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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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矮人族、兽人族、人族，还有神秘的妖精族强盛得不相上下，所谓魔物也是荒蛮野地中无序漫游的疯癫野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退的呢？没有矮人王关心历史，鲁顿也一样，他奉承先祖的命令，一味地痴迷冶金和锻造，追求更稀缺的材料与更高超的技术，自顾自地沉迷在刀锋山脉干燥的风中。
而此刻，他步伐几乎有些狼狈地闯入地牢，惊醒沉睡着的犯人们，从最深处的牢房中将一个满身都是血的囚徒拖到眼前。
囚徒显然不是矮人，身形更近似于人族，拷打造成的血污浸透破烂衣衫，辨不清他原来穿着什么，鸦青色的短发同样脏乱不堪，火光晃过时，两片带着模糊肉色的东西突然从他头发间弹出来，狼狈地护住发帘下的眼睛。
鲁顿不理会他的小动作，径直扯过他的领子怒吼：“魔王到底在哪里！下贱的杂种，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我就一根根拔掉你的手指，一节节砍断你的四肢，把你挂在炼钢炉上烤成肉干！”
多少有些色厉内荏的胁迫并未在囚犯的脸上激起多少反应，他干裂苍白的嘴唇只是轻而又轻地在面部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嘶哑地答道：
“……让我进地宫……我就告诉你……”
“放屁，地宫是历代祭司才能踏入的圣洁之地，岂是你这个肮脏魔物能进入的！”一记巴掌结结实实甩在魔族脸上，把他的脸打偏过去，在他嘴角再添一道新鲜血痕。
“呵。”含着满嘴血沫，魔族保持着被打偏的动作：“那就把我烧成肉干啊。”
“堂堂矮人族的王者，居然被一个不速之客吓成这样，”他胸膛起伏，发出断断续续但足够嘲讽的闷笑，滴落的血沿着他的动作在地面上画出一道细线，覆盖在他脸上的毛绒物轻颤着垂下些许，露出一只闪着癫狂的血色银白眼珠，明亮得令人胆寒：“让整个矮人族为我陪葬，变成肉干也值得！”
“你这——”
嗤！嗤！嗤！
就在查尔斯暴怒的声音响彻地牢前，晃动的火把毫无预兆地熄灭，连带被镶嵌在地牢走廊的昏黄灯火，如泼头而下的冷水，淋熄了所有的剑拔弩张。
地牢陷入一片凝固的死寂。
魔族——帕翠斯直到窒息感发出危险信号时才注意到自己忘记了呼吸，于是死寂中又变得只剩他的喘息声。他跪在充满恶臭的地面，黑暗与宁静沉重地从四面八方挤压向他。
一股纤细、冷厉的魔素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靠近，蛇行至他僵硬紧绷的后背，如一柄利刃抵在他的心口，尖刃穿透他纸薄的防御，舔舐他的血肉。
还是招惹上了吗……
他在心底哂笑，解除了防御，等待猎手咬穿他的□□。
早知道就该直接去妖精族，那样的话起码还能多得到一些情报。
对不起……
“啊。”
有什么戳了一下他的翅膀。
“大人，他的翅膀长在脑袋上诶。”
黑暗中露出一张幼圆精致的小脸，梦魔少年眨着水晶般的双眼，与他对视。
身上的压力倏得消失。紧缩的绒羽颤颤，猛得覆盖住了双眼，帕翠斯慌忙低头，仓皇向后逃进了黑暗。
“梅尔，过来。”
林乔迈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矮人，对好奇的梅尔勾手：“别离我太远。”
“好~”梦魔的尾巴和尾音都兴高采烈地翘起，语调像含了蜜糖，亲亲热热地黏回林乔的手臂。
“倒是稀奇了，除你以外还有其他天生有理智的魔族。”林乔没有靠进黑暗中的那团影子，眉尾疑惑地挑起：“魔王？不是吧，魔素量连朱莉的一半都不到。”
“但他知道魔王的位置。”比起谨慎的林乔，梅尔反倒对阴影中的魔族没有什么警惕心：“他的皮肤很苍白，应该不是刀锋山脉的原住魔物。不过刚刚他们提到了什么地宫，似乎很神秘的样子，大人要不要先去那里看看。”
“好。天快亮了，再不回去朱莉又要闹。”
“等等——”
跟随林乔的脚步，梅尔刚迈出牢门，身后嘶哑的声音就紧跟着响起，黑影晃悠悠地站起来，话语满是疑惑：
“你们是……魔族？”
“是啊。”梅尔答道，他牵着林乔的手，一点也不害怕，打量着用脑袋两侧的翅膀捂住眼睛的男子：“你不也是？”
“是……但、但我从来没见过会说话的……和我一样的……”他翅膀上的羽毛被扯落了许多，露出的皮肉上血迹斑驳。
梅尔歪着头想了想：“我是特别的。”
“那你没有族人吗？你的族人——”
林乔忽然出声：“梅尔。”
梅尔自然而然地将注意力转到她身上，搂上她的腰，讨好地蹭蹭：“没有离开哦。”
“我知道，好孩子。”林乔轻抚他的头，看向被打断后就沉默下去的魔族：
“名字？”
“……”他抿嘴，似乎在思考什么，放松的翅膀又绷紧：“……帕翠斯……”
“哦，帕翠斯。”林乔转身离开：
“你不是要去地宫么，跟上。”
地牢的灯火随着她的脚步嗤嗤地接连亮起，一道影子原地轻晃了会儿，静悄悄地缀在了他们身后。
……
关于神圣魔法，来自人族最官方、正式、权威的解释是：它是所有信徒愿力的聚合，为人族搭建沟通世界真理的桥梁。
它是世界偏爱人族的证明，代表人族才是领导世界、光明正义的一方。世界的意志即是神圣，它为人族降下甘霖，恩赐肥沃的土壤与卓绝的天赋，让奇迹——圣女，降临至人族。
召唤圣女是神圣魔法的奇迹。她是神圣在人间的代行者，恩惠的传播者，使一代代人族孜孜不倦地信仰着神圣之说，将一代代魔王斩于剑下。
众人族的救赎，魔王的克星。
林乔在掌心聚起光团，照亮地宫内墙壁上潦草的壁画，走向深处。
“你要去地宫里找什么就自己去吧，”在第一个岔路口，林乔对帕翠斯说：“不过你要是不想被抓回地牢，最好趁天亮前离开。”
帕翠斯身高和林乔差不太多，他步伐虚弱飘忽，脏兮兮的破衣服看不出原本形制。闻言，他扶着墙壁站直身体，轻声对林乔答谢。
林乔也不多说，带着梅尔走向其中一个路口。
等到他们转过第二个拐角时，梅尔才小声开口：“大人，不带走他吗？他知道魔王在什么地方。”
林乔低头：“你想要他吗？”
“不是，他给我的感觉……不是很坏。”梅尔蹙眉，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他会是个很有用的同伴。”
“你为我着想，我很高兴。”林乔俯身吻了一下害羞的小梦魔的额头，微笑：“但我已经有你了，不需要其他魔族。”
“唔，嗯……”不知道缘何得到奖励的梦魔晕头转向，结结巴巴地应了：“好、好吧。”
安抚着梅尔，林乔如愿在余光中看到一道颤抖着缩回的影子。
虽然她很享受战斗的快乐，但钓鱼中耐心与水下警惕的大鱼拉锯也同样有趣。
同伴？那是勇者喜欢的词汇。她只喜欢能被掌控的、柔软无害的，宠物。
有些棱角没关系，有些野心没关系，有些秘密也没关系。
一刀刀削掉就是了。
地宫的壁画啰啰嗦嗦地记录着矮人百年来冶炼锻钢的历史，逆着壁画前行到最深处，光团照亮一座古朴的祭坛，壁画上的矮人高举着或许是他们制造出的第一把斧头工具。
壁画下篆刻着崎岖的文字，仿佛已被描绘过上无数次那样深深地被凿入墙壁中：
「世间万万种器具自此而始」
读懂那串字符的一瞬间，诡异的违和感突兀地缠绕而上，在林乔耳边回响，碎语着她心中强烈的不安。
不对。
为什么。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句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她出神的一瞬间，那道蓄势待发的阴影如嗅闻到血腥的野狼，挥动着利爪，离弦之箭般袭向林乔的后背！
“乔——！”
与惊呼一同响起的是□□被撕裂贯穿的声音，点点血珠从林乔眼前飘过，小梦魔的血是温热的，尖利的钩爪穿透他单薄的躯体，带着十足的杀意。
他一定感觉到了。
说到底，这一击对林乔来说可能连最基本的擦伤都无法造成，捏死一只胆大包天的魔族比呼吸还简单。
但当切实的杀意逼至，毫无战斗能力的梦魔最下意识的选择竟然是挡在她的身前。
明明只是捡来玩的宠物……
明明只要乖乖地对主人露出肚皮就能得到爱和食物的……宠物……
明明最怕疼，稍微粗暴一点就会掉眼泪的……
没有刀割在身上，林乔却久违地感受到了深至骨髓的痛楚。
当然，还有愤怒。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在反应过来前，帕翠斯就已经飞了出去。地宫轰隆巨响，他清醒地意识到骨骼从受击的部位一寸寸断裂开来，内脏已经在腹腔内变成一团煮糊了的稀粥，卷在一处不分彼此。
他被镶嵌在墙壁内，打断了一位矮人先祖叙述他是如何削尖木棒捅穿猎物的故事。
他看到林乔接住了脱力倒下的小梦魔，动作轻柔得像捧住一片新生的羽毛。胸侧被贯穿的少年意识濒临溃散，艰难地吸着气，从林乔的角度看去，能分辨出他模糊血肉间跳动的心脏。
“乔……”他勉力发出破碎的气音。
“嘘、嘘。”林乔轻声安抚他：“乖孩子，不要说话。”
一股股血流随着呼吸从梅尔的嘴角溢出，即便外界的声音渐渐模糊，他依然用清透的紫眼睛专注地看着林乔，穿越稀薄的意识努力辨认着她的口型。
“梅尔，不要害怕，你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林乔俯身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保持吞咽。直到你意识消散前，咽下所有你能咽下去的东西。”
梅尔弯起嘴角，依偎在她怀中，安睡般地合上了眼睛。
沙沙……沙沙……
在帕翠斯看到更多前，一只细长的蜘蛛脚搭在了他眼皮上。然后是更多的，接二连三爬上来的白壳蜘蛛，睁着亮粉色的眼珠，默不作声地涌了上来。
“呃——”
咬穿了他脖颈处的皮肤，吃掉他的声带，一路向上，直到他在啃噬中发不出任何哀嚎。
地宫安静如初，光团浮动，映照着矮人先祖一段段传奇故事。魔女捧起梦魔的头，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口喂他吃下那些曾经颠覆了世界的力量。
活下来。
为了我，活下来。
——
“嗡……”
又是一只闻着腐肉味飞来的苍蝇。这饥饿的小小虫子扇动着透明的翅膀接近食物，随即在半空中被透明的蛛网捕获。它用力挣扎，摇动起微小的幅度，而高卧在蛛网之上的白壳蜘蛛则百无聊赖地看着它，直到它脱力死去，才上前将这枚小零食卷入腹中。
帕翠斯现在可以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于黑发的魔女，恰如苍蝇于蜘蛛。
苍蝇葬身蛛腹，而他则被倒吊在蛛网上，全身上下无处不溃烂，无处不痛苦，而他偏偏清醒着。
“帕翠斯，你运气很好。”魔女用修剪花枝的语气和态度“咔嚓”地剪下了他脑侧的翅膀，微笑：
“我有无数种折磨□□的方法，直到你咽气，都不会有一次重复。”
“但这样很无趣，毕竟你不止伤害到我心爱的小宠物的身体，还伤害到了我的心。”
“所以，在我能亲手揉碎你的精神之前。你不会死。”
是的，魔女。帕翠斯想不到其他称呼。疯狂、残暴，又如此优雅、理智，乃至美丽的……
魔女。
他心想。
这一次勇者和圣女要面对的，恐怕是比魔王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