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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后记 ...


  •   (一)

      葛文玉惬意地斜坐在缓缓前进的牛车之上,张开手,看着手中攥着的写着“桃源之仇,今日来报”八个字的字条。

      这张字条是三年前杀他父母的他的仇人留下的。他一直留着这方白绢,三年里,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去找仇家报仇,但记忆中对那个人的印象却随着时间逐渐消退。

      他对她的长相只有一点模糊的记忆,也不知道那人从哪儿来,为何而来,但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人的剑,有着独特的华贵的花纹,闪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光。

      那样的剑不是一般工艺锻造得出来的,也不是一般的人家用得起的。

      葛文玉认定这位不速之客出自世家大族,于是他费劲心思去了解各国的贵族。为了防身于自保,又在一位老拳师手下学了点功夫。他天资聪颖,又颇能言善道,终是成了北周齐王宇文宪的门客。

      此后,他得到了更多与世家贵族交往的机会,但他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他的仇人。

      好在缘分果然是天注定,在护送主子出使南陈时,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人——赵愿。熟悉的面孔,冰冷无情的宝剑,他脑海中仇人的形象也逐渐清晰起来。

      但身上还有要紧的任务,他仓皇离开时留下了令牌,就是希望能够再见到赵愿。不想后来赵愿却拿着他的令牌来投奔齐王,成了自己的同僚。

      说来也奇怪,赵愿名义上是普通的门客,却一直做着死士的活。葛文玉常常希望赵愿在某次凶险的任务中失掉性命,正好不需要自己动手。但赵愿每次都能够全身而退,即使染上一身的鲜血,大伤小伤无数,她的生机都没有被折损半分。

      他曾经试探性地问她,为何如此拼命,甚至于伤都没有养好就再次出任务。赵愿的脸上却还是一片冰霜,就像是那些刀剑没有划在她身上一样。葛文玉没有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人。

      他也是后来才从齐王的口中听说,赵愿身上背负了深仇大恨。齐王说,他欣赏这样的人,仇恨让她变成了自己手中十分好用的利器。

      葛文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某种角度来说,赵愿和他算是相似的人。

      说来也是在近距离的相处中,葛文玉得到机会接近赵愿的剑。闪着寒光的剑鞘上蜿蜒着仿古的花纹,柳叶状的剑身和时下流行的样式很不一样,显得整把剑过分细长。可惜赵愿向来剑不离身,否则他真想抽剑而出,确认剑头是否有重铸的痕迹。

      他的父亲是铁匠,但私下里却也是炼剑的好手,也曾因为这炼剑的手艺效力于襄城王。剑头断裂的宝剑重铸后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补剑材料的不同,火候与锤炼手法的变化,统统会反应在剑身上,自己看上一眼便能辨别。

      尽管没能确认剑头是否重铸过,但见到赵愿手腕上那道骇人的伤疤后,其实也不需要其他的佐证了。

      明明白白,赵愿就是三年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与自己的仇人同吃同住同行是怎样的感觉呢?是一边憎恨,一边又心软,是犹豫不决,难下决心,又无法释怀,甚至在赵愿斩钉截铁说“非杀高阿那肱不可”时感到自愧不如。

      这几个月来,他都将自己伪装成友善的人,积极和赵愿拉近距离。甚至在赵愿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回禀任务时,他还会扔上一些疗伤的好药给她。有时候自己都会忘了,这是为了复仇,仅此而已。

      庆功宴上听闻赵愿已经打算辞行,葛文玉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急切又苦涩。

      如果要复仇,庆功宴上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美酒入肚,眼前的情景也恍惚起来。葛文玉伏在几上,梦见了父母惨死在自己眼前的那天。母亲死在院中,心口上是一片血渍;父亲死在柱上,胸口被一支箭贯穿。

      年幼的自己哭了再哭,没有泪可流的时候摸索着想将父亲的尸体从柱上取下,收拢了一起下葬,但却始终没有成功。莫大的绝望像巨掌一样从天而降压在他身上。

      再醒来,袖子已经被眼泪浸透。他慌忙转头,只见赵愿依旧抱着宝剑坐在身旁。中心一股热流瞬时从丹田奔涌而上。

      他下定了决心,于是装作不适引得赵愿带着自己走出了人多之地。弯腰干呕之时,他从衣襟中拿出了那片剑头。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葛文玉将手中的字条用火折子点燃后扔入了风中,带着火焰的字条在风中飘摇着,飘摇着,直到花火将它烧成了灰烬。

      结束了,葛文玉心想。

      但想起赵愿被刺中时的错愕和最后认命式的闭眼,心中又绞痛起来。他从胸口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他从赵愿身上取下来的,蓝云纹白底的布料上工整地绣着“平安”两个红字,这是一个香囊,装着白芷、川穹、雏菊、甘松等药材的香囊,散发着安神的清香。

      葛文玉擦了擦香囊上沾染的血,又爱惜地将香囊收了起来。

      (二)

      再次睁开眼睛时,赵愿竟看到了阿宁。阿宁一脸焦急,眸子里含满了泪水,更显得眸中亮光点点。阿宁看见她睁开眼,忙擦了擦眼泪,凑过身来。

      “怎么样,还好吗?要不要喝水?我马上去取。”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赵愿抬手去拉她,行动间却牵动了伤口,不禁倒吸一口气。阿宁听见了,又赶忙坐到她身边。

      “你不要乱动,要什么东西都和我说就是了。你伤口刚结痂,别又扯开了。”阿宁皱着眉头,很不满地抿了抿嘴。

      阿宁转着眼睛想了想,又从腰间掏出毫针威胁似的说,“不然我就只能施针,闭住你的穴,让你动弹不了。”

      “好,我不动就是了。阿宁……我是怎么回来的?”赵愿艰难地出声,声音沙哑如砂砾。

      “几月前,是一位姓谢的伯伯将你送到山外,我外出采药正好碰见。谢伯伯说是你与人结了仇,才被人伤成这样,那人只想取你的性命,所以刺得很利落。谢伯伯从那人口中听说此事去查看你的情况时才发现你虽气息微弱,但还未至于不可救之地。谢伯伯偷偷救下了你,那人应当并不知情。”

      原来如此,赵愿倒是没想过谢抗会出手救自己。

      “你知不知道,若你当时身上没有穿戴我给你的护心小甲,你这条命可就没了。我见到你时,你衣服上都是血,脸色惨白,和死人完全没有区别。我一直害怕你不会再醒过来,现在醒过来了就好,不过你可得好好休息保养,现在不准想复仇的事。”

      “复仇之事,已差不多完成了……”赵愿扯出一个微笑,不知道形容枯槁的自己这样笑起来会不会十分可怕。

      “都说了不准想!”阿宁手里的毫针又抬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阿宁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赵愿心中淌过暖流,见阿宁撅了撅嘴翻了个白眼没有回嘴,忍不住又笑起来。

      (三)

      公元577年,高纬被告谋反,高纬与同族高氏数十人全部赐死,其中包括高亮。

      公元580年,高阿那肱因在蜀中随从王谦起兵,被诛杀。

      公元581年,唐邕在凤州被刺身亡。

      (四)

      仍是在那间藏在竹林之间的茅草屋前,赵愿与谢抗一起收着茅草和画卷,又与谢抗扛来梯子,爬到屋顶将茅草重新铺了上去。

      收回梯子后两人终于无事可做,在院中对站着。

      赵愿躬身行揖,向谢抗道别:“晚辈今日是来道别的。晚辈如今心愿已了,今后长居于桃源,不能来拜访前辈了。”

      “既然如此,走之前来走两招吧,也莫让我这升平剑法后继无人。”

      谢抗随手抄起手边的三尺竹杖便欺身而来,速度之快,气势之强,确实惊人。

      赵愿也迅速拔剑相迎。两条身影上下穿梭,速度一点都不含糊,移动之间,皆留残影。两人相离相胶,打斗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两人穿梭的范围更大了,偶尔有人飞身在竹林中一踩,借力出击。

      两人打了不停不息地打了几个时辰方停下,两人身影皆如鬼魅,出招又迅速,瞬息之间便过了百招。

      停下之时,谢抗手中的竹杖上已经布满了划痕,但划痕都只伤了表皮,竹杖依旧□□如初。谢抗呼吸平稳神色如常地看了看手中竹杖上的划痕,眼底带了点笑意,微微地点了点头。

      赵愿站在谢抗对面,呼吸之间夹有喘息,有些紊乱。另有细密的汗珠从额角冒出。她绽开笑容,弯腰拱手:

      “多谢指点,前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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