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小兽爱吃基围虾

6、元宵

　　岁末年初，为了庆祝元宵，路上张灯结彩，大红灯笼上挂着祝福的对联，呈满了对新年的期盼，白雪衬得红更加热烈。行人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各行各业铺子开张，小摊贩摆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和小吃，热情地叫卖着。
　　为了满足市民对于过一个热闹喜庆的元宵的心愿，市场管理局特许商贩在横跨梧彤市的护城河两边的过道做生意，河内一个个小纸鸢、小灯笼映着点点烛光，带着对亲人的思念、对爱人的祝愿随水波荡漾着，河的两岸则是人声鼎沸，每个人都被节日愉悦的气氛感染，暂时放下不如意之事。
　　穆萤和杨轩都无亲人可思念，他们在纸上写下了各自的新年心愿，小舟晃晃悠悠，不一会儿，和万千只小舟浩浩汤汤前行。
　　穆萤悠远的目光飘向远方，她来到这世上已经快五十年了，论辈分，杨轩可以管她叫阿姨，那些故去的亲人，那些在世的朋友，或许都已将她遗忘。
　　护城河两边的苍天大树高耸入云，所有生命向上冲刺，白云千载空悠悠，可她的根扎在地下，腐烂和深不见底的黑才是她的发源，她要努力盘踞。
　　杨轩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穆萤，穆萤要是吃，还得把糖从肠子里扣出来，不吃又寒杨轩的心。
　　恰好过路的一个小男孩眼睛亮亮的盯着冰糖葫芦，穆萤把葫芦递过去，甜甜得说：“给你吃！拿着吧！”
　　小男孩笑着接过，欢快地跑了。
　　杨轩和穆萤被人海簇拥着往前走，为了避免走散，杨轩一把牵住穆萤的手，只觉这手比消融的冰雪还要冷。
　　穆萤现在会化淡淡的妆，浅浅的胭脂遮住了一些愁云惨淡的白，娇嫩的红让薄薄的嘴唇显得湿润饱满，穆萤剪了一个刘海，遮住了眉毛以上，精致的五官均匀分布在小小的脸颊上，顾盼流转间煞是好看。
　　杨轩看着看着就呆了。
　　不知道是谁撞到了大树，一堆积雪倒下，砸在穆萤头上，杨轩从兜里拿出一叠卫生纸替她擦着。
　　猝不及防间，穆萤听到了一阵来自远方的呼啸声，那声音并不从人间传来，似狂风发作、似大海翻涌、似大树拔地而起，千层波涛平地席卷而来，这是危险的预示！
　　但，人头攒动的街头，她无力阻拦、无力疏通人群，甚至无法说服人们危险近在咫尺，人们依然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之中！
　　穆萤抬头，坚定地看着杨轩，“我出门的时候好像没关窗，咪咪可能跑了，你能不能现在回去把窗户关上？”
　　杨轩不解，“我关上了，它不会跑掉的。”
　　穆萤心急如焚：“我明明记得没关，你快回去！”
　　杨轩第一次看穆萤发火，这火来得莫名其妙，倒不似为了这事，更像是找个借口发脾气。杨轩耐心安抚，“我打个电话让邻居帮忙看看，现在回去起码三个小时，人太多了，挤不出去！”
　　要是能哭的话，穆萤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天空骤然转阴，刚刚的晴空万里被黑云压城覆盖，人们纷纷抬头窃窃私语，梧彤市气象何时如何喜怒无常了？一阵惊雷砸下，受惊的人发出声声尖叫，人们想要四散逃窜，但惊慌之下，有人被踩倒在地，被踩的人、附近的人、想要逃离的人互相互骂推搡着，气氛瞬间变得压抑紧张起来！
　　一阵急流窜过地面席卷而上，摊贩被一扫而光，小玩意儿、小吃、甚至火苗四散，人群彻底失控，受惊的人就像受惊的马，不断有人被推下水，被踩踏，甚至拳脚相加！
　　风呜呜咽咽，就像寻仇的怨鬼，听得人心里发毛。
　　杨轩和穆萤被人流冲散，杨轩陷入混乱的人群，眼看就要被人群吞噬淹没，穆萤在心里呼唤，咪咪，快来守护他！
　　大树翻折，压倒一批人，鲜血喷涌而出，受伤的人相互堆叠在一起，却无力抵抗大自然残暴的力量，不会游泳的人被推入水中，不停扑腾着，水花越来越小......
　　穆萤心一横，扑腾钻进水里，把身体藏在最深处，河水深处是无数的暗流、旋涡，穆萤搬来几块大石头把身体结结实实埋伏好，免得被鱼虾吃了。
　　即将溺水的人感觉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身体向岸边浮过去，立刻手脚用力刨，可岸边更加混乱，没有经历过这危险场面的人被吓得哇哇大哭。
　　慕灵用力看向风来的地方，幕后凶手到底是什么意图？
　　她用力腾空，逆着气流的方向猛冲，狂风乱作，空气里是细小的刀子，她的身子几近流散，聚气凝神后再逼近，身后人们的哭喊声越来越小。
　　慕灵还未离开五百米，就感觉气流暗涌变弱，她定睛一看，竟是两个庞然大物立在半空中，半栋楼大小的体积，若不是微微翕动着，慕灵会认为这怕不是空中楼阁。
　　一个头发像瀑布一样披垂到脚跟，面若枯藤，五官崎岖丑陋、嘴巴半开，呼出浑浊难闻的气味，眼眶凹陷，颧骨上的皮肤皲裂，手比鸡爪更加干瘦，指甲狠狠嵌入，十分锋利，手掌翻覆间，一团流云电闪雷鸣。
　　另一个牛面人身，可谓凶神恶煞，呲牙时露出狠厉的獠牙，牛蹄样的手握着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铜铃一样的圆目对着慕灵上下衡量，仿佛下一秒要将她吞入腹中。
　　慕灵从未见过如此可怖之物，之前只听小咪说过冥界也可修行，万物本位一体，修行要善于借助万物的长处和特色，那么，这两位便是分别借助了藤蔓和牛的力量？
　　不想硬干，即使乱象是这两位所谓，慕灵也认为保住一线生机才是最要紧的。
　　但在她转身想要逃跑之际，牛面人霎时逼近，她感到牛面人升腾的杀意，一把银剑泛出逼人的凉气，慕灵感受她从天灵盖到脚底都被冰封了，再使不出一点力气。
　　牛面人声音雄浑，果然是牛声，“我今天来是为杀你。”
　　藤蔓人轻轻伸出食指，一株新绿藤蔓溜出去，将慕灵全身裹得如蝉茧一般结实，藤蔓切入她的脖子，慕灵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在心里大声喊：咪咪，快来救我！
　　可这里屏蔽了一切外界，慕灵带藤蔓带上半空中，她觉得身子越来越轻，也越来越紧，小小的藤蔓吸食着她的灵气，生机愈发旺盛，慕灵却是像要像流云一样四散在天际。
　　牛面人举剑，凛然的剑气抵着她的额头，慕灵明白，这一剑下去，她将永别于世间，她闭上双眸，接受命运最终的审判。
　　嗷的一声传来，慕灵感觉身上的藤蔓瞬间松开了她，她从半空中摔下，汹涌的气流猛烈冲击她虚弱的灵体，除了疼痛和呼啸而过的风气，她再感受不到其他。
　　咪咪一个俯冲张嘴衔住了她，将源源不断的生气输送到她身体里。
　　藤蔓人和牛面人见咪咪身披圣光、眼神威严、气势汹汹，转身收了所有武器就想盾身逃跑。
　　咪咪狂奔过去挡着他们的去路，把慕灵放在爪子上，意思是，“你动了我的人，就想跑？”
　　藤蔓人和牛面人面面相觑，身体缩小，趴跪在一朵流云上。
　　咪咪一个巴掌朝藤蔓人甩过去，藤蔓人翻滚几下，吐出难闻的气味，天空中升起一团黑烟。藤蔓人虽不服气，目露凶光，但依然不敢动弹。
　　咪咪把慕灵扔到背上，慕灵依然昏迷着，牛面人跪在地上瑟瑟缩缩，咪咪伸长脖子，朝他嗷地长叫一声，一脚踩过去，牛面人痛苦地翻倒在地，身周气流翻涌，牛面人几近窒息。
　　藤蔓人不禁怒从中来，声音犹如锯木般嘲哳难听：“我们已经投降，即使身份低微，总应有一线生机，你如今不仅要折辱我们，还想要取我们的性命，就别怪我们不认你主人的面子！”
　　话毕，藤蔓人身子膨胀，双手伸开，十株茁壮的藤蔓像绳索一样冲出去，三株将牛面人拉回身旁，三株狠狠勒住咪咪的脖子，四株沿着咪咪的四肢攀附而上，在汹涌的恨意滋养下，藤蔓愈发翠绿苍劲。
　　咪咪难以动弹，仰天狂啸，牛面人用力捂住双耳。咪咪浑厚的叫声震得牛面人倒地抱紧身子，心里一阵悲戚，不禁泪湿衣衫。
　　藤蔓人呼出一阵阵磅礴的黑气，咪咪被雾气障眼想要挣脱藤蔓逃跑，藤蔓勒得咪咪愈发挣不脱，咪咪一阵巨啸，雪白的身体涨大，与藤蔓人比肩，毛发生出，慕灵感觉自己身在一片白色的波涛里，藤蔓随之断裂。
　　咪咪的声音更加高亢清亮，藤蔓人伸出利爪，割掉牛面人的双耳，牛面人抬头仰视咪咪，被锃亮的双眸震得心神一颤，心想今天必然是死战到底了，于是攥紧了手中的利剑，身形增大，将银剑对准咪咪的心口，想要给它致命一击。
　　咪咪前爪伏在地上，轻轻弹跳一下，仿佛在逗弄小老鼠，伸长一只前爪拍了拍牛面人滴血的耳垂，牛面人一怒之下正准备挥剑砍掉讨嫌的爪子，咪咪嗖一下钻到他们身后。
　　藤蔓人说：“你去偷它背上那个人，我来对付他。”
　　可牛面人已经被割掉双耳，再听不见，藤蔓人气恼，只要亲自动手。
　　藤蔓人长发犹如千万根银丝一样倾斜而出，狠狠缠住咪咪的脖子，他对着咪咪双眼用力喷出难闻的气息，咪咪嗅觉十分灵敏，在毒气弹的攻击下，几乎丧失神志，藤蔓人缠住它的四肢翻滚在地。
　　咪咪为了不伤到慕灵，又要抵御牛面人的偷袭，承受了好几下藤蔓的攻击，身上有了几道血痕，牛面人见机会来临，一个俯冲将银剑劈过去，想刺透咪咪的心脏。
　　咪咪斜跳了一下，藤蔓人被甩得头昏脑涨，一口咬在咪咪的脖颈上，毒气注入，咪咪疼得目眦具裂，嘴里渗出血来，鲜血滴到藤蔓人形如枯槁的面颊上，老皮瞬间被腐蚀，滋滋作响，化为一滩浓水藤蔓也恐惧咪咪的血液，自动缩了回去。
　　藤蔓人见势不对，想要逃窜，咪咪一把踩在他的背脊上，用力碾压，藤蔓人疼得破口大骂：“你这个死猫......反正你也中毒了，活不久了，没想到我死之前还能杀一只灵兽，哈哈哈哈......”
　　牛面人害怕咪咪的血液，更怕咪咪咬死他，给银剑注入了所有灵力，悄悄躲在咪咪身后，咪咪一扭头，眼神散发出红色的凶光，牛面人举剑对准咪咪的头颅，咪咪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断银剑，银剑被握着的那一头成铁锈，牛面人一边丢掉剑，一边被咪咪化魔的样子吓得鼠窜。
　　可白茫茫苍穹上，他不管逃到哪个方向，咪咪都被立马定位，用爪子把他扒拉回来，牛面人豁出去了，想要用蛮力撂倒咪咪，获得能赢得一线生机。
　　牛面人聚拢起所有的云雾，哞哞的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咪咪灵敏的听力瞬间成了致命的缺点，它杀意凝聚，对着所有有动静的地方撕咬。
　　牛面人跟着它的脚跟一步一趋，趁咪咪分神时，一把拽着尾巴跳上背脊。
　　咪咪感觉到背上的千钧重，慕灵有危险！
　　它猛地翻身，白日化为黑夜，牛面人抓着慕灵齐齐倒向地面，正准备隐身抓着慕灵去交差！
　　一声嘹亮的呼啸穿透了冥界和阴界的禁界，通往人间的大门被打开，万鬼齐发。
　　咪咪猛冲，衔着慕灵，用最后一点神志带着慕灵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变回小兽的样子。
　　杨轩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在家里，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被人海淹没，穆萤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中。
　　那么穆萤呢？是谁送他回来的？
　　他一个翻身准备下地，不久之前好得差不多的腰伤仿佛因为这次的事故又添新伤，撕裂和骨裂疼得他几乎不敢动弹。
　　他掏出手机，想要拨打电话，显示已关机。又观看新闻，元宵节事故被定性为自然灾害，死伤人数还未统计，政府正在做后续清理工作，宁静的河面已是一片污秽，垃圾杂物漂浮在河上，大树被拔根而起，砸断了路面，摊贩一片狼藉倒在地上，受伤的民众神情恍惚。
　　或许穆萤也在这次事故中丧生，杨轩眼中有隐隐的泪光闪烁。
　　他已经习惯了凡事做最坏的打算，他原本准备解决好所有的事情，毕业后就存钱买房，有一个自己的家，穆萤就是他唯一的家人。
　　夜深时，学校打来电话，确定了他们的人身安全。
　　杨轩躺在床上，回忆着过去的一点一滴，竟然感到背脊发凉。
　　月光穿过树桠，静静地照着他的小屋，楠木家具的装饰使他置身于另一个时空，把过去拿出来翻阅，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流水淙淙，青草芬芳。
　　慕灵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彻底昏倒前感觉自己被甩来甩去，天旋地转间，巨大的拉力把她往下拽，几乎以为自己是倒向阴曹地府。
　　身体还是很笨重，眼睛能迷迷糊糊睁开一点，咪咪正趴在她胸口给自己舔毛，慕灵看到它在身边放下心来，咪咪的力量总是超出她的预期。
　　不知身在何方，但空气中没有杀伐的气息，也没有戾气，所有生灵都是平和的。也不知如今是何时，杨轩应该是安全的，这次回去又要编借口解释了，不知道杨轩还会不会信任自己。
　　慕灵强撑起来，发现自己已接近透明了，看来灵力折损了不少。□□浸泡在溪水里，有些泡发了的痕迹，但奇怪的是，经过溪水的洗涤，容貌愈发清晰了起来，甚至更似活人。
　　再休息两天就要回去，梧彤市诡异的乱象不知道预示着什么，那两个人明显冲着她来，或许杨轩会被牵连。
　　杨轩联系不到穆萤，救援人员也说没有搜索到这个人，经过一周的寻找，杨轩得出的结论是：要么穆萤掉入河里被冲走了、要么在混乱中被绑架了、要么她主动消失了。
　　学校马上开学，杨轩心似浮萍，在凄风苦雨中找不到根，短短几天内变得更加清瘦。
　　夜深时，心又变得焦灼起来，他紧紧盯着手机，眼眶乌青，胡渣稀稀拉拉，嘴唇也因为焦虑起了一层死皮，只剩下一个念头——穆萤，快回来！
　　终究是不能入睡，杨轩翻身下床，披上了一个外套就出门了。
　　街上人迹罕至，因为上次的异象，梧彤市市民看到天气稍微开始反常就会找隐藏的地方，除了上班上学之外，也减少了外出的次数。
　　大雾弥漫，高楼隐匿其后，若隐若现的灯光虚浮在雾里，偶尔飞车驶过，小小的巷道、宽敞的马路，不见人迹。
　　杨轩此刻却无比坚信——他一定能找到穆萤。
　　暮春寒气渗骨，凛冽的风吹过，杨轩被吹得清醒了一点，他漫无目的却异常坚定地走着，偌大的城市里，只剩他的足迹声回响。
　　一个鬼魅的影子悄然出现，苦笑着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人间也有这般痴傻的吗？
　　自咪咪打破禁界之后，无数被封印住的生灵重回人间，但又有一股无名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把很多已得重生的生灵压回去，只剩少数灵力巨大的鬼魂漂泊在空荡荡的城市间。
　　杨轩眼中空无一人的城市，实则飘荡着无数鬼魂，有的立在树梢、有的凑在他耳边、有的从他身子里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