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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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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文十六年冬,正月初一。
寒山寺寺门初开,一众香客为博好彩头,纷纷冒雪出行,众人卯足了劲儿想要抢烧头炷香,以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家人平安、诸事顺遂。
寒山寺内摩肩接踵、人来人往,武贞锦不愿与众人争抢,带着婢女在禅房内小坐,躲避风雪。
赤玖手执薄毯为武贞锦细密盖好膝盖:“小姐为何不去讨个好彩头?”
武贞锦随手翻阅手中书卷,面容舒展,声音也透着几分懒散:“敬香拜佛不过是寻个心灵慰藉,我一切皆安,与他们争什么?再者说,事在人为,若真遇到些难过的坎儿,求神佛也不如求自己。”
赤玖站在小姐身侧,痴痴望着小姐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小姐翻书的动作而微微摇晃,流光溢彩、矜贵非常。
武贞锦肌肤胜雪,唇不点而红,一双多情眸在烛光下泛着阵阵光亮,宛若蓄满水的春池,随时将要满溢出来。她葱白似的指尖不时划过书卷,连这般平常的动作,也宛若画卷一般赏心悦目。
赤玖时常暗自感叹,她家小姐姿容无双、品行高洁,不知世间哪个文武双全的男子,能让小姐一见倾心,破了小姐在众人面前立下的“非真心所爱之人不嫁”的誓言。
武贞锦难得躲了大半日清闲,终究还是被表哥寻到,表哥一把将她推进佛堂:“毓儿,就算不求其他,求个姻缘也是好的。你看我,我今日特意卜算姻缘,求得个上上签。”
她知晓表哥一心恋慕文家小姐,正犹豫着要不要请家中长辈上门提亲,如今得了这支上上签,想必表哥终于下定决心求娶,陈文两家好事将近。
文家姐姐端庄持重、性子极佳,哥哥这般跳脱之人,整日脑中皆是各种奇思妙想,一刻也停不下,合该寻个气质沉稳的夫人,才能压住这个“泼猴”。
被表兄这份喜气感染,武贞锦难得听话,缓缓跪在佛堂中的蒲团之上,虔诚敬上三柱香,随后又三跪九叩,全了礼数。眼看礼数已全,她抬手示意赤玖扶她起身,赤玖却没如往常那般接住她手臂,反手递上一个身着红漆的签筒。
“表少爷说,您得再求两支卦。”
就在武贞锦犹豫着该如何说她不想接时,身旁的蒲团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戴着半张玄铁面具、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他安静的跪在蒲团之上虔诚跪拜,久久不曾起身,似乎一直在佛前苦苦祈求。
许是被这份虔诚感染,不愿搅了他人安宁,武贞锦不再多言,从赤玖手中接过签筒。
武贞锦手中抱着签筒,脑中却一片空白,从没有求神拜佛习惯的她竟一时不知该求些什么。
身旁的年轻男子依然拜伏在蒲团之上,全然不在乎旁人眼色。他衣衫华贵,大抵不必为衣食烦忧。这就不禁让武贞锦好奇起来,他所求之事到底是何等困难,能让他这般无能为力,在佛像前长跪不起。
既然你真心求佛,我便帮你一同问问漫天神佛,你所求之事,究竟能否如愿。
心中生了念想,武贞锦轻轻晃动签筒,不多时,两支卦签应声落地,赤玖忙蹲下身去捡,将两支卦签举在手中,“下下签”三个字让她有些踯躅不前,还是武贞锦抬手从赤玖手中取过卦签,亲自查阅。
姻缘天注定,真心难安宁——下下签
富贵迷人眼,权势声震天——下下签
这两支签前言不搭后语,她又不知身旁之人心中所求,自是不知到底该如何解答。
眼看小姐举着两支下下签若有所思,赤玖生怕小姐将这晦气话看进心里,平白心中难受,赶忙将两支卦签从武贞锦手中夺回,小声劝解道:“小姐,不如咱们再摇一次?”
武贞锦抬眼望向身旁的玄衣男子,暗叹自己不该多事:“不必了,天色不早了,回程吧。”
赤玖见小姐当真没有面色不郁,赶忙将两支下下签扔进了签筒,甚至抽出手绢狠狠擦了擦手心,盼望着不要将霉运带回府中。
赤玖扶着小姐出了佛殿,早就等在门外的陈绪礼赶忙上前,将怀中抱着的一件月色披风披在武贞锦肩膀:“风雪渐盛,莫要着凉。”
武贞锦笑着抬手替表哥掸走肩膀的落雪:“多谢表哥。”
佛殿外一片祥和,佛殿内亦是寂静无声,唯恐暴雪封路,一个时辰前还熙来攘往的佛寺,此刻早就归于平静。
片刻后玄衣男子终于自蒲团上缓缓起身,面具下的一双桃花眼静静直视着佛殿之上的金身佛像,眼神中的复杂,让人难以捉摸。
男子身旁的近卫于心不忍,忙上前试图搀扶,劝慰道:“皇贵妃娘娘仁爱待人,一生积德行善,定会被神佛保佑,还望殿下宽心,保重身体。”
纵使身边人轮番劝慰,韩聿始终未曾起身,在蒲团之上诵经念佛许久,直到月落西山,诵经声才渐渐止歇。
负责收拾大殿的小僧人不敢叨扰贵人,蹑手蹑脚的点燃屋内烛火,随后便消失在呼号的风雪之中。
念经诵佛许久,韩聿心中稍安,长跪不起,他的双腿早就僵硬酸痛,起身时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左手失手打翻了旁边蒲团之上的签筒,大部分卦签皆落在蒲团之上,独独有两支落在蒲团前的地面上。
下午身旁女子卜卦时,卦签在卦桶内晃动得“哗啦”作响的声音犹在耳边,韩聿鬼使神差的抓起地上的两支卦签,细细端详。
那两支卦签上赫然写着:
姻缘天注定,真心难安宁——下下签
富贵迷人眼,权势声震天——下下签
好怪的卦签,两支下下签,当真让人不悦。
肃潇见殿下对着两支下下签若有所思,唯恐殿下将这倒霉的卦签无端和皇贵妃的病做联想,赶忙打岔道:“久闻寒山寺的素斋味道极佳,属下们早就饿得发慌,求殿下开恩,一同回房用膳吧!”
韩聿轻声应了一句,算是应允。
肃潇赶忙上前替韩聿披上大氅,另一旁的启荀率先出门,提前支开油纸伞,待韩聿一出门,他便谨慎的将油纸伞举过韩聿头顶,小心跟在他身后半步,将油纸伞放低,期冀能抵挡几分肆意飘散的霜雪。
“殿下请进,这间禅房一直为您留着,屋内陈设一如往昔。若殿下缺什么,尽管吩咐寺内众僧,我等定当尽心竭力。”
韩聿自半年前来蜀地驻守,便时常来寒山寺小住,为母妃诵经祈福:“住持客气,更深露重,还请住持早些安歇。”
“那贫僧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住持刚要出门,又转身嘱咐道,“今夜大雪封山,陈家兄妹被困山中,此刻正在隔壁禅房借住。陈家那位表小姐尚未婚嫁,可能略有不便,还望殿下海涵。”
送走住持,众人用过晚膳,皆有几分困倦,天气寒冷,格外让人怀念温暖的被窝。韩聿见众人皆露倦态,便借口今日要早些安寝,遣散众人。
肃潇不肯,偏说自己身为近卫,需寸步不离的守在殿下身边。
“就你夜里睡着时那震天响的呼噜声,吵得我整夜不能安眠。还是速速退去,让我睡个整觉吧!”
今夜独身一人,韩聿难得清净,坐在书桌前展开信笺,提笔庄重写下:
母妃尊前
汝自离宫,半年有余。睽违已久,拳念殊殷。
刚写下这两行字,韩聿便自嘲的轻笑出声,眼神中却有无尽的落寞。
离宫半年有余,他不曾从母妃那里收到只言片语,每月按时送回信笺皆石沉大海。他的殷切期待,于母妃而言,不过是深重的负担。想到这里,韩聿狠狠抓起墨迹未干的信笺,团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
既然明知不能拥有,又何必苦苦祈求,还不如忘了,起码落得清净。
“小姐,屋里的炭盆熄了,奴婢再去找小师父们要些吧。”
武贞锦裹紧身上的棉被,轻声阻拦:“不必了,我们今日叨扰,本就令人为难。师父们身为出家人,清净苦修、不喜享乐,平日皆是自己劈柴烧火,今日能匀出这些炭火,已是优待,不要再给他们平添麻烦了。”
见赤玖仍心疼地望着她,武贞锦笑着朝她招手,抬手掀开身上的被子,示意赤玖快快过来,她们二人依偎在一处,一起抵御禅室内的彻骨寒意。
“小姐,您本就体寒,这么冻上一夜,明日定会生病,届时表少爷会怪罪于我的。”
见赤玖仍不死心,武贞锦干脆下床穿鞋,裹着被子小跑到赤玖身边,一把将她揽进被子里,拼命将她往床榻那边带:“我哪年冬日不生几场病?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若是怪罪于你,我便和他吵一架,替你出气,好不好?”
赤玖喜欢这样古灵精怪的小姐,虽然小姐平日总是摆出一副端庄、娴静模样,可是只有她知晓,小姐骨子里本该如表少爷那般活泼跳脱的,如今见到这般有生气的小姐,她自是欢喜。
就在她们主仆二人连体婴似的往禅室里间蹦跶时,屋外突然响起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她们二人一惊,回身望去,只见禅室的木门上映射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漆黑的山中寺院中显得格外骇人。
赤玖胆子小,吓得一时发不出声来,紧张的抓住了武贞锦的手臂。
还是武贞锦胆子大些:“谁在外面?”
屋外死一般寂静。
武贞锦接着厉声喝到:“是谁?为何不肯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