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小兽爱吃基围虾

11、顿悟

　　“你是谁？”
　　穆萤平静如水的眼神仿佛越过这万年古林。
　　“我是慕灵。”
　　第一次见面，慕灵就能以一己之力带他逃出公安局。
　　后来，慕灵莫名消失几日，他心急又无可奈何，慕灵回来时只说自己被卖了，他被他楚楚可怜的外表蒙蔽，选择放下疑虑。
　　她明明什么也没带，突然就有了一张身份证。
　　她不认识现代汉字，还要费力学习才会用智能手机。
　　她喜欢的装修风格是十分老旧的。
　　她和他被绑架，他怎么会突然间就能挣脱钢丝绳的束缚，突然在负伤的情况下打倒体型彪悍的男人。
　　他明明疼了好几天，突然就痊愈了，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元宵节时，她好像早有预感会出事，所以发脾气让他走。
　　......
　　杨轩面色惨白，嘴唇颤抖，但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是谁？”
　　慕灵说：“我三十二年前就死了，被你带出了大禹陵，你被封印反噬，身体无法消受，所以眩晕呕吐。”
　　杨轩低头不敢再看，心脏狂跳，汗珠低落。
　　难怪他在大禹陵时突然感觉身上负重，那就是她的力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还不是穆萤。
　　慕灵接着说：“因为我，你被盯上了，我可以帮你换一个身份，你离开梧彤市，从此以后你就安全了，我也可以帮你消除这段记忆，我们再不见面。”
　　杨轩不说话。
　　半刻钟后，杨轩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
　　慕灵低头看着他手上的红绳，“通过这根红绳，我能感知到你。”
　　杨轩无声笑了，原来这是她赠他红绳的原因。
　　蓦然，杨轩摔倒在地，浑身颤栗，好像被高压电击中，几个尖嘴大头圆翅膀乌黑的鸟儿飞扑过来啄食杨轩。
　　慕灵抱住杨轩，把鸟儿赶走。
　　原来，刚刚那几个人为了万无一失，给杨轩下了毒，这下，杨轩不能再回梧彤市了。
　　五分钟之后，杨轩的症状停止，但他感觉自己已经缓缓脱离躯体，目光难以聚焦，深吸一口气时飘飘然。
　　慕灵问：“你感觉怎么样？”
　　杨轩盯着双手，只觉双手不再受自己的支配。
　　慕灵说：“你现在不能回梧彤市。”
　　杨轩问：“是谁要杀我？”
　　慕灵沉默，她不想让他卷入纷繁复杂的局面中来。
　　慕灵说：“张晟，三十二年前他和韦媚一起杀了我，我想杀张晟报仇，他察觉我之后追杀我，因为我们住在一起，你沾染上我的气息，又一直追查案子，张晟想要杀你灭口。”
　　杨轩的世界彻底崩塌，张晟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市长，但他为梧彤市殚精竭虑是人尽皆知的，这样一个大人物，怎么会来追杀他？
　　慕灵盯着他，“是我让你陷入危险，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会一直保护你。”
　　杨轩不语，自从遇到她之后，怪事不断，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不是人。
　　从此以后，他就要和她命运相连了吗？
　　他的理想和抱负在生存面前要被搁置一边了吗？
　　慕灵去找食物，也给杨轩缓冲的时候，不管他是否恨她，她都心甘情愿接受。
　　杨轩的思绪飘回去。
　　她每次吃饭都吃得很少，脸蛋永远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珠就像被蒙上了一层霜一样没有光，上次被绑架，她那一次的回头就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原来将表象抽丝剥茧，可以如此轻易找到答案，他却视而不见。
　　他居然和一个死人朝夕相处好几个月。
　　太阳升起，古林里的浓雾飘散开来，不知名的鸟儿冲出树林，吱吱呀呀叫着。
　　慕灵站在雾里，两人不言不语地对视着，直到杨轩肚子叫了几声。
　　慕灵将捡来的干柴堆在一起，打了个响指，火苗窜起来，又将一只看起来像鸡一样的鸟用木根穿过架在火苗上，翻来翻去地烤起来。
　　慕灵边烤边说：“我闻不出烧鸡的味道，因为我这副身体是偷来的，现在身体被发现了，可能到时候要丢了，还不知道身体真正的主人是谁。”
　　杨轩浑身直冒冷汗。
　　慕灵盯着烧鸡：“我没有害过你，也不会伤害你，我做过人。我小的时候也很喜欢吃烧鸡，大概是...嗯...1985年左右的时候了吧，我爷爷是裁缝，挣不了几个钱，但他很疼我，每个月都会去农户家里买一只活鸡，杀干净之后就像现在一样，慢悠悠地烤着，味道可香了。”
　　想至往事，慕灵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杨轩反应过来，死人生前就是活人，他和她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存活过，可是隔了几十年的岁月，还是死亡让他们相遇。
　　慕灵不想他一直是紧绷着的，所以试图用谈话缓解他的紧张。
　　“我死的时候才17岁，比你还要小一些，然后被封印32年，算起来，你应该叫我阿姨，我是1971年出生的。那时候哪有什么高科技，得个感冒都可能死人，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不识字、不会用手机了吧，我第一次出来的时候，怀疑自己上了天堂。”
　　烤鸡滋滋冒油。
　　“韦媚跟我是初中同学，她家里有钱，是镇里的首富，班里很多同学都巴结她，她唆使其他同学跟她一起去欺负家里穷的，很多人都被她整得退学了，我不愿意去欺负人，所以成为了被欺负的对象，她往我桌上扔死老鼠、偷扔我的课本、让其他人孤立我，这些我都没有在意，想着上高中就好了，但后来她变得变本加厉，放学后把我推粪坑里、和其他同学一起来打我、甚至找到我家里去......我不想退学，家里有个弟弟，我也没钱转学，所以忍着考上了高中，本来以为以后都见不到面了。可是，我高二暑假去厂里打工挣钱的时候又碰到了她，她家里亲戚开厂，她来玩的时候看到了我，我想躲却躲不掉，于是想回老家，但在我离开之前，她带着她当时的男朋友张晟毒害了我......”
　　慕灵想到了痛苦的事，一向波澜不兴的脸变得紧皱，甚至还在微微发抖着。
　　“我死了以后，他们把我封印在大禹陵，这样我就不能找他们寻仇了，是你让我重返自由，可是我却害惨了你。”
　　“我想杀了韦媚和张晟替自己报仇，但我第一次准备杀张晟时差点被反杀，就是我第一次消失的时候，第二次消失，就是在元宵节那天，两个怪物追杀我，我也差点再也回不来。而且我发现，不止我一个人死在他们手中，梧彤市还有很多受害者，星际大楼案中的尸体生前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杨轩专心致志地听着，慕灵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韦媚和杨轩为什么要杀这么多无辜可怜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他们一个位高权重、一个富贵荣华，这些受害者丝毫构不成威胁......
　　慕灵把烤好的肉递给杨轩，杨轩咬了一口，还有血渗出来，他不会怀疑她是死人。
　　慕灵已经计划好接下来的路，“韦媚已死，不过不是我所为，我之前就感觉出来星际大楼底下有死人，然后我去查了星际大楼的历史，发现是上任国土资源局局长批准建成的，然后我去查了他的资料，又装成他的样子吓唬韦媚，韦媚说出了实情，本来这个案子就快水落石出，韦媚却死得不明不白。”
　　杨轩继续把肉架在火上烤，香味飘来，杨轩的肚子又响了几声。
　　“我的仇算了报了一半，但还有更多的人冤死，梧彤市一直有许多未得到破解的案子，我打算追查张晟，我觉得一定跟他有关，不然他为什么要做法堤防死人找他复仇！”
　　杨轩不知道他该何去何从，但实际上他压根没有选择。
　　大口朵颐烤肉之后，杨轩和慕灵西行离开古林。
　　恍惚之间，慕灵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穆萤，一个是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孩，黑发披垂，厚厚的齐刘海遮住了半张脸，精致小巧的脸上杏眼潋滟、娇翘的鼻子下饱满的嘴唇如初开的花朵。
　　杨轩定在原地，踏不出一步，慕灵看出他的异样。
　　那个女孩疑惑地看着他。
　　杨轩伸出手拨弄慕灵的刘海，慕灵屏住呼吸，他的手缓缓靠近，粗糙湿润的质感。
　　他看到了她！
　　“你......你是怎么看到我的？”
　　杨轩更加不敢置信。
　　既然如此，这具身体可以入葬了。杨轩和慕灵在一棵灵气充沛的古木下挖了个大洞，将穆萤的身子安葬下。
　　看着与自己相伴数月的人突然成为死尸、突然就被泥土掩埋，杨轩如在梦中。
　　鱼岭在梧彤市最西边，那里曾经是抗战时期的主战场，人们为了纪念先人的牺牲，把这里设成纪念塔，方圆五十公里无人居住。
　　几十年前鱼岭被过度开垦，土壤十分贫瘠，没有多少肥力，市政府为了美化形象的同时把这里改造成旅游景区，人工种植了一批林木，但有很多都不适应梧彤市的气候土壤中途枯死。
　　放眼望去，一大批被修整得整整齐齐的树林，在春季依次长出新芽。但不知为何，慕灵却感受到一阵死意，更奇怪的是，除了啄食杨轩的鸟儿偶尔盘旋一阵又飞走，这里竟没有鸟类安家。
　　慕灵认为这里曾是被鲜血浸染的地方，平时也没多少人参观，应该是十分安全的。
　　但，杨轩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轰然倒地，浑身痉挛，这种感觉仿佛是有人在榨干他全身的血液，一阵刺骨的凉意和被放在炭火里灼烧的痛感交替折磨着他！
　　慕灵伸出手按住他的灵堂，想要输送灵力给他，但丝毫不起作用。
　　杨轩嘴唇泛青、瞳孔变成灰色竖瞳，鼻孔和口腔渗出血液，他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从地上挺身而起，哐哐地撞着树干。
　　慕灵拉住杨轩，但杨轩仿佛行尸走肉般，把自己撞得满脸是血。
　　慕灵从他的后脖颈狠狠劈了一掌，杨轩终于停止异样的举动，倒地不起，嘴唇变成淡淡的粉红色。
　　难道这是中邪了吗？
　　要是咪咪还在就好了，它一定有办法......
　　慕灵想找个地方把杨轩藏起来，然后她另想它法，但又担心杨轩遭遇其他危险。
　　夜幕降临，鱼岭泛起星光点点，荧荧点点像翩翩起舞的萤火虫一样，泛着簌簌的声音，如梦似幻。
　　杨轩始终没有醒来。
　　一个白衣服白头发白眉毛、体型瘦长的女子从无数个星光里穿行而出，她目光慈悲。
　　慕灵护住杨轩，瞪住女子。
　　白衣女子伸手拂过杨轩，杨轩猛地了几口气，缓缓睁开双眼，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我在哪里？”
　　“这里是我们白天待的地方。”
　　杨轩试图站起来，没走几步路又摔在地方。
　　白衣女子说：“我叫流萤，是鱼岭的使者，你已是半死之身，过不了多久就会暴毙而亡。”
　　慕灵和杨轩被这个消息震在原地，死死盯着她。
　　漫天流萤飞舞，似有悲戚的哭喊声传来，杨轩觉得仿佛身在地狱。
　　他才21岁，还有大好的青春、无限的前途......
　　原来他可以看到慕灵的真身是因为他的半个灵魂已经脱离躯体，他的异样是因为灵魂和身体已经彼此对抗。
　　杨轩不属于人间、不属于阴间，却又清晰地看见两个世界。
　　两行清泪落下。
　　慕灵问：“还有补救的方法吗？”
　　流萤缓缓开口：“可以让食魂鸟啃食你的身体，不是说吃你的肉，是每天用鸟喙啄你的身体，这样你的灵魂和身体还能彼此相融，但到底有没有用我也不清楚，你是第一个半死之人，或许最终你还是会死去。”
　　慕灵想到了啃食杨轩的凶残鸟儿，莫非那就是食魂鸟？
　　“食魂鸟是什么样子？”
　　流萤掌心翻飞，一个尖嘴圆目、通体黝黑的鸟儿站在高高的树梢上觅食，正是那天啄食杨轩的鸟。
　　夜越来越深，漫天萤火仿佛火焰包围他们，慕灵只觉密不透风。
　　“这些荧光是从哪里来的？”
　　流萤伸手捧住一团，握住捏碎那些跳动的萤光，那有生命力的荧光瞬间化为缥缈的雾气四散开。
　　流萤微笑着说：“他们是森林的小精灵，也就是森林的灵气。”
　　慕灵深深盯了她一瞬。
　　慕灵扶着杨轩离开，杨轩经过几番折腾，清瘦许多，几近昏厥。
　　到了一个悬崖边上，幽深的谷底和清透的风让杨轩感觉精神了不少，他现在已是半死人，还会怕死吗？如果从悬崖上摔下去，是不是会像慕灵一样，还是摔得半死不活，从此半身不遂。
　　杨轩盯着谷底，跳，还是不跳。
　　求生的本能暂居上风，他感觉腿一阵瘫软。
　　慕灵幽幽盯着他，“你绝不会庆幸自己跳下去。”
　　杨轩转头，死过一次的人这么说，说明死亡是人天性里排斥抵触的事情，究竟是贪恋活着的美妙？还是恐惧死后的未知？还是濒死的疼痛难忍？
　　慕灵飘到他面前，把杨轩吓得后退到底，他第一次真切感受慕灵真的是鬼，忍不住咽口水。
　　慕灵怼着杨轩的眼睛，杨轩面前本是一团空气，可他觉得自己能闻到慕灵呼吸的味道、听到慕灵呼吸的声音，但，什么也没有，死后对于他来讲是虚妄。
　　慕灵后退，开口道：“韦媚记恨我初中的时候反抗她，她第一次往我身上泼墨水的时候，我从家里舀了一盆粪到学校当着全校人的面泼了她一身，当时虽然感到痛快，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忍气吞声，忍到初中毕业，等她忘记我，我或许现在还好好活着。”
　　杨轩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并未提过自己是怎么死去的。
　　“我们班有的同学被欺负到退学，有的变得痴傻，有的不敢来上学，我曾经十分鄙夷他们，为什么这么懦弱，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我是唯一一个敢反抗韦媚的，但或许，我是死得最惨的。”
　　缥缈的风声像低吼像呜咽，昭示着命运的不公。
　　慕灵生前的最后一天是她永不敢忘的日子，如果忘记，她就对不起自己生前遭受过的耻辱和凌虐。
　　下班后，她坐上了车，想赶紧躲在家里，她已经知道自己敌不过韦媚，她有太多帮手，她只有自己，而且不敢连累家人。
　　但打开家门，韦媚和几个男人正坐在餐桌前等她，一脸诡计得逞、阴狠恶毒，昏暗的煤油灯下，他们的笑像一条毒蛇。
　　慕灵就算再有骨气，在死亡和疼痛的面前，也选择跪下双膝。
　　恐惧的泪水喷涌而出，慕灵嘴唇颤抖着，“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跟你做对了。”
　　但最让韦媚憎恨的，不是慕灵泼她一身粪，而是她竟然能忍下她的欺辱，她是如此不择手段又心肠歹毒的人，她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咽下屈辱，在全校的唾骂和耻笑中，坚持上学，并且以毕业生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
　　她的不屈、坚韧和自尊像一条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她的心，偏偏学校和老师都很器重她，如果让她消失，肯定会追查到她这里。
　　毕业时狠狠凌辱她一番，反正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但时隔两年，命运又让她们相遇，今非昔比，张晟成为了她的大树，弄死一个人再让她人间消失嘛，又不是没干过。
　　韦媚狠狠一脚踹在慕灵胸口，捏住慕灵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这张漂亮的脸蛋。
　　“我记得以前有不少男生喜欢你，自从我拍了你洗澡的照片之后，你知道他们背后怎么议论你的吗？”
　　慕灵痛得满脸涨红，她不想陪她回忆往事，皮相而已，看过又怎样，闲言碎语而已，大家都是生命中的过客。
　　韦媚一脚踩在慕灵的脖颈，慕灵瞬间呼吸不上来，再不反抗就是死！
　　慕灵使出浑身的力气，抱着韦媚的大腿，把她摔在地上，准备逃出去，但身后的几个男子一把堵住她，把家门都反锁上了。
　　今天村子里的人都去收谷子了，没有人来救她。
　　慕灵终于忍不住抱住韦媚的大腿跪在地上一边嚎一遍磕头：“求求你，不要杀我，只要你肯放过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管是吃屎，还是在粪坑里泡着......”
　　韦媚一下子想起了曾经的屈辱，狠狠一耳光甩在慕灵脸上。
　　“你个臭婊子！现在知道求饶了，曾经你不是很威风吗？不是怎么也治不服你吗？今天就算你再怎么能忍，我也要你不得好死。”
　　两个男子把慕灵三两下扒精光，绑在饭桌上，成了五马分尸的姿势。
　　慕灵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看不到韦媚的样子，但听到她得意至极地放声大笑，“阿晟，你先来。”
　　张晟脱掉裤子翻身上桌，慕灵感到身下被劈开地裂痛，她咬破了嘴唇，鲜血从桌上滴到地上，滴答滴答响......
　　几个男子轮番过后，慕灵已经心力枯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什么时候才能死？
　　韦媚说：“把刀子都拿出来。”
　　慕灵虽然求死，但还是惧痛，浑身哆嗦不停，明亮的双眼此刻像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身上全是被蹂躏后留下的青红印子......
　　片刻钟后，几个男子把桌子翻过来，慕灵浑身距离刀尖只有五厘米的距离，这就是不得好死吗？
　　韦媚凑近她耳边，拍了拍她的脸，轻柔地说：“慕灵，下辈子遇到我，记得绕道走。”
　　桌子咚一声倒地后，慕灵甚至没有立刻死去，她的全身不敢动弹分毫，被贯穿的痛，每个神经都在叫嚣着痛......
　　鲜血顺着门口流淌出去，她的爸爸妈妈弟弟和爷爷会被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