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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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带着精灵王坠落时，西奥多没有回头。
人族宏伟古老的城墙濒临崩塌，战线焦灼着寸寸推进，以悍不畏死的态势冲破城门，无论男女老幼尊卑上下，魔物们无情地屠杀着被骑士抛弃的人族居民。
直到他们碾过平民居住的街道，即将攻入王公贵族的府邸时，披着白袍的神父们才像群猪猡般被同类赶着冲上前线。
神圣魔法对人族无害，神父们的眼前是凶煞的魔物，背后是同族的尖刀。他们咆哮、怒骂，鼻涕与尿液横流，尊严扫地，临死前向神圣忏悔自己的罪过。
但神父软弱无力的防线到底是起了些作用，对死亡的恐惧激发了他们的求生欲，释放出的神圣魔法比平日更加顽强，竟也一时挡住了魔王军的攻势。
大魔法师的信使也姗姗来迟，貌美的少年向王太子奋力呼喊，告知他桑德斯已经重启神圣结界，只需要再支撑一点时间。
战场上的腥风揉碎了他的声音，吹飞了他头上的白色神父帽，暴露出一对属于魔物的尖尖角。
“是魔族！”原本还在庇护他的骑士厉声尖叫，不待面色苍白的少年出言辩驳，雪亮的刀刃就贯穿了他的胸口。
梦魔的身体太轻了，被挑在骑士的剑尖，哀叫化作鲜血从口中喷出，他无力地开合了几下嘴唇，冒死突围传递的信息不再有人相信。
桑德斯启用的神圣结界属于一位最古老的圣女，一旦开启，纯净的能量会让所有闯入王城的魔物瞬间蒸发。
包括他们这些在外面的梦魔。
战后，主人会保护那些藏在圣教堂地宫的同族吗？
梦魔感到生命随着失散的血液一同从胸口流出。他们作为主人的工具诞生，本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但在死亡将至时，他还是忍不住想起地宫内刚刚诞生的小孩子们，他们刚刚诞生就被迫经历战火，未来的日子恐怕只会更加艰难。
谁都好……
为那些无辜的孩子带来幸福吧。
轱辘……一颗戴着头盔的人头撞到了他的脚腕，梦魔的身体一轻，被什么东西咬着脖领子提了起来。
他模糊的视野内闯进了一张少女的脸，少女长着六只粉眼睛和八只蜘蛛脚，把一块滴着血的肉硬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不要死。”她看上去很虚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过一样难听：“都不要死。”
梦魔不理解，只有含含糊糊地示警：“……快……走……”
再不走，就要被神圣杀掉了。会被融成血水，痛苦的死掉。
一颗耀眼的星星带着长长拖尾，从圣教堂的白塔升入云端，灿烂的光辉消融了带着血色的云团，露出蓝天。久违的温暖光芒令在场的人族跪地大哭，更有虔诚者大声地念诵祷文，欢欣地赞美神圣的名字。
魔族的攻势在灼烫的魔法中颓败下去。利修斯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手中长剑裹着烈火猛地刺穿西奥多的一侧肩膀。
方才还能与他们平分秋色的魔王踉跄几步，单膝跪倒在近乎成了碎末的城墙残骸上，半张脸皮被神圣魔法灼出了焦层，滋滋作响。
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
比起历史上那些魔王，他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
他以长剑支撑起身体，迎上勇者冷酷的目光。利修斯甩掉剑上的血液：“可惜，魔王，这一次你们也是败者。”
西奥多没有答话，他水银色的眼珠已经融化从眼眶中淌出，手却仍是紧握着长剑，没有半步退缩。
“西奥多，我就要死了。”
远在战争开始前，远在太阳升起前，他在王城外接到了魔女。那时她的四肢乃至内脏都已因为过分外溢的魔素而晶体化，失去了战斗能力。
“接下来的战争，你要自己完成。”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魔女脆弱的躯体，惊慌失措：
“怎么会这样！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不要吓我，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嘘、嘘……”魔女用冰冷的手指抚摸他的下巴安抚他：“别害怕，我的魔王大人，你是未来的统治者，别再轻易哭鼻子了。”
“你怎么能死。”西奥多手上不敢用一点力气，只咬牙切齿：“你答应我的，没了你我要怎么对付神圣结界，魔王军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当然要死，命运迟早会发现我又一次偏离了祂为我编织的命运。但多凑巧，西奥多，我发现了真正能够拯救魔族的办法。”林乔笑着说道，没有一点将死之人的自觉：
“现在，故事已经来到了最终章，在悲惨的大结局到来前，精灵王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我，当他发现他的心腹失败，他会亲自来到战场。”
“精灵王？的确……上一次战争就是他给出了预言，促成了人族的胜利。”西奥多眸色沉沉：“你要——？”
魔女坦然：“我要杀了他。”
“很难向你解释更多，但我确认现在的人族本不该诞生，他们的先祖谋杀了初代圣女，篡夺了她的力量，欺骗了世界的规则，苟活至今。”魔女握住魔王的手，低声道：“西奥多，魔族才是真正的‘人’，所有的魔王都是为了本该属于你们的命运而争斗至今。”
“不要害怕，”
她坚定地望着他：
“我会为你扫清所有的阻碍。”
那颗冉冉升起的星星，在人族满怀希冀的注视下轻轻闪动，毫无预兆地爆裂开来，碎散的光点组成一朵盛大绽放的花朵，如此美丽，也完全背离了人族所有的期待。
圣女们离开了。被囚禁在水晶塑像内的魂魄向着天空飞去，归于冥河。
地宫内，桑德斯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小小的雕像化为了一滩净水，他疯也似地扑上前去，怒吼着试图抓住那些离去的光辉：
“你去哪里！回来！回来！你是属于我的！你要去哪里！”
模糊而慈悲的塑像再也不能回应他，就像当初被他囚禁，以至于绝望自裁的圣女。
这一次，她连骸骨都没有剩下。
同一时刻，随着圣女的解放，神圣魔法随之消失，原本奋力抵挡魔物的神父们一个接一个发现力量的流失，还不及震惊就死在了魔物脚下。
立场在一瞬间颠倒。魔王平静地举起了剑：
“勇者，你的传说到此为止了。”
“说什么疯话，”王太子的脸色近乎狰狞：“我是不会输的……圣女还活着，我还活着。”
西奥多另外半张完好的脸笑起来：“是吗？”
两道黑影突兀闪现在战场，对着艾丽娅冲去。
“麦文、维克多！？”艾丽娅惊叫：“为什么——？！”
“他们已经叛向魔族了！艾丽娅，杀了他们！”利修斯怒道。
“可是，他们——”勉强张开防护，艾丽娅难以置信地看着昔日同伴的脸，凄声道：“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背叛！”
“哈？”一击斩碎她的屏障，麦文龇出一对尖锐的虎牙，兽瞳尖竖：“谁跟你是朋友！”
“你以为我们在玩过家家吗？”维克多身后无吟唱张开了魔法阵，配合麦文的近身输出魔法限制艾丽娅，讽道：“醒醒吧，利益才是我们永恒的朋友。”
“不、不，你们只是被魔族迷惑了！我们不是要一起对抗魔族，保护人族吗！”艾丽娅狼狈地躲避着，她可以对魔物、对魔王痛下下手，但却无法攻击自己的友人，他们曾是她的支柱，可以托付后背与心事的伙伴，可是——
她的真心，她的正义，好像都打动不了他们一丝一毫。
“人族？搞笑，一条愚蠢的肥虫与趴在它身上吸血的寄生虫的搭配有什么值得保护的。”麦文一刀割破艾丽娅的侧颊，第二刀就落在她腰部，嘲讽道：“你还真信利修斯说的那套啊！”
比起伤痕累累的躯体更接近崩溃的是圣女的精神，魔物的说法、魔女的说法她都可以否定，可是来自最亲近的朋友的话，她却无法反驳。
“你以为，我们是在友情和正义的感召下才跟随利修斯的？”维克多冷哼：“你该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吧，他借你和圣教堂勾结，暗杀国王，迫害民众，甚至还试图囚禁你。”
“闭嘴！你们闭嘴！”艾丽娅失声尖叫，强烈的魔法波动掀起飞沙走石，她哭着看向利修斯，哀声问：“这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利修斯脸上带着残血，嘴唇勾起：“对，艾丽娅，他们都在说谎。维克多和麦文都不在这里。”
“杀了他们，艾丽娅。为了我，为了正义。”
圣女挂着泪珠回以微笑，高举手中的法杖，面向身前欲要进攻的两只魔物释放出了最后的神圣魔法。
轰！！！！！
“遭了！快跑！”维克多率先感到危险，麦文却没来得及避开，他吸收了太多魔物的力量，已经无法防御神圣魔法，当那光辉迫近时，他还在得意地狂笑。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销蚀成了一团灰烬。见此情景，维克多立刻向反方向逃离圣女的攻击范围，但——法杖的尖端先刺破了他的胸口。
他踉跄，试图用冰凝结伤口，圣女却先一步来到他的面前，带着失去光彩的笑容，疲惫地说：“讨伐……魔物……”
“等、等下！艾丽娅，是我啊，维克多！我是真的！我只是被魔物骗了！我是维克多啊！我——呃！”
第二下穿透了他的腹部，一口血液从喉咙中喷出，维克多艰难地抬手试图反击，法阵还未形成就被打断，圣女的魔法毫无间隙，冰刃一瞬间就斩断了他的手脚。
她高高地抬起法杖，泪水一刻不停地往下流，对准维克多的头：“讨伐！”
嘭！随着一声闷响，她悠悠转醒，眼前扭曲着的尸体四分五裂，死相悲惨，模糊的面容上还残留着一丝挣扎的痕迹。
“维克多……维克多……”她脱力跪倒，哭声渐渐大起来：“我把魔物杀掉了，杀掉了，你快醒来啊，维克多……”
“麦文，麦文！”她恍惚地环视四周：“别害怕了，麦文，魔物都被我杀掉了！快回来啊！”
“我们一起吃点心……回来啊……”
“瞧，你最后的圣女疯掉了。”西奥多笑道。
利修斯举剑：“疯了的圣女，要多少有多少。”
这场最后的战斗无人再插手。王城沦为地狱，举家逃难的人们在路上互相挤压踩踏，拼死冲出王城后门，也只是冲入了另一批魔物的口中。
沙朗在荒野中找到了精灵王的尸体，他金色的血液顺着贯穿胸口的透明晶体泊泊流出，荒草汲取着养分，开了满地的白花。他怀中什么也没有，双手却僵硬地环着，绿眼寂然，已经失去了生机。
“王？王？”沙朗跪倒在地，匍匐着爬到他身前，难以置信地摇晃着希琉的身体，他一动，精灵王的残躯就碎裂开来，连带着杀了他的凶器，变成了金色的尘沙，从沙朗的手指间溜走。
精灵的故事迎来结局，再也不会有一颗灵魂为了爱他而降生。
命运无声地抽丝捻线，要拆解这团乱麻，再度开启重生，将所有的生灵编织回既定的轨道。
但没有成功。
这团乱线继续生长，带着自我的意志相互缠绕，续写命运。
它写道魔王打败了勇者，哭着将他的头献给已然消失的魔女，它写经过一天一夜的战争，人族最后一个幸存者也死在了魔物口中。
太阳顺着硝烟升起，那之下新的城市与部落也诞生，死去的精灵王化为一片宁静的森林，成为魔族盘踞数千年的领地。
新魔王城·魔王办公室
“陛下，请醒醒，您今天有两场会议和一次访问活动，另外等待您批复的二十六份文件需要阅览，已经没有时间让您打瞌睡了。”
脸上粘着文件和印泥污渍的魔王西奥多疲惫地抬头，用虚弱的目光看着桌前目光炯炯的梦魔少年：
“小玛，你们梦魔都不睡觉吗？”
在战场上被朱莉救下的梦魔已然是魔王秘书团的首席，他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们在梦里也可以集中办公，顺便补充魔力和体力。”
魔王的脸“啪”一下砸回桌面：“太犯规了，这个魔王应该你们来当。”
小玛无奈道：“陛下，我们已经替您承担将近九成的事务性工作了，从管理制度上看，不适宜再做决策性的工作。”
“又或者，”一只雪白的小蜘蛛从小玛的卷发间冒头，愉快地爬到他的肩头亲昵：“我让蜘蛛们来帮您梳洗一下呢？”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叫蜘蛛来！”西奥多立即回绝，所有蜘蛛的眼睛都与朱莉相连，他可不想再被调侃洗澡时拿沐浴液吹泡泡的事情了。
身为魔王，一点隐私也没有。
“我先去处理文件，嗯……换个舒服的地方。”西奥多摇摇晃晃地起身，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你忙去吧，晚点到蜘蛛巢来拿就好。”
“没问题，陛下。”小玛欣然应允，蜘蛛巢对于梦魔来说就是第二个家，出入比办公室还要方便。
他好奇：“您要去见魔女大人吗？”
哈欠打了一半的魔王转身弹指给了他个头崩：“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打听。”
“噫！陛下，我已经成年了！”
魔王大踏步地溜了。新魔王城还是由蜜巢蚁搭建，在此基础上又衍生了适合各类魔族的特色聚居区，但西奥多确认，不出一百年，所有的魔物都会演变成他们应有的样子——人。
蜘蛛巢的大本营在半地下，温暖潮湿的粉白色丝绒巢穴适合生育，唯有一间腔室是用冰打造，周围不间断的有护卫巡逻。
西奥多走入冰室时，朱莉正对着房间中央的大床发呆。
“你又翘班。”蜘蛛女王不满道。
“我只是换个地方工作而已。”西奥多摊手，在大床另一侧的办公桌后坐下。
他没办公，堂而皇之地盯着床上。柔软的织物间，魔女的躯体安然睡着，面貌与生前无异。但他们都知道，她比一片枯叶还要脆弱，一点轻微的震动就能让她的身体碎成粉尘，消失不见。
魔女已经死了，毫无疑问。朱莉亲自找到的她，她小心把那具躯体拖出来，用柔软的蛛丝裹住，才避免了她和精灵王碎在一块的惨剧。
她本来心胸宽大地打算在魔女的身边留下一个位置，安放没能活到结局的梅尔，但梦魔的残躯已经在战火中遗失，一块骨头都没留下。
同样没有留下痕迹的，还有帕翠斯。
只剩他们两个，每天六眼瞪俩眼，相顾无言。
“那个圣女，快死了吧。”朱莉百无聊赖地问：“前两天送饭去的孩子说，她的食量越来越小了。”
“她失去了所有力量，精神也完全崩溃，衰弱是正常的。”西奥多不以为意。
“那你干嘛还留着她。”
西奥多换了个姿势摊在办公椅里面：“不知道，留个念想。”
朱莉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当年的哭包妖精。
“那个大魔法师，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他。圣女是留给我们唯一的线索了。”西奥多厚脸皮对她笑：“得把那家伙找出来，挫骨削皮啊。”
朱莉不以为意：“找到又怎么样，死了的又不会回来。”
西奥多这回没答话，他盯着魔女的侧脸，忽然喃喃：“有时候，我真觉得她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问咱们两个为什么傻兮兮地坐在她床边看她。”
朱莉翻了个白眼：“傻兮兮的是你。”
西奥多：是是是。
朱莉很快就累了，她在战争中消耗了太多寿命，又一直在生产。西奥多理解她，他们赢得的胜利并不能消除朱莉的不安，她始终恐惧着失去。
梦魔一族如今已经成为了魔王城最优秀的事务官，蜘蛛则是他们最可靠的帮手与护卫，小到文件的整理和传递，大到保护他们到世界各地公出外交，他们已经视彼此为没有血脉的家人和珍宝。
这一切离不开朱莉的执念，她几乎要把保护梦魔刻进族系的本能中来弥补她的遗憾。
西奥多的悲哀则是，朱莉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他的才刚刚开始。他需要尽快学会自己面对孤独袭来时的痛苦，而不是对着一具尸体发呆。
朱莉在自己的躺椅里睡着了，西奥多起身帮她盖上毯子，下意识探了探她的呼吸。
冰室内静得没有一点回音，魔王屈膝半跪在床边，只把脸凑过去，低声对魔女说：
“我把人族都杀了，一个也没剩。妖精族虽然跟着精灵王的手下跑了，但很快我就能越过虚无之海，追到世界尽头去。”
“勇者的脑袋还在冰窖里冻着，你醒来就能看到。他嘴很硬，到死都不肯接受人族即将灭族的现实。”
“至于人族，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没有一块骸骨、一块血肉会留下。”
“所以，你要不要醒来看看？”
……
送饭的梦魔走了。那是个很可爱的孩子，金发碧眼，带着一只爱挂在他耳朵上的小蜘蛛。
很好，比起之前银发的孩子好些，那孩子的蜘蛛伙伴长着狰狞的脸，六只圆眼挤在一起看得人头皮发麻，腿又细又长，硕大一只倒挂在天花板上，阴仄仄地瞪她。
曾是圣女的女孩蜷缩在房间一角，脑袋里的浆糊又在翻涌，她一会儿听见女仆呼唤她，一会儿看到自己的勇者抱着孩子走进来……孩子，她从未出世的孩子，爬过来捏她的裙摆，口水流了一地。
地板上倒映着无数重叠的裙摆，女仆们的，贵族们的，仿佛雪白的地板下装着她曾经熟悉的世界，那里轻歌慢语、纸醉金迷，所有人都爱她，将她捧在手心里。
女孩的眼神涣散着，脚趾拍打着地面，哼着不成样子的节奏。
她是谁，从哪里来，都不重要了，在光怪陆离的幻觉中，她的意识像发疯的陀螺一样旋转。
在她的左手边，一道半开的粉红色门外是座很小的花圃，开着零散的花朵，能够远眺林海与天空，风柔柔地吹拂，将半开的门推动。
黑色的影子从门缝间挤入，缓慢地爬入了房间内。
一个青年模样的“魔物”注视着精神错乱的女孩，鸦青色的头发堆在他的两颊，两片怪异的耳羽伸展在他脑袋两侧，他的眼窝里，却什么都没有。
“圣女……”他使用早已消失的人族的语言呼唤女孩：“你还活着，太好了。”
女孩紧紧抱着膝盖，害怕地低下头：“你、你是什么、你是谁？”
“我是桑德斯啊，圣女。”青年魔物说：“你的伙伴，桑德斯。我借由这具魔物的身体活下来了，我一直在找你。”
“你找我、干、干什么，我已经不是……”女孩摇头，用双手抱住脑袋，见魔物不断逼近，她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开。
“你是，圣女，我需要你。”魔物猛地抓住她的脚腕，用力将她拖向自己，口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你不想人族复兴吗？你不想为你的爱人报仇吗？只要你的躯体，你的骨肉，我可以重新制作出神圣结界，再有一百年，人族就能重新振作。”
他咧嘴咯咯地笑：“你的尸体会是新的神圣，所有人都会向你跪拜，祈求你的怜惜，这不美好吗？这不美好吗？亲爱的圣女啊！”
女孩尖叫出声，他一把攥住她的喉咙，十指用力，眼见着女孩的眼珠慢慢翻上去，不断踢打的四肢垂到地面。
“圣女、圣女……我亲爱的圣女……”他低声笑着，拖起自己的猎物，转头——
花圃中间的小路上，一名黑发女性微笑着注视他。
“你——你不是死了……”他喃喃，耳羽抖动着：“不对，你是、你是谁？我认识你吗？你是什么东西！”
女性的嘴唇轻轻开合，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
——命运已经修改完成。
——无名的怪物，你在宇宙中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去。
——你从未降生，从未死亡。
——喜欢这个故事吗？
“不！不！不！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是人族的创造者，伟大的大魔法师！这个世界的魔法源头！你凭什么抹去我的存在！”躯体倒下，只有灵魂挣扎着被抽离，剥去所有的记忆，回归冥河。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一节节相互咬合，从世界诞生的伊始转动，改写所有故事，直到成熟的世界破壳而出。
世界尽头之岛上，沙朗在一阵欢欣的吟唱中苏醒，不远处的古树下，绿眼的精灵王在众精灵的簇拥下温柔浅笑。
魔王城内，趴在床边休憩的魔王被晃起来，鸦青发的青年睁圆了一双水银眼，不悦道：“陛下！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为什么躲在这里睡觉！小玛和秘书团找你都要找疯了！”
西奥多愣住：“帕翠斯？你还活着！？”
面前的梦魔愣了愣，把小脸一皱，怒然推开他：“好！我这就去死！”
“欸不是，帕翠斯！”魔王踉跄着爬起来，经过一把空荡荡的躺椅，追上怒气冲冲的梦魔：“对不起！我错了！！！！”
而一只小小的、粉粉的蜘蛛，在白发少年的怀里睁开眼睛。
“梅……尔……？”它活动着八只短脚，疑惑道：
“这是哪里？我终于死了吗？你来接我了？”
少年的紫眼睛里盛满笑意，他温柔地捏捏它的蜘蛛脚，带它来到一条狭长的、充满噪音的走廊里。
他们的头顶传来声音：
“高溪站，到了。请要下车的旅客从侧门下车。”
拥挤的车厢内，列车门向两侧打开，一拥而下的乘客间有个看上去惊慌失措的少女，她身穿白色的裙子，表情惶惑而无助，直到她的伙伴们担忧地呼唤她的名字。
“你还好吗？你手都是冷的，脸色也好苍白！”
“是不舒服吗？肚子痛？我这里有热水，外套，我陪你去卫生间？”
“诶呀，你快理理我们啊！是不是你爸又骚扰你了，别怕，我们去警察局！”
“要不别看警匪片了，我们看那个搞笑的！啊啊好宝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
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内，少女泪如雨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紧她疑惑的朋友们，一个劲儿的说对不起。
列车门在尖锐的示警声中关闭，她才想起来回头去看，却只在呼啸的列车中瞥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原本坐着疲惫上班族的椅子，静悄悄的空着。
“结束了。”
列车内，黑发的女人走到少年与蜘蛛面前，对他们伸手：
“走吧，下一个烂摊子还等着我们处理呢。”
蜘蛛一蹦三尺高，顺着她的手就扒到肩膀上，八只脚一个比一个用力，少年边嫌弃地瞪她，边挽住女人的手臂：
“粘人精！”
蜘蛛立刻回嘴：
“臭小鬼！”
女人并不打扰他们久违的嘴架，一步踏出，列车呼啸着消失在身后，她的身形融散在宇宙之间，化为永恒不变的概念，成为运转着宇宙的三名神祇之一。
不过，她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或许应该称呼这位勇于弑神者全新的名号：
——命运的魔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终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