相邀的神秘人，竟会是官场中才相识不久的户部尚书——高琮。
他逐渐忆起，那日去户部，临走时高琮对他说的话。
今日看来，的确是话中有话啊。
只是时隔多日，他未曾牢记于心。
张舟落座，高琮拎壶斟酒，打趣道：“本以为我会等来张少卿的相邀，不曾想，还是得老夫先拉下这张老脸啊。”
“高尚书这番话，晚辈实在汗颜。”张舟举杯，“下官先干，高尚书随意。”
高琮忙道：“哎，玩笑话，莫要当真。”
张舟饮尽杯中酒水，自斟一杯后，问道：“尚书今日设宴，应当不止是想要邀晚辈闲话一番吧？”
“闲话是一方面，当然还想问少卿要一个答案。”高琮举杯，睇向张舟。
张舟神情微滞，片刻后抬眼看向高琮，冷声问：“什么答案？”
“一个是否要将许洛案彻查到底的答案。”
在张舟良久的沉默和警惕之中，高琮起身推开他身后的窗户，一阵和风吹入，屋中闷了许久的酒水之味和兰馨之气瞬时冲淡，变得淡薄怡人。
“张少卿可了解许洛？又知这平康坊是个怎样的地方？”
面对高琮的突然发问，张舟淡然道：“知道一些。”
“噢？可是由坊间传言而来？”
张舟沉默。
高琮继续道：“想必近来，少卿心中也十分疑惑，许洛名声之差，可谓是在朝在野人尽皆知，为何监察百官的御史台却没有写过一封弹劾许洛品行作风的奏疏。”
张舟霍地起身，转头凝视住高琮。
高琮见状，摇头一笑：“要不说年轻人血气方刚，容易意气用事呢。”
他抬手示意张舟坐下，不紧不慢地讲道：“其实你心中早已有了猜想和答案，只是因为埋于内心深处的愿景和理想，让你万分纠结，不敢相信那些接近于事实的揣度。尤其是面对御史台，你一定想过，他们怎么会有行包庇之私呢？”
张舟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坐在某地，被动地听完他人对自己内心的剖解。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又不得不承认，高琮字字句句，皆点在自己的痛点上。
见他神情略有松动，高琮取茶水换掉酒水，“又再说这平康坊，看似是个风花雪月之地，可这里却居了不少的豪客贵人，久而久之便成了利益往来的地下交易场所。许洛也是个凡人，比他金贵之人都抵挡不了的诱惑，他一个贪心不足的声名狼藉之人就更不用说了。”
鼻尖的茶香丝丝缕缕，悠悠萦绕，给张舟置换了另一番心境。面对高琮的坦率，他也放松警惕，直言道：“高尚书想要什么？”
高琮轻笑，从小几下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张舟，“张少卿能够将此案彻查到底，我便得到了我想要的。”
夜幕将至，张舟直接回了家中。
宅中四处挂上了灯笼，女子靠着廊栏杆，拈了一撮鱼食撒向池塘里。
“心情很好？”张舟靠近苏九娘耳边，低语道。
苏九娘“嗯”了一声，看向池中游鱼，漫不经心问他：“张汝芝交代了吗？”
“你觉得张汝芝是何人？会因为昨夜之惊吓就向我靠拢？”
苏九娘回身，隔着拳头距离，将手中鱼食塞进张舟怀里，起身道：“那就是没有了。”
张舟跟上她，拉过她的手腕，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呢喃道：“我已经差何城去查了。”
回了房，照例先宽衣解带，苏九娘方将换下的衣衫搭在衣架子上，就听见啪嗒一声。
低头一看，是一本册子，刚要捡起，却被一只手捷足先登。
张舟将册子放到桌上，自顾地撩起右手袖子，“瞧瞧，是不是快好了。”
苏九娘犹疑地解开缠绕的纱布，看着已经结痂的伤口，忍不住伸出食指一一抚去。
只一瞬，她像是触电般飞快缩回手，脸色一阵红，一阵阴。
张舟勾唇一笑，“可惜了，好得这么快，下一次你是不是就不会来了？”
苏九娘缄默，两手手指绞缠，像是解不开的绳结，凌乱，毫无头绪。
她转身，“我去看看饭好了没。”
望着她仓惶落逃的身影，张舟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眸中星子落下，黯然又惝恍。
他默默放下衣袖，打开高琮给他的册子。
回来路上，他不是没有往那个方向猜测过，这才打开，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高琮将许洛生前所负责的，需要户部拨下银两的事务用途悉数罗列，其中便记载了六年前常青宫翻新的银钱支出。
仅一本拨款的账目罢了，这能说明什么？张舟思索着。
片刻后，他轻置一笑，将册子丢在桌上。
高琮这老匹夫，是在笃定地告诉他许洛的确有贪污受贿，若能将当年常青宫翻修所耗用的各项开支查明，再一一比对当时行价，便能将许洛贪污盗用的罪名坐实。
如此，他便要去将作监、工部司、户部的金部司走一趟。
可关键在于，他要用什么名义去调取这三部多年以来的开支账目，总不能空口说许洛贪墨？
高琮这老狐狸，给他表明了一个态度，呈上了一份心意，到头来，还是得自己去费心劳神。加之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高琮已经明牌，户部那边暂不必忧心，费心的就在于将作监和工部，许洛为官多年，与其营私之人必然不少。他担心若贸然去查，怕是会打草惊蛇。
思来想去，张舟还是觉得突破口在张汝芝这里，得尽快撬开她的嘴才好。
漏尽更阑，张汝芝忽然被恶梦惊醒。
梦中，一个影子将她带到一处荒无人烟之地，那里暗无天日，只有一丁点儿朦胧光线从繁枝茂叶中挤出。
她顺着那光线看去，一座座无名孤坟像是拔地而起，骇得她拔腿就跑。
可她跑来跑去，始终跑不出那片孤冢之地，心神慌乱之际，她脚下一滑，跌入一个巨大的泥坑里。
“张汝芝，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尽头了。”
她听着这幽怨的声音，起身一看，同她躺在坑底的还有许洛。
许洛满身滴血，双目失神，口里头一直念叨着：“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梦里的许洛太过真实了，带着埋怨和憎恨，一直诅咒着她。
张汝芝埋首而泣，不过顷刻间，房门吱呀推开。
她猛然抬头，惊恐不已，抱着被褥连连后退，战战兢兢说道：“你怎么进来的？”
男子手持折扇，伴随着缓慢的步伐，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掌心。
“昨夜之后，照儿实在想念姑姑，这不就趁着夜深人静来看望姑姑了吗？”
那扇子叩击掌心的声响似是那夜骤雨敲打车身的响动，异常扰人心神，张汝芝从枕头下摸出匕首，颤抖着将刀尖对不速之客。
“又来这一套。”那折扇不过须臾便抵达张汝芝跟前，轻轻地，毫不费力地将那刀刃按下，伴随着轻蔑的口吻，“你瞧，这手抖得这般厉害，怎么能拿得稳刀呐？”
手中刀猛不防掉落，张汝芝浑身一抖，双手抱住头，埋首泣道：“我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好好活着，哪怕像从前那般活得像条流浪猫狗一般，我也愿意。”
男子坐在床榻边，将张汝芝的手拿下，又揩去她下巴挂着的泪珠，轻声道：“姑姑说的什么话？我们怎么会让你活得像流浪猫狗一样呢？只要姑姑乖乖听话，把东西交出来，你想要什么的荣华富贵我们都给你。”
张汝芝愣了一瞬，忽然抬头打掉他的手，重新拿起匕首对准他，“昨夜是大理寺的人将我接回来的，他们早已在附近安排了人手。”
“姑姑。”男子显得有些无奈，“我都在你跟前了，你提大理寺做甚？没有用的。你若不让照儿宽心，那照儿便夜夜都来看望姑姑。”
末了，他装作生气的样子，怒眼瞪着张汝芝，“实在不行，我便把姑姑带到我那院中，看管起来。”
张汝芝怔怔然望着他，手无力垂落，最终放弃挣扎，喃喃道：“好，我带你去。”
男子摊开折扇，掩住口鼻，张汝芝还是窥见他得逞的笑容。
她晃晃悠悠起身，像个孤魂一般飘荡至房门口，木讷地拉开门，听着身后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她站在院中，望向那狭窄的四四方方的天地，陡然发觉自己更像是一只坐井观天的蛙。
在男子未曾察觉她神情变化之际，飞快地取下一只灯笼，将那灯罩打翻，露出里面跳动的烛火，放声笑着：“我张汝芝这一生，活得挺难的。我的至亲抛弃我，寻找我却只为利用我，我的丈夫，贪财好色，同样弃我如敝屣。”
她举起手中烛火，一步步退到挂着幔子的廊下，平静地说：“没有人真正疼过我。”
火舌飞快舔舐幔子，瞬时飘起一束束黑烟。她站在蔓延的火焰旁边，冷眼笑看对面神情漠然的男子，说道：“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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