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才为贝

2、第 1 章

　　“小陈！洗把脸跟我走。”

　　槐安路派出所内，老民警付忠推了推身旁的徒弟。

　　陈暮青昏沉沉地抬头。日头晃眼，蝉鸣聒噪。

　　“师父，扶一把，我头晕。”

　　脑袋里像被人天翻地覆地搅和了一遍，连几乎快忘记的旧事都出现在梦里。

　　付忠放下保温杯，摇了摇头，伸出手:“昨晚又打游戏了？”

　　“不是。”明明睡得很早，陈暮青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他扶着付忠的手臂站起来，使劲儿拍了拍脸颊，才觉得突突跳的太阳穴平静了些，“可能是中午碳水吃太多。”

　　付忠拍拍他的臂膀:“速度快些！我去门口等你。”

　　等陈暮青洗把脸出来，才发现不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已经暗下来，乌云密布，隐有雷声。

　　陈暮青朝付忠快步走过去:“这天变太快了。”

　　付忠在研究刚接到的警情，头也没抬地往外走:“什么时候？”

　　“就刚刚啊。”

　　“不一直这个天气吗？”

　　云破日出，不闻雷鸣，一瞬间的变化似乎只是错觉。

　　江城七月的天，向来变得比所长的脸还快。

　　陈暮青只当他没注意，跟上他的脚步。

　　报警人所在的地点就在派出所隔壁街区，现场已经聚集了一小圈人。

　　看到警察来了，大家都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两人这才看到前面垃圾桶旁赤裸裸地躺着一个人，关键部位不知被哪位好心人用黑色塑料袋遮住。

　　“谁报的警？120打了吗？”

　　“打了，还没来！”环卫工大爷坐在花坛边，用拳头轻轻敲着膝盖，“警官啊，我腿都吓软了。你不知道咧，我说今天这垃圾桶怎么这么重，结果里面倒出一个人来，怪吓人的。不过我摸了下气儿有出有进的，没死！”

　　“你胆子还蛮大。”付忠说着，脚步微动。

　　“师父，我去吧。”陈暮青将他拦下，戴上口罩和手套，上前查看。

　　地上躺着的人身体温热，呼吸均匀，透过口罩也能闻到有酒气。看样子喝得还不少。

　　他有了判断:“应该是喝多了。”

　　不过这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被殴打留下的痕迹。脸也被打肿了，没法做人脸识别。

　　“先生，醒醒！”陈暮青不确定他有没有内伤，不好移动和推搡，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皮肤相触的一瞬间，眼前的人蓦然睁开眼。

　　他的眼睛并无什么奇特，却让陈暮青猛地陷入另一个空间。身旁场景变换，陈暮青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变回了小小孩童，手心向上摊开，一朵青色花瓣缓缓浮现，他的心里涌上一种奇异的感受，像是芽出，像是花开，像是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苏醒了。

　　“好了！”眼见完成任务，地上躺着的人恨不能一个鲤鱼打挺，立即跳上房顶离开。

　　房顶站着的身影问他：“你想让超自然管理所接手这件事？”

　　地上的人不耐地“啧”了一声：“麻烦。”

　　他朝前吐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暮青的眼瞳倏尔变白又恢复正常，快得像电视机的一次频闪。

　　付忠看陈暮青始终背对着他没出声。担心徒弟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扭头询问大爷:“叔，您当时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大爷眯着眼思忖:“之前旁边还有个小伙子。”

　　陈暮青这时候站起身来，环顾一周，没看到年轻面孔。正值下午上班时间，有时间来凑热闹的都是些领退休金的大叔大姨。

　　他身量高大，腿长腰细肩宽，再往上是骨骼分明、皮肉紧致的一张脸。一身板正的警服更显得他气质突出。

　　有几个大姨目光灼灼地锁定了他，隐约听到她们口中什么“介绍”，陈暮青反应过来，脸和脖子一下红了个透。

　　付忠笑出声，成功收获徒弟幽怨的眼神，他咳了咳，继续问案情:“那年轻人是什么情况。”

　　大爷一拍脑袋:“对了，他比我先在这里。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看样子二十出头，靠在那墙边抽烟。不过……我倒垃圾倒出这个人的时候，那小伙子已经不见了。”

　　“师父？”陈暮青扭头看付忠，等待指示。

　　付忠问他：“你觉得呢？”

　　“我去调监控！”

　　“不一定两者就有关系，等人醒了先问问怎么回事。”

　　救护车还在来的路上，眼下没有别的事，他问陈暮青：“来所里一个多月了，感觉怎么样？”

　　陈暮青欲言又止。

　　“我不往材料里写，你随便说。”

　　槐安路派出所分管的地方不大，周围都是居民区，每天不是这家夫妻吵架，就是那家猫狗走丢。

　　陈暮青如实说：“小事太多了。”

　　付忠笑着摇摇头：“民生事事无小事。换种角度来说，没有‘大事’才代表我们工作做到位了。”

　　几句话的功夫，救护车赶到现场。两人协助医护人员将醉酒男子抬上担架，也陪同上了车。

　　上车后，陈暮青放松了一些。这一放松，头晕的感觉又袭上来，情况比刚才还要严重，耳鸣中似乎夹杂着微弱雷鸣。恍惚间，他依稀听到付忠问他：“晕车了？”

　　“应该是吧。”陈暮青手撑着座椅，将上半身挺直，仰着头想让呼吸顺畅一些。仰头的瞬间一眼瞟到天边滚滚翻腾的乌云。

　　“变天了，要下雨了吗？”

　　付忠注视着他，目光没有从他脸上移开：“等会儿到医院，你先去挂个号看一下，工作的事我来处理。”

　　“没事，我可能是最近没睡好。”他晃了两下脑袋，感觉清醒一些。

　　付忠看了看始终如一的晴朗天空，担忧问道：“真没事？”

　　“今天是7月23日，全市天气晴朗，最高气温36℃，最低气温28℃。”车里有医护人员在外放短视频，“今日晴空万里，未来数日亦将保持。”

　　“晴空万里”四个字回荡在耳边，抬眼对上付忠关切的目光，陈暮青一个激灵，脑子里把这几天的奇怪瞬间串了一遍。

　　“我还是去看一下吧！”他说，但他觉得，自己要找的可能不是医生，而是道士。
　　-

　　江城地处中国西南，夏日白昼愈发悠长。

　　陈暮青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路灯已经亮起，天却还没完全黑透。

　　付忠发来消息问他情况。

　　“一切正常，可能最近睡眠不足。”信息编辑好，将将发出去，就接到了付忠的电话。

　　“师父！”以防付忠说些“年轻人少熬夜”之类的话，陈暮青先发制人：“中午那人怎么样了？”

　　“醒了，他先是说被人打了，闹了好一阵，后面又改口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下午已经被他朋友接走了。”

　　“前后矛盾，太奇怪了。”陈暮青说。

　　在派出所几十年，付忠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人，酒醉的人前言不搭后语是最平常的事，只要不危害社会不伤害他人，就算他们是警察也管不着。

　　他让陈暮青放宽心：“查了他和他朋友身份，都有正经工作的，也没不良记录。”

　　目前看来，不属于纠纷事件，也没有犯罪嫌疑。

　　陈暮青也不好再说什么。

　　付忠知道自家徒弟的性格：“你呀，就是思虑太重，加上睡眠不足，才整天头晕耳……”

　　“师父，我家里来电话了！回聊！——喂，妈？”

　　电话那头陈母询问他晚上是否要回家吃饭，又叮嘱他在路上小心，末了怕他不上心，问:“你还记得大师怎么说的吗？”

　　她口中的“大师”正是陈暮青十二岁那年见到的“吴叔叔”，至于吴大师说了什么，陈暮青毫无印象，但这些年来父母反复叮咛——他揉揉眉心，脱口而出:“大运凶，流年凶。”

　　陈母再次提起:“大运的十年，凶恶不利，又加流年逢凶，这一年必然是凶险当头。儿子，玉坠子你一定要戴着！以前在学校还好，你现在参加工作了，我和你爸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每天都戴着呢。”面对家人，陈暮青没有了工作中的一板一眼，他放柔声音，宽慰道，“我注意着，今年都过大半了，没事儿的。况且有小刘女士母爱的祈祷，我一定会逢凶化吉。”

　　小刘女士被逗笑了，语气不再那么沉重:“跟你爸一样，就会哄人。”

　　天色已暗，陈暮青一边和母亲闲聊，一边招手搭了辆出租车。

　　挂掉电话，头晕眼花的感觉消失了，他抬手抚上玉坠，想起那个梦。梦见的确实是他十二岁时发生过的事情，他却无法分辨梦和真实的记忆有什么区别。听母亲说过，他从小体弱多病，查不出原因，大约是因为生病和药物作用，幼时的陈暮青整日懵懵懂懂，显得有些呆傻，直到“吴叔叔”送给他这块玉坠。

　　按“吴叔叔”的说法，他神魂不稳，命里有劫，玉坠有安魂挡灾的作用——听起来和江湖骗子的说法差不多，玄之又玄。但自那之后，陈暮青身体逐渐好转，头脑也越来越清明。

　　却是没有再见过“吴叔叔”，这人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了。正是如此，陈父陈母才愈发觉得“吴大师”是不出世的高人，是自家儿子命中注定会遇到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