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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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开始的时候已经注定是错过了。
——题记
男孩走得步履蹒跚，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腿抬得足够高，勉强迈进了高高的门槛，摇摇欲坠的没有摔倒。
“咳，嗯……”
男孩抬起头，吊起的灯笼，昏黄的光晕，映着门房满脸皱纹的脸时，便显得分外狰狞。
“二少爷……”门房嘶哑的嗓音里带着些不清不明的嘲讽，“小得等到您可真不容易啊……”
男孩站在原地不语，一会终于低下头，“是我贪玩归家太晚，连累福伯不能休息了。”
“嗯……”门房从鼻子里哼出这一声来，似在孩子的道歉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自顾自的去关了老朽得褪了朱漆的大门，“吱呀吱哑”的声音在夜晚里刺耳的传出好远。
被晒在一边的二少爷站了一刻，暗里看不清表情，又迈着摇晃的步子往里走去。
“二弟你可是去哪了？”已经在院里守了些时候的少年迎出来，拉过男孩的手，压低了声音，“父亲方才寻你不见，现在还有些不快呢。”
“寻我？”男孩清亮的声音里有一丝惊诧。
“是啊……”少年努力掩饰了心中隐约的不安，“我打听了一下，但父亲只叫你去，并不欲对我明言。”说着已拉着男孩到了大堂门口，偶然侧头，却才见了男孩原本白皙的脸上沾了些泥水，粉嫩的唇角处有擦破了皮肤的血红，左眼上也青了一块，不由得又惊又怒，声音也提了两分，隐含着些许不快：“又去打架了！我息家名门望族，二弟你怎么老不长进，又和那些街边小儿厮混动手，就不觉得丢人么？！”
男孩抿直了嘴角，眨了眨眼，声音低低：“他们骂我……”
少年张了张嘴，终于只是叹了口气，“人不知而不愠，况且……”
男孩倔强的扭过头去，“父亲是不是等急了，这就进去吧。”率先迈了步子，堵住自家哥哥后面要说的话。
厅堂上端坐着面色严肃的中年人，见着走进来的男孩一脸鼻青脸肿的样子，不由得皱皱眉，牵了一下嘴角，终于忍住没作声。
男孩似也有点畏缩，仍恭恭敬敬行礼道：“父亲。”
中年人抬眼，看了一下男孩，旋即去品手中的茶，淡淡应了声：“嗯。”
男孩久不问父亲开口，只得低眉俯首道：“方听闻大哥说，父亲找我。”
中年人放下茶蛊，“息衍，你今年多大？”
男孩愣了愣，道：“孩儿今年十岁，父亲是……”
息家的家主听见小儿的回答，一时也有些出神，目光投在角落的空虚里，半晌，叹了口气道：“也有十年了啊……”
息衍不知父亲之意，只有躬身候在一边，后赶来的哥哥息衔进来见到的就是难得发呆的息家家主，微有些诧异，便以眼色向弟弟询问，息衍微微摇头，息衔便也立于息衍之后，厅堂里一时安静得肃穆。
息诚渊最终把目光投回小儿息衍的身上：“又去寻衅生事了么？”
息衍便有些惊恐了，只是垂目不语，权算默认。
然而息诚渊问了一句，最后却只道：“算了……”
息衍惊诧，见父亲兴意阑珊挥了挥手，“我原也不曾指望你什么，其实……人家又哪会因你有几分血勇，便会高看了你啊……”
息衍极少听见父亲对自己而不是哥哥讲道理，颇有些受宠若惊：“孩儿懂了，当谨记父亲教诲。”
息诚渊却摇头：“你哪里会懂，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只是自此出门去，只要记得便好，待什么时候长大了，大约也就明了了。”
息衍一愣，却是息衔先惊出声来：“出门？！”
“我息家男孩总该出去历练的，衔儿你也曾在帝都楚先生处呆过一年的，回来不久，就忘了么？”
“可、可是论理二弟还不满十二，父亲怎么……”
息衍悄悄伸手按住哥哥，息衔只好把话压下去，目光里却还满是担忧和不解。
息诚渊只看着息衍：“这些年文艺武功，我教给你和你兄长的并无偏颇，这你可承认么？”
息衍点头：“孩儿省得。”
“但你性不安分，虽有十分聪慧，却无十分的努力，且所学杂而不精，我并不期待你于仕途上平步青云，日后能复兴了我息家。”息诚渊似有些怠倦，以手抵了额，“可我毕竟答应过你母亲，于能力内还要为你谋条出路才行……”
息衍闻说母亲，猛然抬了头。
“所以……”息诚渊从袖里拿出一封书信，轻轻放在案上，“我有一位故友是宛州商会中人，数日后他商队的行程即将路过这里，你性子活络，大事上也算能屈能伸，也许会有从商的天赋，我准备将你托付于他，可有异议么？”
息衍觉得有些什么从心底一寸一寸泛上来，总有些空荡荡的失落和苦涩溢在口中，低下头去看到自己因为和人打架而微有些磨损的袍子，最后道：“没有。”
息衔终于按捺不住插话道：“那父亲却要弟弟何时归来？”
息衍偷偷抬首，见父亲只是品茶不语，心底越发冰冷，却忽的翘翘嘴角，轻笑起来。明明也不过稚嫩孩子的面孔，可那两道尚稀疏清淡的眉挑起，倒是不可一世。
“有成就了才能有脸面回来！”息衍盯着父亲，冷笑着一字一顿，“父亲的意思，儿子也不是不懂！”可惜孩童脆亮的声音让这气势减了几分。
息成渊坦然点头，“那么就望你学成归来。”
息衔注意到弟弟藏在背后的手握成拳微微抖起来，忙向父亲道：“弟弟他志气好，可毕竟才十岁，在外面游历的事怎能太久？”
息成渊语气淡淡，“十岁在北陆，已经可以上战场了吧？”不理会长子脸色突变，只看向小儿子，“如果你说自己不想离开，那也不是不可以。”
息衔忙在背后扯了扯息衍，只怕弟弟又犯了要强吃不得轻视的性子。
息衍一瞬间咬紧了牙，绷直身子与父亲对视片刻，提起声音，却道：“爹能不能告诉我，我娘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息衔一下子流出冷汗来，拉起息衍往外走，匆忙向父亲道：“啊，二弟他，二弟他……是困得迷糊了。这时辰也该去睡了……”
息衍用力挣开了哥哥，再次抬头直视父亲：“我娘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息成渊也意外，然而却并未如往常一样直接遣了小儿子去跪祖宗牌位，紧了紧捏着茶蛊的手，而后却低低笑了：“我便知你面上有多乖顺，始终也不过是装出来的样子。这性子，究竟哪里像我的儿子了……”这话倒像在自问。
息衍一愣，顿时失了勇气，低下头去。
“不像，那么……是不是啊……”可这话是不能问的，息衍别过脸，目光游移在烛火未及的暗处。
息成渊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难得用极轻的声音向小儿道：“你只要记得，你母亲她是爱护你的，她甚至是用生命去爱护你的。”
息衍转回头，眸子里有了明亮的光彩。
息成渊又道：“你母亲很好强，你很像她。”
息衍沉默片刻，敛了袖袍向父亲行礼：“我想和商队走。”
息衔掩了口，知道弟弟这副神色便是下了决心的。一时气愤，居然忘了礼数，对向来畏惧的父亲怒目而视，拂袖离开。心里只想着父亲他怎能如此，竟拿了话去逼迫计算自己的儿子啊？！
息成渊目光随着长子走，并没动怒，只对息衍道：“你哥哥他恼我了。”
息衍笑笑：“哥哥他一直关心我。”见父亲不再有言语，也礼过回房睡了。
温云镇是个不大的小城，坐落在南淮东偏北的位置，距国都并不远，还是下唐国的属地。打马横穿，不过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便足够了。
温云镇里没有大富大贵，勉强数来，也不过是北街上那已经落败的息家，虽胜景不再，却毕竟是大胤七大姓氏的分家了。
小镇上的人生活闲适，茶余饭后难免拿了这所谓的大户人家说笑，带着点酸意的拉长鼻音，以宛州温绵的语音：“人家再不济，可好歹是贵族呢……”
是的，也唯有贵族家才会有此等的荒唐事，温云镇上的人家历历在目：那个漂亮的外地女人把襁褓里的孩子送上门，而彼时年轻的息家家主恼羞成怒，言辞声明自己已有家室，就算荒唐过了一夜露水，一个风尘女子的孩子，又哪说得清父亲是谁？！而那女子也刚硬，竟就当场撞死在那息家的大堂之上！这事当然也气到了一直体弱的息家主母，郁结于心，不久命归于西——说历历在目原也不是很恰当——这是在息家做短工的刘二学给大家听的，只是那讲述宛如说书，便是活灵活现，与历历在目也没什么分别了。
时光像风，拂过了街巷，清晨城门刚开的时候，大部分人家尚在酣眠中，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个在众人异样的视线，隐晦的调笑里长大的孩子也了无痕迹的离开了。
或许也并非了无痕迹——巷子里和息小少爷打斗过，对骂过的孩子们偶尔想起，大约也会怀念那个日里见多识广、高谈阔论，修养不错，却在人家提到他母亲时必然会提起拳头的玩伴。
商队的车离开温云镇西门时，息衍撩开马车的遮帘，抿着嘴回望了一眼自己从小生长的熟悉街巷，又收回头，正坐了目视前方，不言语。
一旁的中年男子笑笑，“还是舍不得么？”
息衍低下头，“于叔叔说笑了……其实也没什么要想的……”
于崎也不点破，只把卷书递了给孩子：“那就趁早学习吧，你那《九州行纪》说读了也只是翻皮毛看热闹，所以从宛州卷开始，重新读起。午饭时如不能通过考问，可要罚膳了啊。”
息衍忙接过书，埋下头去，苦了脸。
于崎拍拍孩子的头，也向外回望。温云镇已远了些，在朝阳下显得清新干净，生机勃勃。
“一个合格的商人，首先要学会享受旅途。”于崎最后叮嘱息衍一句，长身下了马车，给男孩一个独自的空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