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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风入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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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兰亭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做好事,更何况这做好事的对象还是他。既然周兰亭能将此事拿出来说,想必是已经有百分百的把握他救下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弟。
顾知谏不担心这一点,他只是担心,周兰亭既然上门找他,又告诉他这件事,那么他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谢回舟一直在同谢萧烨争皇位,现在虽然谢萧烨暂时得胜,但是顾知谏自然明白他这皇位还并没有坐稳,在朝廷完全稳固之前,谢回舟还有无数的机会取代谢萧烨。
所以周兰亭是想让自己拉下谢萧烨,然后助谢回舟登上皇位么?
若是这样的话顾知谏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他一直都知道周兰亭是圣德太皇太后的人,而圣德太皇太后致力于让谢回舟坐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周兰亭费劲心思帮谢回舟也没什么不对。
只是顾知谏一直都有些好奇,周兰亭为什么要一直这么矢志不渝的帮助太后,甚至为了圣德太皇太后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依着顾知谏来看,周兰亭这样的人不该将自己局限在这一小方天地里。他像是一个可以自由翱翔的鹰,天地广阔可以任由他探索。他不会满足于这方寸之间,圣德太皇太后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殚精竭力呢?
顾知谏也知道周兰亭中了毒,必须得依靠圣德太皇太后每月的药丸才能缓解,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内幕,但是却能明白若是周兰亭执意离开圣德太皇太后,这小小的毒是万万不可能困住他的。
除非他是心甘情愿,否则圣德太皇太后就是天天派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别想奈何得了他。
那么困住他的到底是什么?
除了这个一直让顾知谏想不明白之外,还有一点也让他疑惑。
那就是,圣德太皇太后为什么笃定谢回舟坐上皇位会对她有利?
谢回舟虽然是圣德太皇太后母家一个妃子所生出来的孩子,但是尽凭这点血缘关系不至于圣德太皇太后如此偏爱谢回舟。
况且谢回舟也不是那种十分机灵聪明之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谢回舟愚钝,于国事之上更是不通笔墨,就连讨人喜欢的事情都不会做,每次想奉承谁的时候还总是会弄巧成拙。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合适的继承人的。
而且这三位皇子,不管是哪一位能成功登基,最后她都会成为天耀最尊贵的圣德太皇太后。而她执意要谢回舟上位,显然所求的不仅仅是圣德太皇太后这个位置。
顾知谏一直不天耀白她还想得到什么,他不明白这世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她的囊中了,她还能求什么?
难道还想要天上的月亮和太阳不成?
顾知谏以为周兰亭想要的一定是让自己助谢回舟登上皇位,而对他来说其实谁登上那个位置他都不在意。
既然周兰亭想让谢回舟坐,那么如果没有办法的话他也会助谢回舟一臂之力。毕竟他的亲弟弟和这个位置相比,自然是他的弟弟更加重要一点。
更何况,他所在意的又不是谁能登基。
当初帮助谢萧烨不过是顺势而为,只是为了最后能达到自己的目标铺下的一个踏板而已。只要他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就是叫个太监坐上那个位置他都毫不在意。
可是周兰亭所求的的并不是叫谢回舟登上皇位,甚至他也没说自己想让顾知谏做什么,周兰亭只是说:“我不仅查到了顾公子的弟弟,而且还查到了一些其他有趣的小事。我有个疑惑想请顾公子解答一下。”
顾知谏下意识的问:“什么?”
周兰亭抬起眼睛望向顾知谏,温和的问:“你和你弟弟蔚星言刚走失的头几年,其实你曾一个人偷偷的回来过,也一直都知道你弟弟在哪里,只是后来又出了其他变故才和你弟弟走散了。我想问的,就是既然一开始你知道你弟弟在哪里,为什么却没有直接去找他呢?”
顾知谏闻言蓦地沉默了,他想过无数个周兰亭可能会问出来的问题,不管是关于谢萧烨还是关于谢回舟的,只要周兰亭开口,他都能很快的给出答案。可是却不曾想周兰亭问了最让他措不及防的一个。
顾知谏沉默了很久才艰难的别过脸:“我当然可以去找他,可是找了他然后呢?然后还是像之前那样吗,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任人宰割的日子,再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人弄得兄弟分离?
“这样痛苦得事情我不愿再经历一遍了。周兰亭,就算我找到他了又如何,就算是我一直在他身边又能如何?我们不还是要过那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得日子?
“我不愿再经历这些,所以和……和他分开之后,我耗费了所有的精力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只有这样我才能真真正正的和我弟弟在一起,才能让他变得无忧无忧,不用再每日担惊受怕。”
顾知谏又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是掩盖不住的苦涩:“我原以为等我变得更加强大,等我可以保护他的时候,我们就能真正的在一起了。可是谁知道半路突然出了变故,让我失去了他的音信……一别数年,我竟是再也没有找到他。”
这样的话顾知谏从未在第二个人面前说过,今后也不会再有人听到。
与其说是他有把柄在周兰亭手里所以不得不和他坦诚以待,不如说是这件事情已经藏在顾知谏心里太久太久了,久到让他迫不及待的想找个人说说,久到连他自己都忘了倾诉是什么感觉了。
自从和蔚星言彻底走失之后,顾知谏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
他将这份心事深深埋藏起来,然后改姓换名,他早已忘记了一开始想变强大然后保护蔚星言的念头,因为蔚星言已经不在了,他不知道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蔚星言。
所以此后他所想的,只是耗尽全力谋求一个他心仪的结果而已。
这些话按照顾知谏从前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和别人袒露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周兰亭。
可是今日他还是说了,不仅是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不说周兰亭也能查个一清二楚——毕竟他都能查到连顾知谏倾尽全力都查不到的事情,更别说其他的了。
而且还是因为,他也确实不想再隐藏下去,既然已经知道了蔚星言的下落,顾知谏觉得自己谋求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隔了这么久,原来他最期望的,还只是和蔚星言平平安安的在一起而已。
周兰亭同样沉默片刻,最后看着顾知谏慢慢的问:“除了前几日你设计帮谢萧烨收拢锦衣卫和二十四衙门的权柄之外,你还做过什么?”
顾知谏心里冒出个不大妥当的念头——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不过随即又觉得自己说的太过。周兰亭断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面,他做的那些事情周兰亭怎么会不知道,如今问问,也不过是叫他自己亲口承认好确定一下罢了,所以顾知谏也没隐瞒:“磐函王子散播疫病也有我挑唆的原因在里头。这些事间接导致了磐函和天耀不得不开战的地步。
“在开战的前夕,我原本想着你一定会和谢景明一同去北覃,只要你一离开盛京,那么太后和谢回舟孤立无援,只会叫我更容易解决。
“而你,只身一人离开了盛京,即便是有谢景明护着,也恐怕难以时时刻刻都仔细小心,总会有疏忽的时候,自然比在盛京的时候好下手多了。可是……”
顾知谏面色古怪的看着周兰亭道:“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那般心狠,当真愿意撇下谢景明。我还以为谢景明是整个盛京里你最在乎的人了。”
说着又仿佛自嘲般笑了笑,“这点我实在是不如你,心狠手辣,冷漠无情,也永远不会有软肋,这点我远远比不上你,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比得过你了。所以败给你我也认了。”
听了这番话之后,周兰亭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甚至眼底的淡淡笑意也依旧:“顾公子实在是坦诚。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那不如让我猜猜顾公子的想法,想来公子也不会介意我的冒犯吧?”
顾知谏不在意的点点头,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哪还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
周兰亭见顾知谏点了头,才自己说了起来:“其实顾公子一开始的想法并不是助谢萧烨登上皇位是不是?你做的所有事情,想借磐函人的手让我离开盛京也好,帮着谢萧烨争皇位也好,和圣德太皇太后抗衡也好,都只是为了弄乱这个天下——或者这么说不太准确,你其实是想毁了天耀是不是?
“毁了这个让你兄弟骨肉分离的地方,毁了这个造成你所有不幸的根源,毁了这个让你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世界……所有你做的那些只是为了制造乱子,最好是能叫天耀动荡不安人们流离失所才好,这样才能弥补那些人对你的亏欠,才能让所有人都尝尝你曾感受过的痛苦。
“可是后来你发现这条路行不通,因为你一时半会儿根本没发现除去我,除去这个阻碍你计划的绊脚石,而且圣德太皇太后手段也是有些出乎你的意料,所以你只能退而求其次,助谢萧烨登上皇位,然后再通过他的手替自己和弟弟报仇。”
周兰亭温柔的看着他,缓缓的问出来:“我说的对吗,顾公子?”
顾知谏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是被人说中心事后的模样。周兰亭说的一字不差,他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周兰亭微微笑着说:“现在你已经成功了,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和谢萧烨的器重程度,不论你何时向谢萧烨请求这件事他都会痛快的同意,我还听说谢萧烨提拔你的圣旨马上就写完了,你马上就可以大仇得报了,可是顾知谏——”
周兰亭停顿片刻,抬起眼睛直视着顾知谏:“顾知谏,大仇得报之后,你真的觉得开心了么?”
顾知谏侧身对着周兰亭,他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拳头握紧又松开,周兰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顾知谏在微微颤抖。
过了很久,顾知谏才说:“这次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周兰亭依旧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若无其事的说起了其他的:“有件事原本我是不想和顾公子说的,毕竟说了也只能叫公子徒增烦恼,但是毕竟这几日公子就要见到蔚星言,就算我不说公子怕是也能发现——蔚星言受伤了,这次伤及内里,虽然面上还一如既往,但还是需要修养一段时日才能好。你知道蔚星言是如何受伤的吗?”
顾知谏猛地回过头,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已经要猜到周兰亭将要说什么了。
就听见周兰亭平淡温润如清泉的嗓音慢慢的说:“上次沈得福带人进宫造反时,跟我一同前去的便有蔚星言。在御花园外,蔚星言被锦衣卫打昏在地,不过幸好性命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伤。”
顾知谏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周兰亭却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接着自顾自的说完了剩下的话:“这次实在是侥幸,所幸他们都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这样侥幸的时候又能有多少呢?说不定下次蔚星言就会死在顾公子你的手下了。你想要报仇,但是却险些用你的弟弟的性命做了垫脚石。”
话说到这里,周兰亭像是失忆了一般,又平静了问了一遍那个他已经问过的问题:“顾公子,得偿所愿之后,你真的开心了么?”
周兰亭没再说别的,外面的风沿着没关严的窗户吹进来,吹动两个人的衣衫,周兰亭的脸色平静,眼底蕴含微微笑意。顾知谏则大半个身子都落在阴影中,看不出神态和表情。
周兰亭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告了声叨扰便转身离开:“我想要什么,顾公子大约也能猜到,我不愿强人所难,所以等公子真正想好了再来找我吧。若是顾公子想见蔚星言,可以随时派人来找他。这期间我不会讲今日的事情告诉他,顾公子是他哥哥这件事还是由顾公子你亲自来告诉他吧。”
说完抬起脚推门出去了。
顾知谏一个人在房间里面站了一会儿,外面的风大了起来,吹散了他的头发。顾知谏往外走了两步,走进了阳光里,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站在房门口停了片刻,觑着眼睛看外面的天光。最后他捏了捏手腕,也若无其事的推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