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纸酱

4、第四章

　　我和雅钦在有段日子疯狂成长起来，大概是在高中时光的一半，那时我不再往自己身上制造伤口，体内的某种消耗似乎自顾自就随着时间停下来，和妈妈在家里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她变得很忙，总是在工作，而我周末常出去补课。我想和雅钦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远远地离开这个家。

　　当然繁忙不单单是学业带来的。从某一天起，我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外表，渴望某种漂亮可以出现在自己身上，像是雅钦的甜蜜，或是我绝对不会张口承认但十分在内心渴望的曾经我在妈妈身上看到的那种性感。我和雅钦将唇蜜涂在嘴唇上，我们对着杂志烫头发。她将青春美好展示的淋漓尽致，可惜我是个木楞的女孩，只能像是装扮洋娃娃一样努力想要装扮自己，哪怕雅钦不只一次赞叹我心灵手巧，我给她编的造型在她身上是那样服帖。我苍白而削瘦，身上没有任何生动的东西，唯有一种相似地清冷愈发生长。

　　在那届高三生的毕业典礼上，我和雅钦突然讨论起我们的未来。她握着我的手，我们看着台上穿学士服的学姐学长们，悄悄在台下讲话，许下一个又一个梦想。毫无逻辑、胆大妄为、相互鼓舞彼此，那时我们还有一年也就要毕业了！可是我们似乎都对未来有着某种误解。雅钦，就像她整个人一样，温柔甜蜜，那个她期许的未来也是如此，哪怕我们疯狂的学习起来，哪怕我们拼命生长，我们都不知道那个还未到来未来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雅钦的手指柔软干燥，连指甲缝都是干净的，我只知道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就像一艘小船。

　　雅钦突然有了很远大的梦想，那所大学真是又遥远又高大，现实就是在书籍中被淹灭，好在我不是一人。我坚持一个月、两个月，想要在学业上取得进步。暑假时我去她家住，我们在夜晚苍白的台灯下啃那些厚厚的教科书，相互考对方题目直到最后迷迷糊糊睡着，嘴里还呢喃地念着英语单词。这样的经历十分辛苦，不过雅钦并不疲倦，当她要放下这些和我约会，她也总不焦虑。我说过，未来对她来说处于一种轻松甜蜜的期待中，雅钦的家庭健全幸福，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这个词每每都如此夺目又轻轻灼伤我的内心。她妈妈端着果盘心疼地叫她出去玩玩，不要太过头，雅钦说这样很有趣，她撒娇说希望可以让我再留下来几天。

　　每次我从雅钦家离开，都有种莫名的苦恼折磨着我，有次我甚至在家里点燃了一只香烟，那味道明显极了———不过我妈妈已经不会在这种可以假装忽略掉的错误上为难我。

　　我高三的时候她开始和一个男人交往，那个男人有过家庭，前妻走了，只剩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儿。我见过那个小女孩，她蹦蹦哒哒的，很快乐，可是我从男人和我妈妈的交谈里听到，她说她很可怜。从那刻起，我就知道，她准备疼爱她，而这个小女孩无论未来会跟她有多亲近，都不会是她亲生的女儿，她不必要折磨她。

　　慢慢的我已经变得成熟了，没有再抗拒那个男人，也没有为此让自己吃不着晚饭。可是我依旧很青涩，在某个傍晚，我开口问了妈妈一个问题，我极少极少与她沟通。我记得那天落日余晖斜照进大窗户，照在白色瓷地板上像是为它荡上一层清水，四周安静极了。我问她，之前那个外国的叔叔是谁？我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我突然提起这个人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个问题可以使她难堪，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得到答案。沉默许久，时间过去许久。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会愤怒，开始害怕她会朝我动手，然后把我拽住溺死在眼前这片清水之中。

　　“ 他是大二交换到我们大学来的，日本人。”然后妈妈缓缓开口了。我突然发现在这片光辉之中说话，她显得那样美好，那样通透，她选择回答我。“ 他喜欢我，追过我，不过没多久我就休学了，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

　　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要休学，那时，她怀孕了。等这个孩子生下来简直是一场煎熬，对于年轻的她、爱美的她、甚至是处于一场新的告白中的她。原本，这只是一次病假，可是当她坐在人流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她却害怕了，她感到一阵阵不忍，她感到罪恶，情感一霎那占据内心上风，全权定夺，再后悔时就已经来不及。一年以后他离开了，而她整整休学了两年。

　　雅钦虽然跟我无话不谈，可是我极少和她聊到我的家庭。我从来没有放下过童年的那些经历，我也从来没有爱护过那个妹妹———以至于后来好多年的妹妹。七岁的她把彩色胶水弄到我衣服上的时候，虽然她是为了送给我那些纸片礼物，我却被完完全全惹恼了，如果可以，我会伸手去掐她。妈妈对她理智的要命，那时，我希望只是因为那时他们没有想过要结婚。

　　不过有一天雅钦好奇了，她惊叹于我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会怀有这样恶劣的态度，她说，她不介意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而且，是年龄差距这样大的妹妹。我的雅钦，那时候我们交流变得少了，因为我们真正变得忙碌，很多时候我们拥抱彼此，一句话却都不说，最后我们因为疲惫马上睡着。正因为她是温柔的、善待所有人的人，我才会喜欢她，可是我无法叫她完整的理解我。

　　“ 等高考完，我们就出去旅游。”我很喜欢这样和她说话，岔开话题。我们有空的时候，不干别的，而是经常这样疯狂臆想我们即将拥有的假期。

　　“ 法国，你说过了。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开得最好的就在七月，它的花语是心心相印、等待爱情。瞧呀，你多文艺呀。”她眨眨眼，愉快地说，“ 我为了你，可是一直在存钱。而且，等我们一起去了广州，我们每个假期都可以出去玩，你要不要去打工，我觉得你可以当一个模特。”

　　“ 什么？”我吃惊极了。

　　“ 我觉得你可以当一个模特。”她微笑着，捏捏我的耳垂，这是雅钦最爱我的时候的表现。

　　“ 你在搞笑。”

　　“ 谁在搞笑？我说真的。”不过接着我们都咯咯笑起来。

　　直到今天，那确实都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假期，至少在最开始的部分，我们疯了一样玩，散学典礼上，大家又哭又笑。然而未来却并没有往我所期待的方面走下去，就像妈妈最后还是选择和那个男人结婚，用合理的方式去照顾那个令我感到厌恶的小丫头。雅钦和我分别于那个炎热的夏季，雨水和汗液让她变成了一个八成湿润的女孩，她的细肩带仿佛在透明的衬衫下死死抓着她的肩膀，而我到最后都没有勇气去拥抱她、跟她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