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得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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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杨意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
他的手机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是江传绪打过来的，但是很快又挂了，应该是不小心点错的。
但是杨意却越来越清醒了。窗子外的月光朦朦胧胧，杨意一个人躺在床的一边，向身侧伸出一条手臂，像是想要确认什么。半晌，他忽然坐起来，穿好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告诉杨大爷，也没有骑车，就这样慢吞吞地往江家大宅的方向走。月亮已经很大很圆了，所以他也没有带手电筒。
他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江传绪这时候在睡觉，他不会去打扰他的。但是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让他一定要过来看看。
无所谓了，来就来吧，哪怕只是离他近一点呢。杨意想。
他一直走着，隐约看见江家大宅的轮廓，宅子里一片漆黑，杨意忍不住有一点担心。因为据他的观察，江传绪虽不说怕黑，但至少对黑暗是有点抵触的。
杨意越走越近，突然不可思议地停下了脚步。江家大宅的门竟然是敞开的，江传绪出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非得半夜出去啊？杨意心里一千万个后悔，刚刚就应该把电话回拨过去。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开始无声扩大了。
他皱着眉头，突然看到有个人影从北边的林子走出来，细细长长的，似乎并没有发现杨意。杨意也下意识隐藏起来。那个影子走得很慢，看上去有些疲惫，而前进的方向竟然就是江家！这时，有个矮小的影子从大宅里面探出脑袋，看到来人就迅速走出来，两人牵住手，再转身把大门轻轻关上……
杨意死死盯住他们，二人转头的一刹那，他看清了，是吴沁芳和小吴！
他凭着直觉冲出去，大喝一声：“站住！”
二人一愣，随即想要逃跑，可是来不及了。杨意飞速上前，手指如铁钳一般扣住小吴的手臂。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吴沁芳大叫起来，扑上来拽杨意：“你干什么这样子！快放开他，他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那也要看是谁的孩子！”杨意并不给吴沁芳面子，问道：“你们大半夜来这干什么？江传绪在不在屋子里？他上哪儿去了？”
吴沁芳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斜眼睨着他，道：“你不也来了。”
“别废话！”杨意渐渐觉得有点喘不上气，不知道江传绪在哪这个事实让他浑身发凉。他快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压垮了。杨意往后退了两步，一只手卡住了小吴的脖子。
“你说不说？！”
吴沁芳见此情景，勃然大怒，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你怎么敢……你这个恶心的、下流的……一个对男人有那种想法的人，怎么敢用手碰我的儿子！”
杨意本来只是想借用小吴来威胁吴沁芳，并没有真的想对他怎么样。但是刚刚听到吴沁芳对他的中伤，心里一颤，竟然真的在手上使了点劲儿，狠狠掐住了小吴。
“闭嘴！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只想知道，江传绪到底在哪？”
小吴从刚刚起一直都没有出声，现在可能是被掐得痛了，喉咙里痛苦嘶哑道：“……坡下……”
“啊哈哈哈哈哈哈，”吴沁芳低下头去，放声大笑，再次抬起头来看他，两只眼睛睁得极大：“对，我儿子说得对，你的好哥哥！你的梦中情人！刚刚被我不小心推了一下，现在不知道在坡底哪个位置躺着啦！”
吴沁芳把手上的东西丢出来，是一截沾满泥土的绳子，“要怪，就怪他太善良了吧。见到这玩意就慌得不行，冲出门去了……告诉你也没事啦，因为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去另一个世界的路上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推下去”的时候，杨意眼前一阵发黑，后面吴沁芳说什么他都听不太清了。他的脸色极其惨白，发抖的手无力滑下，小吴趁机跑回吴沁芳身边。
杨意什么都思考不了，脑子里什么事情都顾不上了，转身就往北边林子里奔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不——————！！！！！”
※※※
江传绪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栽倒在坡底，脸朝上，一动不动。他刚刚滚下来的时候背部撞到了一截树枝，分散了一部分冲击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到喉咙和胸腔充满了血腥味，四肢也沉甸甸的使不上劲，脑袋里更是像血液凝滞了一般，连带着眼部的神经一起剧烈发疼。
“这就是……终点吗。”江传绪的瞳孔变得黯淡，坡上冷白的光洒在他根根直立的睫毛上。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往事，回忆自己的得失，这应该是走马灯吧。他的童年，父亲、母亲、云都的一切……后来，后来他还认识了浦村的大家，竹禧、李书记、还有吴沁芳……不对，还有，他忘了什么。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声“绪哥”，四下无人，他却在心里听得分明。
“杨意……”江传绪忽然觉得神奇，他最后才想起杨意，但是他所占的部分却是最多的，分量也是最重的。仔细想来，他们的生命似乎在某个时刻是连系在一起的。他想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让唇角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幅度。
妈妈这时候应该在准备养育小宝宝，爸爸已经先我一步了，看来下一个就是我了。啊，突然觉得好不甘心，我还这么年轻啊，还没有把想做的事情做完呢……如果，如果不是这样，我应该会好好呆在云都，浦村的房子不要给我了，谁爱要就给谁吧。我想好好工作，想认真生活，我、我还没有谈过恋爱……
从来没有那么多“我想”涌上心头，江传绪开始后悔以前把日子过得那么平淡，为什么把自己困在安逸的枷锁里。要是再勇敢一点，敢于尝试多一点，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然而留给他伤感的时间不多了，他眼前唯一的一点月光也开始消散，意识逐渐沉沦……
“绪哥，绪哥！你在哪里！听得到吗！”
“江传绪！我来找你了！！”
“江传绪！绪哥！！你不要吓我啊，你回答我好不好，你在哪里！！！”
是杨意。真的是他。
他来找他了。
仿佛黑暗被撕开一条口子，露出了一星半点儿光明。江传绪竭力挣扎起来，手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就使劲蹬腿，这一动全身都如刀割般疼痛，但他终于成功弄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子边上很安静，杨意应该是听到了，声音离他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突然，他的呼喊声停止了，像是看到了什么触目惊心的场景，安静两秒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绪哥！！”
他跑到坡边相对平缓的地方，随便在岩壁上缓冲几下就跳了下来。
江传绪感受到他越来越近，终于来到身边，把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块挪开。接下来他却不敢轻举妄动，空气里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悲伤。他咚地一声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他的上半身扶起来，轻轻抱在怀里。
“你看看我，我来了……”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没事的，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杨意喃喃道。
江传绪感到有几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脸颊上。他想伸手去摸，但怎么都抬不起手来，只能像受伤的小鸟一样无力垂下羽翼，企图在杨意那里汲取到一丝丝温暖。杨意把头低下来，额头抵着他的头发，喉间是止不住的呜咽。
“小……意……”
“在，我在。你别说话了……”
“我……没事……”江传绪用气声说。
“对、对、你不会有事的……”杨意深深吸一口气，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传绪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头脱力向一边歪去，杨意就轻柔地将他摆正，只听他说：“我有话想跟你说，我，我可能有一点……我……”
杨意专注地看着他，竭力分辨他在说什么。
他没能说完，苍白的嘴唇颤抖几下，就彻底没了动静，眼睛也闭上了。
杨意感觉生命里的一部分似乎也随之沉寂，他依旧是环抱着江传绪，没反应过来似的。随后，他从喉间挤出一阵绝望的哀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月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凄厉的风声。
“在这儿！这边！”
“杨哥，杨哥！我们来了！让江哥坚持住啊！”
是李竹禧还有李书记等人的声音。刚刚杨意在来的路上给李书记打了个电话，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了，让他们带上装备来救人，自己则先行一步来找江传绪。
这时江传绪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整个人软绵绵倒在杨意怀里。上面有人打开手电照明，放下来一辆装干木柴用的小车，大小刚好能容一个成年人躺下。杨意尽量把江传绪打横抱起，稳稳地放在小车中央，两边又放了些木板挡好。他的手还是在剧烈颤抖着的，做好这一切后，他示意上面可以慢慢拉绳子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洒在脚边，他刚刚跳下来的时候太急了，身上疼痛不已，但再怎么都没有心里万分之一痛苦。“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应该变成这样的……”悲伤、孤独、无措……种种情绪纷涌而至，杨意无助地捂住了脸，在怒号的风声里发出了不知道第多少声呜咽。
等到他被众人拉上坡，江传绪已经被紧急送去医院救治了。剩下的人都围着他。
他看到李竹禧也哭了，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杨哥……你没事吧，江哥，江哥也不会有事的……”
杨意抬起冰冷的手，想要放到她肩膀上。但是在她脸色惨白的注视下，他看到自己手上满是深色粘腻的液体……
是啊，是血。
“这都是他的血……”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得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