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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两个少年各自心思的时候却见原本并不算晴朗的天蓦地起了凉风,而之前还是灰白色的天空迅速层云卷起,竟把刚过了未时的天色压的好似已经半黑的晚间。白毅回头看了息衍一眼,不做声打马大步前进。息衍抬头看看天色,也只得扬了马鞭提高速度,终究还是因为后面还拴着墨雪而被白毅越落越远。
      在奔跑的马背上犹没什么端正坐姿的息衍一手在眼前支了个凉棚,看着前方白毅的身影转了弯消失不见,自言自语道:“不够意思要跑就跑吧……可还把行李都丢我这,要是淋湿了你不也没得换洗?”
      息衍说着回头看看自己坐骑身后跑的欢快的墨雪,小黑马似乎并没显出疲态,一见主人回头还仰着脖“嘘溜”的叫了一声。息衍放下心来,唤了声“驾”,把速度再提快了几分。
      也幸在此处官道已出了离国,再往前不远就当是殇阳关。天启城里纵然早不若当年一般真的能威慑八方诸侯,可是总也胜过贫瘠拮据的越州天南三国,山间官路修得尚好,跑马并不成问题。
      白毅选择疾驰而非在路边搭棚避雨自是因他早从息衍口里得知前方不远处便是一个可以落脚的镇子,按照息衍的计划,今日的行程原也就到此镇为止。白毅倒不知息衍如何这般清楚沿路的村镇地势,竟是一回也未说错,便只当息衍先前归家时曾沿途走过一遍。
      白毅从不怀疑息衍笃定说出来的事,果然,上一刻还只是蜿蜒的山间官路,转过一个弯,便遥望见前方下坡冒出了村落人家。白毅扫了眼天,驱马快入了村镇,一路行来已有经验,果然下马往四周扫扫,便见一家看上去还不算太寒碜的客栈端正立着。
      待到息衍也进了镇子,四下扫视时,便看见白毅一身白色,很好辨认的站在一处名为“望阳客栈”的门口,显然正是在等自己。息衍牵马至近前,白毅犹自在对伙伴不大满意的情绪里,一语不发的同息衍一起卸了行李。
      息衍对店家嘱咐了要照顾好马匹,一会上晚饭等等事宜,回头时,却见白毅不见踪影。
      “少爷脾气。”息衍自道了一句,只得再问了店家白毅订了哪间房,闻说是天字某号上房两间不禁又是摇头,暗暗批评对方真是铺张浪费。
      说话间大雨却已瓢泼而至,息衍松了口气,心道这雨还真算给人面子。他自是和白毅不同,眼见着这不过是下午的光景,便想着打发下无聊,过些时候再回房去。白毅不是个好聊伴,却还不如在此处和店家胡扯着聊聊,听听风土人情也算长见识。
      大约雨天里客栈也是萧条,小二哥栓了马回来看见先前来投宿的黑衣小哥正满面春风笑着坐在大堂里,便也自顾自的大方上来问候搭话。
      息衍自幼经历见识总算比寻常世家子弟或是庶民小孩都多些,见人眼色也并不少,是以与白毅一般的世家子弟并肩时他不显得土气粗俗,与市井农贩搭话时也同样不露什么矜持高傲。
      小二与息衍说了几句便觉得这年轻客官真是个不错的人,登时打开话匣子,顺着息衍的问题滔滔讲起来。
      息衍自是面带笑意兴致不浅的听着。原来此处落脚之地名为望阳村,虽说是村,倒比山高皇帝远,自行称镇的禄水还要大上一点。小二只道这望阳村虽说不大,可年头倒久,望阳自然就是可以遥望阳关之意。想当初蔷薇皇帝还没出生,这村子它就在了,不然只怕今天就要叫做望殇村了。
      蔷薇皇帝强攻阳关死伤十万,后改阳关为殇阳关之事自然人所尽知。息衍听小二哥口沫横飞的夸张讲着什么传说中四柱国攻城前曾在此处踩盘子问村中人家借水喝云云。倒把七百年前的故事说的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自是不由得暗笑。四柱国那也是正规军旅中人,便是先行刺探那也叫做斥候战术而非什么踩盘子……且哪里有四大将军联手亲自踩盘子的道理。不过民间传说便是这般荒诞中带着乐趣,息衍自也听个乐子,时不时还插句嘴帮着小二哥补上几个他没记住的人名。
      风土人情说的差不多了,小二话音一转道:“小哥,你家公子对你倒好。亲自到门口接,还定了上房,又放着你在这里闲聊不使唤,这样的主子可难找啊。”
      息衍登时愣住,半晌才哭笑不得到:“我可没什么主子,那位只是路伴而已。”话音落时便有所感,息衍回头,见白毅当当正正的立在楼梯之上向下俯视,唇边绷着丝笑意。
      息衍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挥了挥手,小二也悟到自己是说错了话,讪笑解释道:“我看小哥你背着行李又叮嘱这个那个的……”
      息衍扬了扬眉:“那家伙天生养尊处优,我只好偏劳一点,这都给他欺负惯了。”
      白毅自然听在耳里,唇边的笑意一下变成了抽搐,向着楼下心平气和道:“息衍,能不能先上来,我有事与你说。”
      息衍朝小二哥笑笑,又叮咛了遍勿忘了送饭,自也转身上楼来。

      白毅在有些四脚不齐的椅子上端正的坐着,见息衍推门而入,一动身子却连着椅子一起晃了下。
      息衍扫了一眼不禁笑道:“天字号的房居然也寒碜成这样。”
      白毅自是不予回应,只用目光盯着满面笑的息衍。息衍被看了半晌,只得收了笑,在白毅对面坐下,口中道:“我这张倒是没坏。”
      白毅抬抬眼看看略带得意之色的伙伴,心里也知对方不过是装傻,微微皱了皱眉道:“别闹了。”
      息衍看了会同伴的表情,心里说着这一次怕是无法敷衍了。便也正着颜色道:“是什么事情?”
      白毅没看息衍,转过头望着窗外的雨,忽道:“下唐的雨很多吧?”
      息衍一时觉得这不是白毅的性格,随口应道:“水乡之地,自是不少。但却不似这种忽的便瓢泼而下的样子。”
      白毅点头,也道:“楚卫却不多雨,倒是干旱的年景多些。据说逢上节气不好的年岁,很多农家连饭都吃不饱,就算本国的赋税减免了,可上交天启的部分却少不得。想想也是可怜。”
      息衍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看似不以为意道:“天下穷苦人都是这般,你要总是这么想,可就怜惜不起了。”
      白毅对同伴的论调不甚满意,皱了皱眉,却未批驳。
      息衍却知对方心里作何感想,又道:“你若知道我十一个兄弟的籍贯,便也当明白这世道早就不安乐了。你们白家的祖宗打了这片天下,子孙后代守了几百年,如今守的可不怎么算好了。”
      白毅的本意是想从唐说到楚卫,然后委婉的表示下思乡之心人皆有之,以此敲点息衍不要过于拖沓。却没料未过三两句话,竟是连祖宗都被提了名。最后只得直接道:“其实我也快五年没回家了,这一程说归心似箭本也差不多,可是息衍你……”
      息衍看了看白毅无可奈何的神色,最终却未如往常般答复“你心急自己先走就好”,头脑中心思一转,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到此一去大概就要就地分别了……你我同窗也有四五年,一念及就要各奔前程,难免心怀不舍,只好在路上多多蹉跎下。”当然,这本是句临时想到的谎言,息衍顿了顿,继续轻描淡写道:“而且我也另有件不知何时去做比较好的私事。”
      白毅一愣,椅子又颤了颤。
      息衍最后摇头道:“这一路的确是我不对,单顾着自己的心情,没去想你也回乡心切。所以……还是先去你家吧。其他的事情,留到以后再说好了。”
      白毅难得听到息衍剖露心迹说一些同学之谊云云的话,的确是有些惊诧。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息衍的性子,往往看上去漫不经心说出来的东西反而是在心底看得极重的,便很有些好奇息衍的私事是什么,不过对方既然未曾明确告之,他自也不会追问,而今得了息衍的应承,便也算解决了一桩事。
      不大的客房里充斥着一点点疏离,白毅忽然觉得他有点摸不透息衍的心思,难道真的是因为分别在即故而有所反常?白毅深吸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道:“方才你在和店家说什么?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息衍笑了笑:“听故事。民间的传说总是很有趣。刚才那个小二哥说,四柱国曾在这镇上踩盘子。”
      白毅便也忍不住笑起来,下一刻又听同伴幽幽道:“我倒是想着,若日后你我二人混的好,一百年后这传说的主人公就会变成我们两个了吧?”
      白毅抛了个痴人说梦的眼神,“难道你的私事便是趁夜打洞钻进殇阳关踩盘子?”
      息衍耸了耸肩,“难得你也开一次玩笑,不过这也太冷了点。”

      那个晚上,白毅躺在有些湿潮的被褥里没有睡好。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白毅便想着若是明早这雨还没停的话,就少不得要在这简陋的地方多盘桓一天……
      也罢……就像息衍所说,左右可以相处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因为天气耽搁一天的话,倒也算老天成全。
      白毅撤掉了发潮的枕头,把两只手臂支在脑后,却不知为何,忽然就忆起自己少时离家前的种种,一时竟是自顾自的出了神。
      犹记得刚上山前两年的时候,息衍总是半讽刺的叫自己少爷,而老师则总是一脸笑意的说自己乖巧……但是有点太乖了些。
      少爷……这一点比之息衍的话,自己的确是无法否认,不过乖巧么……
      白毅笑了笑,想起自己已逝的发蒙老师。
      白毅的第一任老师叫做夏眠,说起来白毅自己已经不记得究竟是怎么拜了这样的一个身在楚卫山阵军中任职的老师来。不过夏老师倒是时常津津乐道,笑自己身为一个皇族后裔家的小公子,五六岁那么大点的时候就不甘心被家里的仆从缚手缚脚的管着,趁着被大人带来参加庙会的时候偷溜出来,又跟几个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平民孩子打架,还是幸在彼时还不认识的老师路过才得到了援手,虽然鼻青脸肿,可算没伤了筋骨……
      那个时侯白毅直听得瞠目结舌,然后会被夏老师摸摸头评价说:“你这个孩子……虽然守着大人的时候面上老实规矩,可是心里是有火焰的。”
      也只是八九岁的白毅便长身行礼,向老师请教人心中的火焰是怎么看到的?自己也没有觉得心里被什么烤着啊?
      怎么看上去都只是个书痴一般的老师却总是神秘的笑着,丢过来几本书叫自己读,每一次都说着书中自有九州天下,读得多了就知道了。
      ……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时侯倒真是童真无邪,呆呆傻傻的。
      白毅又忆起自己十一岁的那一年,老师忽然来找自己,说要去远方办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也许要一去多年,再不回来也说不定,又问自己是不是愿意跟随另一个老师继续学习武艺。
      ——极是宠溺白毅的双亲和两个兄长当初接受了小白毅自己拜的老师,自是看中了夏眠在军中不算低的地位,以及这位先生谈吐间学识的渊博,并非一介普通武夫。如今听说白毅要听从老师的建言,自己一个跋涉去越州那样贫瘠的深山里,跟随一个素未谋面也未闻其名的人学习,自然是全然反对的。
      那个时候夏眠完全没理会白家的反对,只是低下头温和自己的小徒弟对视了一眼,轻轻地问了一句:“小白啊……你愿意留在家里一直听从父兄的安排吗?”
      白毅愣愣的看着老师,其实老师便也只是每月来上一两趟指点一些武艺,与己闲聊片刻,布置下功课便怡然而去。白毅虽然对老师心生亲近,却远未到依赖的程度,便偷偷扫了一眼父亲和两个兄长,因为一贯接受的礼仪教育,没敢答话。
      夏眠指了指自己的左胸,“人一辈子有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所以一定要趁着自己还有选择的机会时,听一听自己心底的声音。”
      白毅抬起头,还是有些犹豫。
      夏眠摸摸学生的头,“我当年一直想成为龙渊阁的学徒,可是却被你师祖逼成了一个提刀杀人的恶徒……现在想起来,虽然说不上后悔,却难免有些遗憾。所以啊,老师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同样,如果有别人要左右我的徒弟,不管他是谁,也要先吃我三箭再说。”
      白毅便看到了自己的父兄一起变了颜色,既不好意思反驳老师的话,也不喜欢被这样硬生生的语气暗示,齐齐把目光投向自己。
      平素老实乖觉的白毅沉默了一小会,最后抬起头声音响亮的道:“徒儿愿意进山学艺!”
      白毅看着面色极是难看的父兄,却在自己的心底感受到了无比的喜悦……这也许属于那个年龄必然经历的逆反,也许真的是白毅自己的心性。其实没有哪个孩子会真正听话懂事到一丝不苟,听话的孩子往往都会在关键的时刻忽然倒戈现出超乎寻常的顽皮。
      ——总是被人管教的生活,其实早有些厌倦了。
      ——事事都由父兄做主,也都受得够了。
      ——想去做自己事情,想去看三陆九州的广阔空间,想远离这个过于束缚的小世界。
      那样的心情,便就是心里的火焰?
      所以一直做着娇生惯养小少爷的白毅才会这样拿着老师的信物一路不辞辛苦走到了雷眼山脉,最后一留三四年。
      纵然后来也常常为自己少时的不更事而惭愧,也会在对比了息衍的经历时,有一丝庆幸的优越感,也会在夜半偶尔思乡,想念亲人……可是拖了这么久,也许自己还是隐隐约约的并不愿意回去那个家……
      不过家也终究是要回去的,而未来的路会是什么样,其实这半年里也早就明晰了——不是长子,不可能继承家业,但是身处在家族的庇护里,总不至于太犯难。
      白毅又想起息衍说的话……自此各奔前程吗?也许都在彼此相互羡慕对方的处境也说不定。
      白毅静默的听着雨声,忽然有些失落。虽然这思虑的原因不同,不过倒也算是和当初回家的息衍体会到了一样近乡情怯的感受。
      “只是偶尔想念夏老师了吧。”白毅这样告诉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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