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新的除了么订单》南逢

4、此子认同父债子偿

　　元深有个不设闹钟睡不了觉的习惯，他的闹钟设置在手机里，顺便融合了他的一魂一魄，两者的功用相似，让他不至于迷失在看不清的梦境里。
　　俗称：能给他托底。
　　幻境中的元深在听见那声音的一瞬间清醒过来，想来是大学生对于延毕的恐惧远远超过了这个三十年前梦呓。
　　他将全身的灵力汇集在了右手，毫不犹豫往心脉上一点，“嗡”一声，周围的场景凹陷坍塌，浊气退散之后，山间别墅的原貌再次出现，而元深挥手驱散了最后一丝浓雾，他没有再迟疑，甚至连反应的机会也没有留给女鬼，双手交叉，两道锁链凭空出现，贯穿了女鬼的腰腹，把她串起来，拎到了半空。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幻境太过真实，元深的神智并没有完全走出，他长舒了一口气，走到了正吱呀乱叫的女鬼身前，抬头认认真真打量了片刻她。
　　她的衣服确实还是上个世纪流行的花样，只是如今已经破败不堪，她成为鬼魂游荡的这些年里，长大了不少，衣服已经不再合身，而她仍然穿着，元深翻了翻自己的记忆，但走出幻境就像是大梦初醒，记忆并不明确。
　　但他好像记得，这衣服是当年女孩的母亲，亲手缝的，一条小小的碎花裙，花了母亲一周的夜晚。
　　对于业务里的鬼魂，元深常有怜悯，而面前的女鬼更是。
　　“你生前被人所害，死后连害人都反被控制，这样值得吗？”他说着，抬头轻触了片刻女鬼的灵台，不知怎么的女鬼在看到他眼睛的一瞬安静下来，停止了鬼哭和呓语，他眸中似乎有着神性般的悲悯。
　　而周遭的浓雾再次聚集，元深目光一凛，踩地一跃而起，手中青光大作，划出一把弓箭，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手指放松，一箭射出，伴着一声嚎叫，浊气终于散尽，再睁眼的时候，被束缚着的女鬼对面的墙上，便出现了一只被钉得死死的男鬼。
　　正是元深最开始收入葫芦的那只。
　　弓箭消失在元深手上，他说：“你就没想想为什么报仇之后却被拘束在这里离开不得吗？”
　　“呵......呵呵呵......”男鬼起初还尝试去拔掉元深射出的那箭，几次尝试却发现自己根本连触碰到箭矢手上都会钻心的疼，索性作罢，只是发出了些笑声，似乎在嘲笑着什么。
　　元深再一掐诀，凭空扇了男鬼一巴掌，斜睨他一眼：“不是你天天在这边笑什么？觉得自己那个杀人魔的爹还不够聪明，来寻仇的女孩也被你控制这事让你很得意吗？”
　　“嗯？你知道了？”
　　元深沉默了半晌，说：“来之前我看了资料，八年前，你爹被抓了。”
　　“一个死恋童癖，居然潜逃这么多年，还把生意做到了学校里。”元深顿了一会，看向眼睛重新聚焦的女鬼，叹了口气，“你现在该知道为什么自己报了仇之后离开不了，反而时时陷入疯癫了吧。”
　　“进门之前，我还看见了这附近有只鬼在游荡，我想你应该认识。”元深勾勾手指，大门打开，昏暗的灯光中，门口还真的站着一个人影。
　　只不过，他的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和这鬼气森森的场景格格不入。这样的鬼魂元深也没见过几个，他穿着的是老式的绿色警服，大概生前功德圆满。
　　而这样的人死去之后多半有专人来接送，并不会久久徘徊于人间，他在这屋子前停留了这么多年，肯定有他的原因。
　　女鬼的目光再没从那人身上挪开过，嘴里呜咽着，倒像是个七八岁的女孩，甚至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鬼。
　　元深在杂乱的客厅里找了个还算完整的沙发坐下，双手一摊，说：“鬼都到齐了，处理的结果我来决定，至于要怎么处理，你们先自己掰扯一下吧。”
　　女鬼刚刚才挣脱了控制，眼下语言能力恢复得不好，而那个男鬼也是奇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睛里总有着一股轻蔑，似乎看不起在座的每一位，剩下的几只怅鬼早失去了神智，元深也不指望他们了，最后还是那位“圆满”鬼开了口。
　　“小同志，感谢你。”他说到。
　　元深本来还随性地半靠在沙发上，但没想到人家开口这么正式，况且就看他那一身警服，元深便立刻正襟危坐，咳嗽了两声缓解尴尬，随后说：“你......您不必客气，我就是干这行的，您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警察摇摇头，说：“生前没有为她讨一个公道，我本想死后也要拉着她别让她再干出十恶不赦的事，但还是......”
　　“你也猜到了。”警察的灵魂站在元深对面，交给他一段记忆。
　　这段记忆里的警察还很年轻，大不了元深几岁，却在处理这一起案子的时候额上冷汗直流，眸中却唯有愤怒。
　　“三十年前的事了，这是我第一次参与命案的侦破。”元深跟着他的视角在记忆里游荡，他看见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夜晚，看见了在无数个街头巷尾。“师父让我保持冷静，但我没办法做到。即便是我拼了命去查，我也没有来得及还给她一个公道。”
　　“这个案子我也没有查到底。”
　　元深几度迟疑，最终没有开口。
　　警察说：“后面几年，这样的案子发生了很多起。”他的语气懊悔万分，似乎是在责怪自己，“但我没有抓到他。”
　　“98年，我被枪打中了胸口，死前最后一刻还惦记这事，可能是上天给我机会吧，让我一直徘徊在她身边。”警察低头苦笑了起来。“她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游魂，还总被其他鬼魂欺负，和生前一样善良懂事。”
　　元深说：“她还小，找不到去泰山投胎的路也正常。”他看着记忆里当年那副担架，看着那具冰冷的身体，转而又问，“你留在这是为了她？”
　　“生前没救她，死后总要保护她的，不然我穿这衣服是为了什么？”

　　“后来呢？”元深问道，三十年不短，但让一个弱小的游魂变成现在这幅样子，还远远不够。
　　警察沉默了，那其中的事他似乎不想回忆，他的神情痛苦而悲哀。在回忆里，女人的丈夫小跑着赶回来，却在众人之后停下了脚步，他不敢再往前一步，不想看见担架上那具尸体。
　　“后来......哈哈......”没等警察开口，元深看见担架上的白布掉了下来，衣衫不整的女孩从上面坐了起来，脖子扭转了半圈，脖子上已经凝固的鲜血再一次往下涌，滴到了地上，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元深，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每走一步她的骨骼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连行动也变得僵硬。“后来当然是破案了，只不过那时候我都死了二十年了。”
　　警察担忧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女孩，自然而然挡在了她身前。
　　元深看着她，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随后他听见警察说：“没人忘了她，至少当年办这个案子的同事们没有一个放弃了。破案那天，他们来到我的墓前，我看到他们头发都白了，我坐在墓碑上笑他们，说他们老了，我还很年轻，可惜他们听不见。”
　　元深听完，不知该评价什么，光是这样听起来，这个结局还不算太坏，甚至还有些感人。“那......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女孩的神色再次变得扭曲，她指着警察，大笑了几声，说：“你问问他啊！”
　　警察的目光黯淡下去，沉默了半晌，说：“世界的运转不像是故事，结案了也不会停下。三十年，足够让一代人成长起来。”
　　“哥哥，你猜猜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被抓？”
　　元深没有答话，警察也沉默着走向女孩，他不希望她再说下去，但被女孩推开，她执意走到了元深面前。
　　“因为他杀了我之后没几年，他也不再年轻，更关键的是，呵呵......他的孩子成绩优异，考进了最好的学校，我一辈子也去不了的地方。他怕了，他停手了，他不怕报应，他居然只是怕连累他的儿子！！！”
　　“三十年，他那个和我同一年出生的儿子娶妻生子，在这座城市最好的土地上建了房子，他的一生美好而灿烂，而我呢？而我呢？！”女孩在三十年后的回忆里嚎叫着，而背景里，不知何时，男鬼也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他就是三十年前那个杀人犯优秀而聪明的孩子，对于刚刚他们说的话，男鬼明显不屑更多：“警官，我的父亲八年前已经伏法，而她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我家的地址，把我全家都杀了啊，我父亲作恶多端你不维护也是对的，那她就无辜吗？您这不算是知法犯法，徇私舞弊吗？”
　　“我爸那几年也心虚，开始信佛，不知道从哪淘回来一个小小的镇石，我被她杀了之后莫名感受到了和石头的联系，反而控制住了她，说到底，我降伏了一个厉鬼，算是有功德的吧。”
　　“你......”那小警察死的时候也没多大，遇见这种人还和少年时一样义愤填膺，好在这里被元深完全控制住，再次封住了男鬼的嘴，没再发生什么乱子。
　　“你是杀了他全家。”元深蹲低了身，擦掉了她脸上的血痕，随后抚摸着她战栗的灵魂，光芒从他的掌心跃出，环绕着女孩，从她的眉心进入到她的四肢百骸。“这些罪恶，也是你应该承担的。”
　　她的伤口愈合了，眼睛里红色的血丝也退了下去，苍白的皮肤恢复了血色，似乎还是那个对陌生人都很友好的女孩，元深看着她散开的头发，用指尖整理着被血沾污而成结的头发，目光变得柔和下来，或者说，他的眼睛平日里本来就是这样，温柔而多情，他说：“我帮你扎起来好不好。”
　　女孩没说话，算是默认。元深从手腕上摘下根绳，是最简单朴素的黑色发圈，发圈不紧，但他戴着的地方似乎肤色都更白些，大概带了很久。
　　他自己剪的是很低调的短发，看起来却很擅长扎头发这件事，一个发圈就扎出了一个漂亮标准的高马尾，足够他去互联网上录视频教程。
　　“但你，”元深偏过脸，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俯视着还在为自己脱罪的男鬼，“少拿那些条条框框在我这摆谱，我是修行人士，那些管不着我，我呢，只坚信一点。”
　　“父债子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