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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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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聿拎着两个食盒快步走在回禅房的路上,食盒中装着他今日回府邸时路过集市买的一些甜点小食,虽然因着寺院中的避讳,带回来的餐食皆不沾荤腥,但是好歹能帮贞锦换换口味,打打牙祭。
韩聿兴冲冲的进了院,老远便看见武贞锦的屋子敞着门,一男一女坐在桌边,搂抱在一处,亲昵非常。他顿时心中似有火团在燃烧、咬紧牙关,暗叹:佛门清净地,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简直不忍直视!
韩聿疾步走到武贞锦房门口,重重叩了叩门:“武小姐,我从山下带回了些糕点,是你前些日子说想吃的,我方便进去吗?”
这一敲,彻底惊扰了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表兄妹二人,他们二人深知这番亲昵举止在外人眼中不合规矩,便快速松开彼此,武贞锦顺势掏出绢帕,低头拭泪,待一切妥当,彻底看不出异样,才起身去迎韩聿。
“公子,今日下山了?天寒地冻,骑马无碍吧?”
听到武贞锦竟然主动关心他,韩聿原本的火气顿时尽数消了,扯着笑脸道:“我自小就会骑马,这般天气,阻碍不了我分毫,你且安心吧。对了,这些还尚有余温,你趁热吃。”
陈绪礼警觉的审视着对自家表妹殷勤不已的古怪男子,那一日他当街射杀贼人的飒爽英姿让人见之难忘,跟父亲对话时的矜贵气度让人望而生畏。怎么今日凑到表妹身边,就一改往日做派,变得如此温柔体贴,轻声细语了?
“赶巧了,我也刚从山下来,也给表妹准备了些糕点吃食。”说罢,陈绪礼赶忙唤身边仆从递上食盒,将果脯、糕点摆了一桌,“表妹,莫吃那些干巴巴的绿豆糕,来尝尝你爱吃的栗子糕,是祖母吩咐小厨房特意备下的。”
韩聿听出了陈绪礼话中带刺,亦不甘示弱,捏起一块枣泥糕,学着陈绪礼一般举到武贞锦面前:“这是盛记的枣泥糕,软糯香甜,我托人请盛记掌柜亲自做的。”
武贞锦搞不懂表哥这般好相与的性子,为何偏偏对韩聿这个初识的人有如此大的敌意,可是现下她被围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得从桌上和韩聿带来的食盒中各捡了一枚果脯,胡乱塞进嘴中。
韩聿和陈绪礼见她被噎的难以下咽,赶忙各举一杯茶递到武贞锦面前,见这架势,武贞锦如何能够火上添油,只得费力咽下口中食物,同时抬手婉拒了这两杯茶水。
不过果脯太甜,武贞锦嗓子难受,又端起身前的水杯,一饮而尽,却因为太过着急,呛得不住咳嗽。
陈绪礼见表妹仍未缓过来,抬手轻拍表妹后背,帮她顺气。
此时,韩聿亦心急的抬起手,帮武贞锦拍背,却发现男女大防、于礼不合,缓缓放下手臂,捏紧了手指。
武贞锦余光中望见韩聿手指紧攥,赶忙抬手挥退表兄的手:“我无碍了。表哥,还没跟你介绍,这位是韩公子,前些日我被人挟持,还是公子当机立断,救下了我。韩公子,这位是我表哥——陈绪礼,我之前跟你提起,要成婚的那位。”
韩聿听了武贞锦的介绍,默默抬眼与武贞锦对视,见她殷切地望着他,话中也有跟他解释的意思,便从善如流,主动拱手行礼:“陈公子,久仰大名。”
陈绪礼却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直到武贞锦偷偷拉扯他的袖口,他才敷衍的拱手,含糊的回了句:“久仰。”
送走韩聿,武贞锦顿时拉下脸,神情肃穆:“他怎么惹到你了?偏要这般无礼的对人家。”
“你还说!那天他莽莽撞撞,居然将箭瞄准你的头,这是你没出事儿,要是伤到你分毫,我非得活刮了他不成!”
“那天不是没出事嘛,多亏了他及时出手,我才能得救。你如今对人家横眉冷对,倒显得咱们忘恩负义了。”
陈绪礼此刻忽然沉默下来,仔细打量着武贞锦的神情,许久后极为忧虑地说道:“你怎么处处回护他,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和他私下接触了?”
武贞锦有些心虚,没有接话。
陈绪礼恨铁不成钢的教育道:“你可千万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肯与同龄男子接触是好事,可是这个韩聿万万不可。他小小年纪当街杀人,脸不红心不跳,一看就是狠角色。你这般温顺的性子,嫁给这种男子,很容易吃亏的。”
赤玖听了这话,一时不知作何表情,明明她家小姐将那个韩公子耍得团团转转,日日追在小姐身后跑,送吃食、送炭盆、捡花瓣,虽说算不上掏心掏肺,却也是任小姐拿捏,怎么到了表少爷口中,就全然颠倒了呢?
武贞锦将絮絮叨叨的表哥轰了出去,这才得了清净,还没来得及坐下享受些糕点,就被着急忙慌前来请她的了空小师父拉走,为叔父看诊。
武贞锦坐在矮凳上,为叔父细细诊脉,叔父的脉息沉细无力,胃气过虚,又复挟痰、抽搐,症势重大,病情危重。
眼见武贞锦双眼含泪,繁灯大师艰难抬起双手,轻轻拍了拍武贞锦反复诊脉的手:“毓儿,记住,这是死脉。”
武贞锦的泪瞬时滴在叔父的手背,繁灯大师艰难扯起唇角:“叔父虽然遁入空门多年,却始终牵挂着你。答应叔父,即使叔父不在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被旧事所困,一生都被囚禁在仇恨之中。”
“放下仇恨,也放过自己......”
话音落,武贞锦眼看着叔父在自己面前咽气,他的面容是那般平和,仿佛死亡的到来,他早就欣然接受,从没有半分怨怼。
武贞锦将叔父抓着她的手放回身前,这才起身下跪,庄重道:“叔父,一路走好!”
韩聿正在听着启荀的汇报,就看见武贞锦身边的丫头一路小跑着冲进了院子,不多时抱着一套白色孝服冲出房门。
韩聿下意识觉得出事了,赶忙从书桌前起身,前去追赶,可是那个叫赤玖的小丫鬟转眼就不见了,他正愁不知何处去寻人,就看见两个小师父提着几盏白色灯笼朝着禅院走来,他赶忙拦住小师父。
“小师父,这灯笼是......”
“禀二皇子殿下,繁灯大师圆寂了。”
韩聿顿时如晴天霹雳,母妃缠绵病榻数年,本就希望渺茫,他一直久居寒山寺,就是希望能请繁灯大师入宫,替母妃诊治。不成想,繁灯大师竟先走一步,那求药一事,便再也没有可能了。
启荀眼睁睁望着殿下的背脊坍塌下去,原本时时比直的后背,如被千斤重担一瞬压垮。
“殿下......这世间懂医理的人千千万,绿领卫前些日子还在全州找到了一位医术了得的金神医,已经连夜去请了,这次定能医治好皇贵妃的病。”
韩聿冷笑出声:“这次就一定有用吗?我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
启荀不知如何安慰殿下,只能垂下头,诚挚道:“是属下们无能,请殿下责罚。”
韩聿无心纠缠,想到那日与繁灯大师初见,武贞锦脱口而出的那句“叔父”,如今她的丫鬟又风风火火的回来拿孝服,想必武贞锦必定是繁灯大师在俗世的亲缘。
她本就为早逝的母亲而来,如今又恰逢亲人离世,还不知要痛苦多久。
韩聿赶到繁灯大师的居所时,武贞锦已经换上了一身孝服,站在院中看重僧侣忙前忙后。一个时辰前她还是依偎在表哥怀中撒娇的孩子,此时此刻却面如死灰,痛苦到只能靠着婢女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韩聿静静走到武贞锦身旁:“繁灯大师的事,我都听说了,节哀。”
“我想静一静。”
武贞锦的声音喑哑,眼泪糊住了她的视线,可她仍然执着的望向屋内诵经念佛的众僧。
韩聿侧身回望,见武贞锦心伤断肠一般,不敢再让她平添怒火,先是朝着屋内行礼,这才退回到武贞锦身后不远处,静静陪着她。
繁灯大师一生节俭,早有吩咐,荼毗法会一切从简。武贞锦虽是繁灯大师亲缘,但终究是尊重叔父身份,以及佛门规矩,只远远站在高处,送叔父最后一程。
这几日韩聿与陈绪礼寸步不离的守在武贞锦身旁,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毓儿乖,听表哥话,喝几口粥暖暖胃,你已经三日水米不进了,在这样下去,你的身子就垮了。”
可是武贞锦依然固执的躺在软榻上,不肯挪动半分。
韩聿站在另一侧,举着一杯温度相宜的温茶水,轻哄道:“那就喝几口水吧,润润喉咙也是好的。”
武贞锦的眼神空洞,一动不动,了无生机。
关键时刻,还是韩聿狠得下心,将赤玖叫到身前,嘱咐她掐着她家主子的嘴,他生生用勺子一勺勺往武贞锦嘴中灌。
虽然武贞锦仍不肯主动吞咽,却还是出于本能动了喉咙,这一下将她呛得彻底,不住的咳嗽,她痛苦咳嗽着,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直至忍不住冲到床边干呕,泪水顺着眼眶滑落。
半晌她才止住了咳嗽,伸出软榻的头颅下方积攒了一小滩水渍,她再抬头望向韩聿时,红着眼眶,举起左手,晨光打在她的脸上,神情真挚非常。
“这是你求的药,叔父托我转交给你,去救你的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