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小兽爱吃基围虾

9、险境

　　刚刚复苏时，几疑自己身在梦中，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境？鳞次栉比的大楼、五光十色的灯光、摩肩接踵的人群......
　　怀柔穿过他们，被一阵广播声惊醒。
　　“现在是北京时间2020年1月20日零时零分。”
　　怀柔怔怔然停在原地，任由无数陌生的人群越过自己。
　　大梦初醒，已是三十三年过去。
　　她怕疼，怕没有终止的黑，怕被虫子咬，于是刚死没多久，就彻底封印自己的灵识，这样永远没有疼痛了。
　　直到前几天一阵天雷降落，她被唤醒，一起被埋在楼底的其他鬼魂都离开，她最后看一眼自己已成白骨的尸体，已经辨认不出丝毫自己的印记。
　　生前，她正和工厂其他女工一起在服装店挑着时新的服装，想着给妈妈买一件，分别时天际线已模糊，她看到有个小孩子摔倒在角落里，朝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她走上前去准备背小孩子回家，却在走上一条漆黑幽深的小路时被几个人绑架，这是她最后的回忆，给妈妈的衣服最后没有送到妈妈手里，不知道妈妈知不知道她已经死亡多年。
　　怀柔想要嚎啕大哭，想要找到妈妈，她有那么多的痛，那么多的悔，可如今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这座浩大的城市，她已经没有一个认识的人，甚至不知道是谁残害的她。
　　她的眼睛被挖出、牙齿被一个个敲落，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听到一个年轻男子开口：“再下点猛的，不信吓不死她。”
　　一阵簌簌的吐信子的声音传来，她最怕蛇！但是无数条蛇沿着她的身体游走，她被吓得哇哇大叫，一条蛇沿着嘴巴滑进胃里，还有两个钻进了空荡荡的眼眶，剩下几条狠狠缠住她，那黏腻湿润的触感是她永远的噩梦！
　　最后，她果然是在极尽恐惧中死去！
　　怀柔苦笑，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是谁将她害死，想要寻仇都无路。
　　在这座城市晃荡几天之后，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奇怪的是她作为一个鬼，偶尔也能感到头晕目眩，甚至手指还在慢慢变透明，化为虚无......
　　死后不是结束，如果灵体也消失呢？她会散落在漫漫无垠宇宙间吗？还能再见到妈妈吗？
　　带着最终的愿望，她决定要找到慕灵，请她告诉妈妈，她永远爱妈妈。
　　两个残魂见面时，慕灵激动又感慨万分，原来还有人记得自己。
　　曾经，慕灵成绩优异，但家里没钱再供她读高中，高一暑假，慕灵打算先到工厂里打工一段时间，再完成剩下的学业，怀柔是她在工厂里结识的年龄相仿、兴趣一致、性情相投的第一个好友，但慕灵过了一段时间却凭空消失了，怀柔本想去她家里探听实情，毕竟厂里还没有把工资结给她，但慕灵一家都搬走了，怀柔也以为慕灵迁居。
　　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不仅是物是人非，更是面目全非。
　　怀柔苦笑：“原来你也被害死了。”
　　慕灵见到好友，心态真像是接近不惑的中年人，她问：“你还有我父母的消息吗？”
　　怀柔摇摇头：“我去的时候你们家空荡荡，邻居只说是搬走了，后来我就被杀死了，死后被封印在那里。”
　　怀柔指指背后正夙夜赶工的楼盘，慕灵顺着手指看过去，那里曾经是星际大楼！
　　慕灵眼神坚定地说：“我知道有可能是谁害的你，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有办法还我们公道！”
　　怀柔无力地笑了：“慕灵，还能再见到你，我非常开心，我觉得上天已经厚待我了。我不想要什么公道了，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拜托你，你愿意帮我吗？”
　　慕灵不理解怀柔的意思，开口问：“你不想报仇吗？”
　　怀柔一直非常恬淡温柔，或许她真的不仇恨伤害过她的人，慕灵不解，但尊重她的看法。
　　怀柔抬头，柔柔的月光曾照拂过她们的少年时光，她多么怀念那时啊，可惜所有的一切都成沧海桑田，她或许真的没有明天了。
　　“慕灵，我或许真的要死了，不是之前那个死，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你看，我已经变得没有了。”
　　这薄纱似的月光下，怀柔只剩浅浅的一层，慕灵觉得她要踏月而去。
　　怀柔和月光融为一体，原来那散漫的不只是云雾，也是怀柔。
　　慕灵声音颤抖着：“为什么会这样？”
　　怀柔平静地说：“我刚出来时就是这样，一开始不明白，后来我越来越虚弱就知道自己大概真的要死了。慕灵，你见过我妈妈，如果你遇到她，请你转告她，我很好很幸福，请她不必再念着我。”
　　慕灵猛地扭头：“咪咪，你快帮帮她，她的灵气快要全部散尽了！”
　　咪咪早就嗅出了这个女孩即将形神俱灭的味道，但它不可能逆转自然规律，无能为力地垂下眼睑，摇摇头。
　　相逢即是永别。
　　怀柔宽慰地笑着：“慕灵，这一次，我不疼......”
　　慕灵瞪大双眼看着怀柔，她教她用缝纫机、给她带饭、放工后一起去小溪边抓螃蟹、分享秘密，她曾是她生活中的一抹亮色，可就在这微风拂面的月夜，她要面临挚友的身死魂灭。
　　慕灵说：“怀柔，我会记得你嘱托我的事，见到你妈妈，我一定告诉她你很好，让她放心！”
　　怀柔感激地看着她，身形被一阵清风吹散。
　　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泥土里呀呀叫着，这是一个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春。
　　韦媚暂得自由，张晟收到韦媚的消息之后，请苍缈做法暂时将阿寿锁在屋子里，但并不知道阿寿的内力有多深厚，会不会冲出宅门。
　　韦媚出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出席了梧彤市希望小学的开学典礼，在希望小学就读的学生大部分是孤儿、留守儿童，韦媚每年以个人名义捐赠500万用来补贴教学设备和学生的生活费。
　　操场上乌压压一片，校长亲自把话筒和发言稿递给了韦媚，韦媚妆容清淡，笑容得体。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又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很开心可以看到你们又比去年长高了一点，很骄傲你们在茁壮成长、学习进步。我每年都在这里，想要尽我的绵薄之力，为你们的成长成才之路助力。
　　......”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韦媚的发言。
　　“希望小学已经举办过开学仪式了！这次是专门为你举办的吗？”
　　发言的记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旁边的摄影师把镜头对准韦媚。
　　韦媚顿住，继而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笑眯眯地回答：“我前段时间去西北参加生态护河工程了，并不知情。”
　　校长推了推眼镜，走上台，轻咳了两声：“我们的孩子们都很喜欢韦媚女士，非常希望见到她，所以我们才办了第二次开学仪式，韦媚女士每年教师节、儿童节、中秋节都会来探望学生，和学生的感情非常深厚，所以我们决定满足学生的心愿。”
　　韦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能做的非常少，真正为孩子们一直付出的是矜矜业业的老师们，我每次来看孩子们的时候，老师都会把他们的情况详实地告诉我，可见付出了很多心血。”
　　记者追问：“很多学生毕业后就读的是育才中学，连高中也是，听说育才中学是你的一位朋友成立的？”
　　全场哑然，交头私语。
　　校长致辞：“育才中学每年为贫困学生减免书本费、补贴生活费，高中升学率和大学录取率都是梧彤市最高的，教学质量毋庸置疑。每年五月来我校宣讲，是因为我校招录大量的孤儿，我校考虑到种种原由，推荐成绩优异的学生去育才中学就读，初衷是为学生的前途着想。”
　　记者提问：“那就是不否认韦媚女士和育才中学校长的私交关系了。”
　　韦媚点头：“我和育才中学校长林仕民先生是相识多年的好友，我是在他的影响之下才投身慈善事业，他在全国很多地方都开设了私人学校，目的不为牟利，而为天下莘莘学子。他每年为教育事业呕心沥血，培养了大批优秀的人才。他本人也是清华大学教育学博士生，参与了教科书的编撰，我相信他的教育理念一定是以人为本、以学生为中心的。但我并不干预学生的升学选择，他们有完全的自由，这点我可以保证。”
　　台下一个穿着工服，戴着安全帽的家长举手发言：“我可以说两句吗？”
　　校长说：“可以。”
　　家长走上台，迎着所有人的瞩目，用着别扭的普通话，声音激荡、饱含感情地说：“我家孩子是聋哑人，我爹妈都生着病，尤其是我老娘，瘫在床上已经两年半了，我爹为了照顾我老娘也没法出去挣钱，我老婆看我家这个光景，前年跟我离婚，孩子留给了我。”
　　台下窃窃私语，玩手机的都抬头看着他。
　　家长目光含泪，哽咽地说：“我家孩子今年15了，还在上四年级，别的学校都不愿意要他，家里又穷，孩子懂事，前几年主动辍学跟我上工地打零工，结果把手指砸断了，街道办了解到我家情况后主动联系希望小学，看愿不愿意接受我家孩子，没想到，张校长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还自己掏腰包把孩子畸形的手指治好了，每年都给我家孩子贫困生的名额，发3000块钱的助学金......虽然我家孩子现在成绩不够好，但每个老师都很耐心教导他，同学们也都对他很友善，我和孩子非常感恩希望小学的付出，不管以后我家孩子干哪行、能不能有出息，都一定记得希望小学的恩德，做一个不危害社会的人！”
　　台下掌声雷动，韦媚和校长也点头鼓掌。
　　家长对着韦媚深深鞠躬。
　　韦媚接过话筒，触动地说：“教育的目的是帮助每个孩子找到人生的价值，生活的目的，不论顺境、还是逆境，都可以安之若素。你的孩子经历过生活的磨难，一定会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校园生活，成为内心强大的人！”
　　校长站在致辞台前说：“任何家庭有困难的学生做过证明之后都可以找学工办的申请补助，韦媚女士会无条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慕灵循着怀柔提供的线索，来到了停尸房，十八具尸体赫然印入眼帘，森森白骨已经泛黄，被存放在隔绝氧气的透明箱子里。
　　慕灵一具一具看过，大部分都只记录了大致的死亡缘由，包括怀柔的，只有很少几具有确切身份，但家人都已不在人世。
　　“性命：王小薇；死亡时间：1987年；死亡时年龄：17岁；死因：钝器击打头部；生前住址：山阴县黄嘉乡黄溪村306号13户。”
　　慕灵溜回书店，调查了山阴县黄嘉乡黄溪村306号13户的现今地址，发现只是将山阴县改成了梧彤市山阴区，于是穿上了穆萤的皮囊，大清早去了解实情。
　　村子十分破落，没比三十多年悦目多少，只是泥泞路换成了水泥路，多安装了一些电线。
　　一个拄着拐杖、满头银发、佝偻着背的老奶奶从低矮的屋子里拄着拐杖提着塑料袋走出来，目光审视地看着慕灵。
　　慕灵走上前：“奶奶，我是外地人，想问您一些事儿。”
　　老奶奶说：“看你也不像本地人，年轻人都不回来了，你想问什么？”
　　慕灵说：“您一直在这儿生活吗？”
　　老奶奶眼神变得悠远：“我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
　　慕灵小心地说：“那您认识王小薇吗？”
　　老奶奶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变得有神不少，“我看着她长大，她是邻居家的女儿，唤我奶奶，但几十年前就不见了，村子里的人都说她被狼吃了......”
　　老奶奶把目光转移到慕灵身上，变得诡异。
　　慕灵心里发毛，突然觉得她比自己还可怕。
　　老奶奶开口：“你是小薇吗？她走的时候跟你差不多大。”
　　慕灵呆住。
　　“我不是。”
　　老奶奶哈哈笑了：“我这把年龄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我不怕鬼！”
　　慕灵听杨轩说过梧彤市的人不信鬼神，原来只是受过教育感化的年轻人。
　　老奶奶说：“小姑娘，吓着你了吧，小薇消失不久了，她家人在家烧煤的时候都死光了？后来房子被政府拆了，我们这儿的人都不敢提。”
　　跟慕灵的预想一样，难道凶手是预谋作案，杀人之后再让被害者的家人以外消失。
　　她曾经查过自己的家人，没有任何踪迹，或许也消失了......
　　老奶奶认真看着慕灵：“你是怎么知道小薇的？前段时间一些警察找来，小薇家里都不在了，他们也没来过了。”
　　慕灵说：“偶然知道的，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走了。”
　　除了王小薇，其他几个有身份的尸体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家境贫寒、年纪很小、家人不知去向。
　　慕灵悄悄潜入出租屋，曾经认真布置的家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看来杨轩回到学校之后不曾回来过。
　　她去看过杨轩好几次，他积极学习，积极生活，并没有伤神。
　　她的离开没有影响他分毫，慕灵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
　　回去寻找咪咪的时候，咪咪付趴在地上，一脸委屈不舍。
　　慕灵摸摸它的脑袋瓜，温柔的说：“怎么了？”
　　咪咪用嗷嗷叫着，用意念告诉慕灵：“我闯祸了，放了很多鬼怪出来，我的主人要我回去修复禁界，还要揍我，我要走了。”
　　慕灵倚靠着咪咪，咪咪用尽力气给她传输灵力。
　　慕灵转身趴在咪咪身上，它也要离开了，不知道咪咪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咪咪没说过，应该不能透露。
　　最后，咪咪舔舔慕灵脸颊，渐渐消失在眼帘中。
　　咪咪离开之后，在梧彤市飘荡的鬼魂的确少了不少，但依然有一些目光涣散、行将就木地走着，慕灵不解，他们不入轮回、没有目的，就像上了发条的小人，就这样一直走着，图什么呢？
　　甚至有一些还会自燃，哀嚎着化为一阵烟雾。
　　慕灵想询问一些知情的鬼魂，但那些鬼魂就像得了老年痴呆症一样，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突然追杀她的牛面藤蔓人、诡异的鬼魂、星际大楼案、梧彤市消失的人......
　　到底和韦媚、张晟有没有关联？这些事情串联起来，指向哪里？
　　公安已经放弃星际大楼案，线索的确很少，但十八条生命就此陨落，慕灵感到一阵心寒。
　　既然没有人关心，那她自己去追查线索！
　　韦媚卸完妆之后，躺在酒店大床上，拨通了张晟的电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龙兴嚷嚷着要接管流恋，可是我不想让他代替老刘，龙兴不老实。”
　　张晟呵呵一笑，他知道这些人心里的心思。
　　韦媚娇滴滴地说：“你看我在朝阳新闻上的发言了吗？我表现得还不错吧，你记得别忘了跟那个国土资源局局长说一声，让他把城南那片地划拨给我。”
　　张晟不悦：“我也不是万能的，你给我提的要求，有些我也实现不了。又想要人家给你面子，又想要人家给你银子，最后还要我给你兜底。你从中捞到的油水也不少了，要学会低调，不然迟早露馅。”
　　韦媚想到那些单纯的大学生一脸崇拜地问她是怎么能挣这么多钱，又能拿很多钱捐出去，不禁感到汗颜。
　　张晟接着说：“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位置，龙兴那里，你先答应他。”
　　韦媚哼了一声。
　　张晟呼出一口气：“听话，我今天去见过阿寿了。”
　　韦媚沉默一瞬。
　　张晟说：“他认得我，他在等你回来。”
　　韦媚不懂认得是不是代表爱着或者恨着，也不懂得等你回来是不是代表要纠缠她一辈子。
　　韦媚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杀了他吧。”
　　张晟无声地笑了，她果然是个狠心自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