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对头喜结连理》顾海北

94、拨云见月

　　月光照着窗纸的水珠，映入昏暗的亮光，姜峻依稀看到姜月忽然慢慢勾起一个笑，他胸口猛地一窒，骇然大喊道：“不要！”

　　然而已经晚了。

　　宫门外，几名身穿蓑衣的禁卫军正巡至瑶月宫，忽然其中一个顿住了脚步，轻声道：“什么声音？”他似乎听到了争执声。

　　同僚闻言侧耳细听，这时天际边劈下一道青紫色的雷电，倏然间皇宫亮如白昼，而后惊雷炸裂开来，这声音大得吓人，直至雷声响过，几人耳朵里还有嗡鸣声，着实将毫无防备的几人齐齐吓了一跳。

　　再去听时，却也只有雨声了。几人继续赶路，在半路上遇上一只野猫，看样子还是只收获颇丰的野猫。

　　那浑身湿漉漉的野猫见有人来，匿在宫墙下的阴影里，弓着腰，虎视眈眈看着迎面走来的几人。

　　“原来是是野猫。”一名禁军笑道，“这种天气，也不知道它在哪里找到好东西了。”这么说着，他不禁好奇地朝它圈在脚下的物什看去——那东西似乎被啃食过了，上面还有明显的杂乱齿印，血迹斑斑，看不出来原来的形状，有点像肉丸子被老鼠啃噬了边缘的残留物。野外的野猫会吃生肉，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认不出这是什么肉，是吃剩的耗子？还是某种鸟类？他觉得不太像，反倒觉得有点像某种器官。

　　见几人越走越近，那只野猫情急之下竟囫囵吞下了自己的猎物，吞得太急，眼白都出来了，它似乎打了一个嗝，又似乎想吐，血涎从嘴角垂落下来，滴滴答答混杂着雨水拖成一条长长血线。

　　那几名禁军一阵恶寒，再回神时墙角下只剩一滩血水，野猫却不见了。

　　——

　　大明山下，灯火通明。

　　军帐中，几名将士正在汇报军情。其中一个参将道：“赶制的弓弩与长戟已经交付了，属下前去清点查验过，这是交上来的登册，请将军过目。”说着将造册给坐在上首的人递了上去。

　　另一名参将道：“粮草已经在加急筹备了，但此次出征军士人数众多，仅靠京中粮仓还不够，临近其余几州押送粮草过来还需要时日。”南边水寇动作越来越大，且狡猾残忍，短短几日沿海便已经有数千军士与百姓丧命。

　　驰援刻不容缓。按照皇帝的意思，援军应在一个月后出发，众将领明白，这时间对他们来说太短了，而对等待救兵的百姓来说却太长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次倭寇大举进犯，元竟帝集结十万大军南下，如果没有充足的粮草做后备，恐怕还未交战军士们就变开始饿肚子了。

　　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不必等了。”坐在上首的赵简放下造册，在沙盘上虚虚点了几座城，道，“递折子奏请开江越两州的粮仓，江州从南至北走漕运，越州从西往东走陆路，直接将粮草运往浙州。”

　　先前说话的参将看着地形图，摇头道：“此时倭寇到处流窜，末将担心这时候没有百姓敢应征民夫的活计......”运送的民夫都是临时找来的普通老百姓，那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去了？

　　赵简笑：“不用民夫。”

　　“几大卫所赶往浙州驰援的军士，叫他们就近前往江越两州，每人携带五人口粮进浙，违者军令处置。”

　　几名将士皆抚掌，一人道：“这法子好哇！将军不愧是要成家的人，真是勤俭持家啊！”

　　站在赵简身后的墨竹心一跳，悄悄朝说话人打了个眼色，心道：这个李邑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军士们心热口直，很多时候想到什么就说了，李邑看到四周静悄悄的，有些不解，他是说错了什么？秦王成亲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李邑是在战场上认识赵简，那时候他还不是大名鼎鼎的秦王，李邑连赵简光着屁股蛋子在河里洗澡都见过嘞，虽然只有那一次就是了。从前李邑也打过类似的嘴炮，也没见赵简生气呀？

　　但李邑不知道的是，赵简已经连着吃了五天的闭门羹了。

　　那日皇帝将赵简叫了去，只扫了眼那沓厚厚的供词，定定看着他道：“是真是假，你以为朕真的看不出来吗？”

　　赵简一下屏住了呼吸，还想狡辩，又见皇帝已经开始书写诏书。他跪在地上，以膝前行，脸上不显其实心里已经慌了，打算将所有罪行往自己身上揽，又见皇帝没好气地将写好的圣旨拍到他的脸上，“滚一边去。”

　　赵简看着地上落了龙玺的懿旨，竟没有勇气去看。皇帝好笑道：“就你那样，还想娶到媳妇？”赵简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不是问罪的圣旨，而是一道赐婚懿旨。

　　皇帝不想节外生枝，分明看出这两人眼里有意，于是便加了把爱情的火。做完这件事，他感觉一种奇特的满足与幸福，似乎自己又年轻了十岁。

　　但赵简却忐忑起来，忐忑到有些惶恐起来——他害怕姜月会不同意。那日他急中生智是想让姜月洗脱探子的嫌疑，却不料皇帝倒快刀斩乱麻，摸查一番后直接将姜月许配给他。

　　他想娶姜月吗？想，当然想，梦里都在想。但他不确定姜月是否已经放下了以前的事，能不能接受现在的他。她会不会觉得这封懿旨是他特意求来的，是想将她圈禁在大燕？

　　他第一时间去找了姜月，如果她不愿意，他就去求皇帝收回成命。但事实上，他心里藏着隐秘的期待和快乐。他希望她能点头。只要一想到她，他的心就会没了着落，想她的时候心肠无端端就软下来了，软得他心里发酸发胀，酸胀沸腾过后便是蒸腾而起的焦灼。

　　她怎么就不肯见自己呢？赵简陷入了沉思，末了轻轻叹了一口气。李邑等人觉得稀奇，他们怎么觉得，赵简这幅神情这样熟悉呢？他们同时想到了“深闺怨妇”四个字，但没人敢说出来。

　　瑶月宫东侧那扇窗是紧闭着的，那是他们无言的默契，开着那便是默许，关着那便是不想见。赵简去了五次，每次都在窗外徘徊半夜，但姜月都没有松动的迹象。起初他觉得是她身体不舒服所以早早歇息了，但后来他也琢磨出些味道来了。她在生气呢。

　　军务繁忙，他也不能呆在那里不走，因此这几日下来白天在忙公务，夜里还得做一下无人理会的望妻石，着实是劳心劳力。

　　李邑这才注意到赵简眼底下的黑眼圈，奇道：人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王爷正好反过来了呢？话说赐婚懿旨去到瑶月宫的时候，若羌长公主因病并未亲自接旨，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赵简没有接话，看上去更累了，道：“点上八百先锐作急行军，明日便启程。”

　　周遭都是劝阻声，但其实赵简很早便有这个打算了，急行军先行能打倭寇个措手不及，而且，南方战局胶着，人心恐有散乱的迹象，他必须疾驰南下稳住军心。

　　但在那之前，他还是得想办法去见一见她。破窗动静太大，挖地道时间来不及，屋顶有点引人注目......要么叫赵熙去给我开个窗......

　　他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众将领齐齐蹙眉，这时候有快马，是斥候？

　　然而那马蹄声并未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加清晰响亮，显然是是直冲着主帐来的！好几个将军的手已经抄起家伙，左右交叉挡在赵简面前。

　　擅闯军营是为死罪！为何守卫没有阻拦！

　　军帐帘子被雨水浸湿，此时被劲风卷起，呼啦一声在半空中摔下来，细碎的水意溅到赵简的眼睑上，眼睛下意识猛地一闭，再睁眼时帘子已经被掀了起来。

　　他见到了想见的人。

　　但众将领并未因此而感觉到放松，因为他们敏锐感觉到了姜月身上的杀气，他们太熟悉这样的气息了。她身上的煞气还未消散，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姜月刚给人放过血，要么她马上要给人放血。

　　来人一身骑服，黑色兜帽罩住了半张脸，她抬起脸，帽檐上的雨珠滴落在她素白的脸颊上，她不说话，只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严阵以待的人群。

　　一个高大的身影拨开了那几个横眉倒竖的大将，雨水落在他的甲胄上，玎珰作响。

　　姜月周身散发着冷意，慢慢地将赵简一颗心冷却下去，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风度，来者是客，怎么也要笑笑的，可能他实在笑不出来，只知道眼眶难受得紧，一定是这几日没休息好的缘故。他有些庆幸地想：幸好这时候还下着雨。

　　赵简说话了，听起来气息有些不稳，“进去说吧。”即使要退婚，也要体面些。

　　他听到了翻身下马的声音，她走得很快，听上去急不可耐，赵简的唇抿得更紧了。他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明只有雨声，他却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他顿下脚步，往回侧身，下一刻就被人紧紧拥住了。

　　两句冷得发颤的身躯下，滚烫的心脏紧紧贴在了一起。

　　赵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鼻腔里竟然有了酸意，随即更用力地将怀里的人抱紧了。姜月在他回抱的瞬间，卸下了周身的防备，她不再警惕，不再犹豫，军帐内暖黄色的灯火点缀在她脸上，她笑得春意融融。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等，他在向前走，他顽固地、执拗地候着自己回心转意，盼着自己等停下脚步好好看他一样。他踽踽独行，犹如一个旅人，不知何时能抵达终点，但仍旧不知疲倦地赶路。但这次他不再孤独，因为他找的人朝他飞奔而来了。

　　而真到了这样的时刻，他反而有点难以置信了，一遍一遍用眼光描绘着姜月的脸，他小心翼翼，甚至不敢乱动，他怕这是梦，如果是梦，他宁愿永远不会醒。

　　但有人告诉他这不是梦。

　　姜月踮起脚，轻轻覆上他的唇，于是他便尝到了浸了水的桃子肉的滋味。

　　“低些。”姜月一手抚在他的下颚，低声道。

　　他当然很配合，接着便得到了更好的奖励。很甜。

　　身后的墨竹咳得嗓子都快破了，那几个将领望天感慨：“今个儿的夜色真美啊。”

　　其余人等看着稀疏的雨帘附和道：“那是那是！”

　　大明山下，一匹骏马在原野上疾驰而过。马背上的人紧紧相依，两人交握的掌心早已湿濡一片 ，但谁也不愿意再放开彼此的手。

　　而他们身后，拨云见月，日暖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