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往事 ...
-
“来追我啊！”
“别跑！你给我等着！”
“哈哈哈哈哈！有本事你下来啊！……”
毒辣的太阳在水面上打下一条又一条粼粼的光，水里的少年们赤裸着上身，水珠在身上闪闪发光。
浦村有很多这样的小溪，到了夏天，有很多村里的孩子跑到溪边去玩水。胆子小的就只在水边踩踩水，蹦跶几下，水性好胆子也大的男孩大多会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丢掉鞋袜，咚的一声跳进水里去。
“看啥呢！下来和我们一起啊。”
有个十多岁的男孩发现了岸边的江传绪，冲他喊道。
江传绪站着没动，站在岸上俯视他们。
那个男孩感到莫名其妙，正想再跟他说话，他的一个同伴走过来，对他说：“别喊啦，他不会下来的。你忘了他是谁吗？江家的小公子呀！他才不会和我们一起玩呢。”
他特意强调“小公子”，听起来真让人不舒服，即使不是男孩有意为之，背后肯定也离不开大人的教唆。江传绪厌恶地眨了下眼睛。
看到他这副表情，水里的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往水里一个猛扎，溅起一大片水花，往远处游去了。
“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哦，我明白了，你是一个旱鸭子，哈哈哈哈哈！”
江传绪默默抹掉脸上凉丝丝的水，他的白衬衫前襟也被水打湿了一块，这是他出门前随便穿的。
江小公子……呵呵，他在心里冷笑，他自己倒不这么觉得。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日头正毒，笔直笔直的道路，路边的无名小花，包括江传绪自己，都变成了惨白的一片，没有边界，没有轮廓，也没有形状。
家里又吵架了。不过这次还好，只是嘴上说说，没有肢体冲突，也没有摔东西，起码他离开家的时候还没有。
但是也同样令人厌恶。所以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自己一个人出来，在外面游荡一天半天，等到天黑才不得不回去。
真是的，那么讨厌对方为什么还要在一起生活？分开不是更好吗？当然，他不会当面说出这种话，那样只会让他们的矛盾转移到他身上来。
他走啊走啊，那条小溪很长，他一直沿着被太阳晒得干硬的路面走着，感觉鞋底都微微发烫。前面溪流变宽，所以在两边打了桩，搭了一个简易至极的木板桥，两块板子之间的间隙极大，就算是成年人也要迈出一大步才可以顺利过去。
这时，对面有个小孩走上桥来，如果这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一座桥的话。他年纪应该不大，但是稚气的五官下藏着一种深沉，他那比黑夜还黑的眼睛，还有他那一头凌乱不堪的头发，让人联想到狂风或者是雷电，总之是某种疯狂激烈的东西。江传绪还注意到，他穿着一件明显大了的灰褂子，背上背着一筐野菜，在桥上稳稳当当地走着。
江传绪在边上等，打算等他过来了自己再过去。
小男孩也看见了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然而，因为他视线的偏离，没有控制好迈步的距离，下一秒，竟然直直从两块木板之间的缝隙掉下去了！
江传绪大惊失色，男孩在水里挣扎，但是背上的筐子碰了水之后变得死沉，压住他动弹不得。他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自己也跳下水里。
“别害怕！抓住我的手！”
江传绪两下便游到男孩身边，他的水性很好，只是在浦村他很少有下水的兴致，眼下关键时刻，正好派上用场。
他托住男孩的胳膊，把他往上抬，使他的脸位于水面之上，不至于无法呼吸。接下来又腾出一只手来想把他背后的东西卸下来，男孩察觉到他这一举动，竟然开始反抗，江传绪诧异，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
他再次使劲，终于把筐子从男孩身上扯下来，重量顿时减轻了许多。江传绪拉着他上了岸，两人身上都湿透了。江传绪看着自己的衬衣发愁，男孩则跑到岸边努力探头去看箩筐的踪迹，可是哪里还有什么箩筐？只有潺潺的溪水和岸边的野草罢了。
小男孩只好垂头丧气地坐下，眉毛下那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溪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看来那筐东西确实对他很重要了，江传绪想。可是他也是情况紧急才会这么做的，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男孩不吭声，自顾自坐着，过了一会儿江传绪听到他嘴里嘀咕，反应过来他在说：“谁要你管。”
江传绪顿时感觉像有人往他身上丢了火星，一点就着，可是难听的话涌到嘴边，他看着小男孩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说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江传绪最后问道：“那你家住哪？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你总要回家的吧。”
男孩又不吭声了。
江传绪也没劲了，折腾了一番，好心反而没有得到回报，他也不想再去多说什么了。他已经够累的了。
他直挺挺往身后一躺，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就索性闭上眼睛。反正家他暂时是不想回的，倒不如在这等着，看看那该死的小孩还会做出什么来。总不会跳下水去找东西吧。
他这么一想，就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男孩仍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边上几米远的地方。他就又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他竟然睡着了，再次睁眼时只见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他猛地坐起来，奇怪的是这孩子竟也还在这里。晒了一个下午，两人的头发已经干了，衣服却还湿嗒嗒的，黏在身上非常难受。
江传绪清醒片刻，兀自站起来。
男孩刚才不肯跟他说话，此时看见他站起来，声音里却透着一丝紧张：
“你要去哪？”
“回家吃饭。”
江传绪扯了个谎，一般这种时候家里是不会给他留饭吃的，他现在也还不想回家，只是换个地方待着而已。
男孩低声说：“我也没吃饭。”
江传绪转身，有点不耐烦了：“那你回家去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男孩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睛里十分惆怅：“我把菜都弄丢了。”
他是说被江传绪情急之下丢下的一筐子野菜。江传绪又觉得火大，正想跟他理论一番，可是他再转念一想，这男孩看上去也不过十几岁，看他衣着，也不像是个富裕人家的孩子，那些菜应该够他们家吃好几天了，更何况，他出来这么久还没回去，家里也没有人出来找他，不知道有没有人担心他。
江传绪重重叹一口气，在心里头暗骂自己。没有人管他，他倒好，还操起别人的心来了，要是什么时候有个人可以这样对他就好了。
“喂，你多大了？”
“十四。”
“那还真是个小孩啊，算了，我送你回家吧。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就解释给他们听，你不是故意把菜弄丢的。这样可以了吧？能不能不要再愁眉苦脸的了？要知道下午是我给你捡回一条小命啊！结果你呢？为了一点菜跟我闹脾气，虽然我现在知道那些东西确实对你挺重要的，但是你也不该这样对我。你不该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江传绪越讲越激动，好像真有人亏欠了他许多许多。
男孩小声说：“我当时自己也可以游上来。”
但是他看到江传绪的脸色，又改口了，嘀嘀咕咕说：“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江传绪低着头走着，天色越来越黑了，他的心也慢慢跟着黑夜平静下来。
“我不要你的报答。我刚刚只是有点生气。再说了，我过几天就离开这了，你想报答也找不到我了。”
男孩坚持说：“不行。爷爷说了，做人要知恩图报。”
“那你爷爷说得真对。”江传绪笑了。“不过我真不需要了。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男孩忐忑问道：“你要去哪？”
“嗯……这么说吧，我要换个地方住。”江传绪道：“你知道云都吗，我在那儿上大学。”
“云都……大学……”男孩默默重复，又不说话了。
“嗯，对。云都。云都真好啊，可是我还想要有一个更好的地方，你明白吗？在那里，到处都是自由的味道，也没有争吵和谩骂。你说，天底下有这样的地方吗？”也许是触动了内心里一块柔软的地方，他身处这个每年寒暑假自己都会回来的地方，这里也算是他的第二故乡，又望着身边属于这个地方的人，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男孩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仿佛是他的心灵在发光，并且这光越来越强烈，透过窗子照到外面来了。
“有，有的！”他激动地拔高语调：“就像我没有去过云都，但是我知道那里很好，而且它也确实真的存在，你虽然现在没有到达你想去的地方，但是只要你相信，它也会真的存在的。”
“……”
“小孩子乱说什么。”
“怎么了！你不相信吗？”他大叫起来。
“可是我相信。为什么你不信呢？不是你向我问这个问题的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也会相信的。”
江传绪不想跟他说这些了。他一开始就不该说这些话。正好前面出现一座藏在夕阳的阴影里的房子，门口的一盏灯已经亮起来了。
“到了，这就是我家。”男孩扯住他衣服的一角，他已经察觉到江传绪的低落，早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低声说：“我们进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