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如何攻略冷美人指挥官》九里越

3、献祭新神

　　一切都结束得很快。

　　破碎的皮肤和虫体的粘液噼里啪啦地砸在雪白的墙上，淅淅沥沥向下滑落，留下条条斑斓的痕迹。被击败的精神系虫体四分五裂地摊在地上，只有几根将断未断的足角还在微微抖动。

　　照明灯被击碎了几盏，时断时续地光线像苟延残喘的呼吸。废墟般的场地像朵凋零的花。尘晃想象着这些人曾兴高采烈地涌入这里，想要享受一个放松的周五的夜晚。而现在，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就要在医院中度过周末了。

　　而另一些人，则会选择在屏幕前津津有味地观看他们受伤的画面。或许还会配上点酒精、药丸或者别的什么。

　　只要监控没有被破坏，嵌合体战斗的画面就会被翻录下来，大规模售卖。越是残酷的场面售价越高。因为发行商知道，人们需要分量十足的安慰剂，来确认他们还能继续活着的事实。而这一安慰，无法由天使不痛不痒的圣歌来完成。

　　人们需要观看与魔鬼激战的画面，需要知道那足以致胜的力量的确存在。只要最终变异体被打倒了，人们便会高呼嵌合体万岁，并登陆网站给发行商大额打赏。

　　“向英雄致敬。”他们会说。死几个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毕竟在生命时刻受到威胁的这个时代，在血腥和死亡已经司空见惯的这个时代，他们再也找不到比歌颂英雄主义更合适的娱乐方式了。

　　尘晃轻吐出一口气，回头确认现场情况。然而没等他迈步，灯光便全然暗了下来。

　　紧接着是强烈的震动，震动由棺材为中心发出，即使无法用肉眼去看，尘晃也能感受到有大量的的重物砸向地面。

　　痛苦的闷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刚从精神控制中回过神来的人群没能来得及闪躲，便立刻陷入更大的□□痛楚之中。

　　——扣扣扣。

　　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击着木板，像玩笑般的敲门声。震动停止了，人群的声音逐渐遥远，血腥味在空中蔓延。

　　耳边响起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尘晃伸手一摸，一股液体黏在手心，黏腻，温热。似乎有笑声传来，咯咯咯的声响和扣击木板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痛苦的喘息一般轻。

　　他再次伸手去抓，身边却什么也没有。

　　——扣扣扣。

　　敲击声再次传来。尘晃朝棺材的方向摸索。那里躺着刚才那只变异体的大部分尸骸。他很确定那变异体已经死了。那么现在发出响动的又会是谁？

　　突然四周亮了起来。尘晃回头去看，角落里落闻刀的手掌上再次燃起火苗，这次他没有看错，那是落闻刀的异能。

　　落闻刀面色阴沉，白皙的皮肤如同覆盖了一层冰霜。

　　托在火焰被风吹拂了几下，落闻刀的脸上出现了诧异的神色。

　　他们并不知道密闭的室内为什么有风，心中猛然升起一阵战栗。

　　尖利的笑声突然在风中飘荡，那声音分不清男女，却带着浓重的怨气，似乎想要刺穿人的耳膜。

　　而后掌中的火星被不知名的力量骤然托起。风更大了，呼啦啦的吹在两人脸上，温度冰凉，像冬日雪地才会出现的寒意。

　　几乎是在瞬间，火苗在废弃酒吧的十六根柱子顶部点燃。

　　高耸的天花板，黑暗的房间角落，躺在含混腥臭液体中不断哀求的人群，和摇晃的烛火。

　　映入眼帘的残忍画面使两人呼吸皆是一滞。

　　房间中的每四根柱子构成一个网格，每个网格中央，都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一个标准的九宫格，神圣的象征，美学的母题，却被残酷的杀戮充斥，一番极其讽刺的杰作。

　　落闻刀听到耳机里出现了呕吐的声音，还有因惊恐而出现的强烈吸气声，有人似乎哭了出来，哭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克制的呜咽。

　　滴血的头颅成了承载火焰的容器，挂在了柱头上，头发狼狈的垂落在痛苦的面颊上，最后的眼泪混在黏腻的发丝间。那被切开的创口下，血液顺着柱壁滑落，像融化的红蜡。

　　头骨正在燃烧，发出烧烤般滋滋的声响。那气味如烤肉的香气般充盈，如果那不是正被炙烤的人肉，甚至可以称得上诱人。

　　这是十六具头颅在这世间的最后的画面，面目狰狞，带着惊恐的表情，诡异的妆容还黏在刚刚失去温度的皮肤上，就立刻被焚烧殆尽，和所有不被铭记于历史的芸芸众生一样。

　　尘晃还未从震惊中回神，网格的中点，那具黑棺底部的楼板突然破裂。

　　下个瞬间，几十根藤蔓状的触角迅速顶开混凝土楼板，仿佛一株长势杂乱的巨型植物破土而出。只是喂养这株植物的，不是土壤，而是一只巨型蛆虫。雪白的分节的□□在蠕动，正因为血液和即将腐化的□□而兴奋。

　　这俨然是一只战斗系的变异体。刚才的精神系只是它的掩护，更为强势的变异体原来一直蛰伏在地下室等待时机。而尘晃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就是它布下陷阱耐心等待的猎物。

　　地面突然产生的巨大洞口让很多神志不清的酒客纷纷跌落，摔向黑暗的地面深处。那正方形的洞口如同封存的地窖，吸收着不知名的受难者。

　　尘晃向下看去，舌头似乎被他咬破了，他闻到了口腔里同样浓重的血腥味。

　　趁着尘晃分神，巨大的虫体挥舞着几十根触角，朝他席卷而来，尘晃闪避不及，双脚瞬间离地悬空。

　　变异体耐心观赏他的反抗，看着他试图用手捏断那表面滑腻、内里却充满坚硬骨骼的细长枝条，却最终成了徒劳。尖利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笑声很近，就响在尘晃耳边：“这是对你的献祭。”

　　尘晃皱眉，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想问，然而那些触角正抵在他发声的位置，像是上膛的枪，压迫着他的声带。

　　尘晃几乎觉得自己的脖子在下一秒就会被贯穿，然而变异体却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虫体头部玻璃灯泡般的眼珠在它丑陋的脸上做了一次360度地转动，最终停在了后脑勺的位置。那是落闻刀所在的方向。

　　尘晃向下看去时，出乎意料的，落闻刀脸上的表情是无措的空白。

　　“不要试图改变结局。”变异体开始和落闻刀对话，“所有阻止新神诞生的行为，都要付出代价。以凡人的血液、痛苦、和永无止境的悔恨。”

　　落闻刀惊讶地看向变异体，脸上似乎瞬间闪过了很多情绪。这是他从“门”回来后，第一次看到如此暴力血腥的画面，而这个画面的出现，大概和他阻止尘晃的进阶任务有关。

　　他以为自己擅自改变时间线，所需要承受的不过是身体的副作用，而现在，他才明白，或许一切远不止于此。或许无辜陷入时空裂缝的这些人，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他们应该开心地欢庆，意犹未尽地离开，转而邀请身边亲密的朋友再去喝一杯。

　　这些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总是这样，没有什么是一起喝一杯无法解决的。

　　他们本该好好活下去。是他改变了这一切。

　　沉默了许久，落闻刀才终于找回理智。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变异体很满意他的反应，“我不带走他，但是，你得停止你的计划。”

　　落闻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抱胸站着，身形锋利，双唇紧抿，还在思考着什么。

　　耳机里频繁地响起队友的关切，问他是否需要支援。

　　落闻刀置若罔闻。

　　变异体开始不耐烦，一根触角从滑腻的白色虫身下猛然伸出，缠住尘晃青筋暴起的脖颈。不多久，充满尖刺的触角就被浸上了尘晃的鲜血。

　　落闻刀看着变异体的动作，表情突然变得森冷，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像冻结的寒冰：“跨过门就无法回头。既然我站在这里，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他的衬衣因不久前两人纠缠的动作而显得有些凌乱，布料布满褶皱，胸前的纽扣掉了一颗。而他白皙的脖颈侧面，那个被尘晃用犬齿咬过的粉色伤口，依然清晰可见。

　　变异体闻言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的武器，完全失去了耐性。它加重了力道，血液从尘晃被触角刺破的伤口处流出，浸透上衣，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落。

　　“你阻止不了。”变异体高声笑道，“最终他会和我们站在一起。他不属于人类。你知道的。他的身体里有着和我们一样的东西。”

　　那笑容尖利嘶哑，像一首圣歌，高唱着无法更改的命运。

　　尘晃没有听懂两人的密语，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他想知道为什么落闻刀没有立刻出手相救，为什么他会成为变异体的筹码。但如果这注定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围剿，他只希望一切能快点结束，而不是将他当成脆弱的人质，或是两方博弈的玩具。

　　落闻刀突然捏紧拳头，狠狠看向尘晃道：“我说过，你随时可以喊停结束任务。”他几乎是咬着牙吼出了这句话。如果说尘晃的样子无比狼狈，落闻刀确信自己失态的样子也没有比他好多少。

　　尘晃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他的身体布满血痕，不停地大口喘气。他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下一秒，那表情化成了彻头彻尾的愤怒。

　　进阶任务当然没有性命重要，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以此为要挟，来让他屈服。他讨厌服从性测试，更无法接受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会是他这场任务的指挥官。

　　尘晃恶狠狠地瞪视落闻刀，像只垂死的困兽不愿丧失最后的尊严。他的牙齿依旧咬得很紧，没有吐出任何痛苦的音节，更没有开口求救。

　　落闻刀盯住那双眼睛，手心不时闪出尖利的火星。落闻刀不耐烦地握住那簇火苗，将它熄灭。再握住，再熄灭。

　　巨大的挫败感瞬间攥住了他。他突然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就当我自私吧，落闻刀这么想着。他不该奢望尘晃放弃进阶任务的，他明明很清楚尘晃会怎么做，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尘晃没有进阶的话，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皮开肉绽的伤口太过惨烈，几乎占据了落闻刀全部的视野。斑斓的灯光下，尘晃浅黄色的瞳孔变成了深红色，像是被血浸透了。这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向自己，明明周身都被禁锢着，却仍像上位者般，写满不屑与嘲讽。

　　落闻刀费了好大的神，才听清耳麦里传来的动静。

　　“正在检测嵌合体的生命体征……”

　　“已检测到嵌合体心率下降、体温下降、呼吸频率不稳定。”

　　“请小组成员做好准备，必要时立即实施救援……”

　　队友的声音支支吾吾地响起：“……其实落哥，根据刚才的战斗数据，一分钟前星图那边已经把进阶结果传过来了。”

　　“……落哥，你在听过吗落哥……进阶任务已经结束了，你出手吧，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况且他、他进阶的也不是战斗系嵌合体……你猜他是啥，你肯定怎么也想不到，他是……”

　　“我知道，是后勤系。”落闻刀冷笑一声，未卜先知一般开口道。

　　对方一愣，立刻发出惊呼：“卧槽，落哥你怎么知道？神了啊你谁能想到这样的S级嵌合体怎么会是后勤系……”

　　还是太晚了。落闻刀绝望地闭了闭眼，他还是什么也没能阻止。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他似乎已经能看到眼前那条无法回头的路，他们一路向前，走过遍体尸骸，带着血泪，悔恨和难言的痛苦。

　　耳机里还在说着什么，落闻刀没去理会，他狼狈地站在原地，周身笼罩着超脱于时空之外的寂寥，像遥远的、满心悲悯却无能为力的落魄神明。

　　……

　　尘晃已经坚持到了极限。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席卷而来。身体仿佛沉入了深海，他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无论如何挣扎都始终无法浮出水面。意识骤然消失了，他闭上眼，跌入了无尽深海。

　　然而左眼的剧痛很快唤回了他的意识。尘晃尝试着动了动身体，他庆幸自己还活着，可是身体却不受自己的控制。

　　身体中有个声音正在催促他，去杀戮，去撕毁。

　　左眼的疼痛加剧，像一把利刃刺入颅内翻搅，他快要忍不住尖叫出声。他想要伸手触碰那个使他痛苦的地方。然而他的手还未举起，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便支配了他的四肢。

　　“谁会和你们站在一起？做梦。”他听到那个声音说。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是有自己的声带发出一般。

　　他看到自己的手挥向空中，然后是“——倏！”的一声。

　　破碎的地面骤然生出一声巨响，刚刚碎成渣块的混凝土失了重一般，齐齐飘向空中。酒吧上空如同出现了万千陨石。时间和空间像被强制按下暂停键，瞬间凝固。

　　下一秒，坚硬的碎石块自半空下落，纷纷掷向场地中心的巨型变异体。

　　隆隆巨响冲破天际。时针再次转动。

　　千百斤的重量加速下落，变异体对这瞬间爆发的强大能量毫无防备。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发应，巨虫的身体便被石块砸穿，无数孔洞在白色的虫身上破开，黄色汁液顿时在空中四散，仿佛一场惹人生厌的硫酸雨。

　　时间被无限延长，在场的众人因强烈的能量冲击而一片茫然，没有人看清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所有人从流转的时空中回神时，尘晃已经被卸了力的触角甩在淌着粘稠液体的地面上，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只有落闻刀自始至终保持着清醒。在碎石浮空的片刻，只有他透过无数灰烬看清了尘晃的脸。

　　两人对视的瞬间，落闻刀在尘晃脸上看见了熟悉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近乎疯狂的，无所畏惧的杀意。

　　他看见尘晃勾着嘴角，对他做了个口型。他看懂了，那人说的分明是：“我回来了宝贝，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