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秀》青铜树下

4、第 4 章

　　秀秀边卖艺边打探刘家的消息，离开文家已近一年，自己偶尔会托人写信回去，但由于自己行踪不定，无法收到回信，心里惦记文家大哥是否顺利科考，干娘和大嫂的情况如何。想到自己初入京师，不知世间繁阜如此，原以为江南已是物阜民丰，繁华迷人眼，没想到与京师一比，仍是云泥之别，这里道路两旁官商馆肆林立，后面紧邻着鳞次栉比的坊巷。香车宝马朱轮华毂迎来送往挤满皇都，秀秀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好奇，这南北差异甚大，从没见过北方的水土民情，秀秀感到一切都那么有趣，可是百转千回的胡同，她却轻易不敢进去，因为一进去，不找个人带她出来，她是肯定会在里面转个三天三夜的。
　　上元节杂耍卖艺的灯市简直是秀秀的最爱，佳节一到，官不禁夜，昼夜掌灯，在这里有同她一样的身怀绝技的艺人，弄剑，倒立，走索，顶竿，变脸，戏狮舞龙让人眼花缭乱。这些美丽绚烂的灯，上面绘有诗、词、兽、禽、人物，纱灯、纸灯、角灯、琉璃灯甚至还有用萝卜和芜菁雕刻的各种兽形灯，花形灯，身处喧闹之中，秀秀驻足，被一只萝卜雕刻而成的兔子灯吸引，幼年时家乡灯节，娘也曾给她雕过一只兔子灯，眼前的这只小兔子没有娘雕得好，可惜娘的手艺再也见不到了。
　　陷入回忆中的秀秀被撞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是一个男人拉着一个十几岁左右的女子，女子极不情愿的被拽着往前走，秀秀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蹊跷，诱拐良家女子？趁乱行不轨之事？心里有些担心女孩，秀秀便尾随其后，男人将女子带进教坊，不多时，只男子一人掩面而出，秀秀方知此人是将刚刚的女孩卖进了教坊，趁着上元节娼优倾巢出动赏灯的机会，秀秀顺利潜进了空荡荡的教坊，看到一个打手样的的男人将小女孩拽进柴房，关了起来，等男子走后，秀秀用银针轻而易举打开了房门，看到在角落柴堆蜷缩成一团的惊怕的女孩，秀秀快步走上前去：“走，我带你逃走。”
　　女子想也没想跟在秀秀身后，秀秀拉着她的手腕，带她偷偷逃出教坊，两人一口气跑了几里地，女子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喘着大气问秀秀：“你~是谁~啊，为什么~要救我？”
　　“我看你被卖进教坊，当然要见义勇为啊。”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左右环视而笑，随后又蹲下抽泣起来，秀秀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着她，她嚎啕大哭起来，秀秀怕被人看见：“我们先跑吧，不然他们发现你不见了，会满城搜寻你的，到时候就跑不掉了。”
　　女子抬头，满脸泪痕，一张娇嫩可爱的脸，变得破碎不已：“我自己把自己卖了，跑什么？”
　　“啊？你干嘛要这样？”
　　“缺钱啊，我娘病得快不行了，没有药怎么治病，我让我爹把我卖了给娘看病。”
　　“你缺多少钱，我身上还有一些，我···”
　　“没卖之前是五十两，现在跑了是五百两···”
　　秀秀沉默了，自己身上全部的钱就只有干娘给的那一两银子，自己一直没舍得用。
　　“我爹将我卖了五十两，如果我跑了，我爹就要赔长乐院五百两，我娘还要看病，我家还欠了十几两药钱。”
　　“怎么会这样呢，你还要回去？”
　　“不回去怎么办呢，你今晚救我，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你。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了？”
　　“包少艾，福建人士，二十了。”为了避免麻烦，自从哥哥死后，秀秀在外一直冒用哥哥的身份。
　　“我叫孟一娘，今年十四岁···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今晚···谢谢你···救我。”说完，女子准备原路返回。
　　“等等···我或许可以帮你筹到五百两···”秀秀实在不忍眼前这个明媚的十几岁的女子被人糟蹋，想铤而走险帮她一次。
　　“你有什么办法？”
　　“我会武功，我可以飞檐走壁···”
　　“真的？你真的能帮我？”孟一娘眼里涌出泪水，她轻轻拽着秀秀的衣袖，卑微地乞求道。
　　“我可以试试···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不管能不能成功，我孟一娘都记你这份救命之恩。”
　　“西郊有个破庙，等我得手后，我去那里找你。”
　　两人分手后，秀秀便寻猎目标，只是她初来乍到，不仅对地形不熟悉，更不知道这北边的人的生活习惯，金银藏在哪里，生活起居如何，护院家丁多少，且这京师的四合院从外面看好似没什么区别，绕来绕去，还没摸清情况自己就先迷路了，无奈她只能买些吃食，准备先到西郊看看一娘。走到崇文门里大街，听见几个围井台打水的妇人闲聊，说是黄家要出十里红妆嫁女儿，秀秀听见，甚是欣喜，想着这黄家定是有钱，十里红妆怎么也得有千八银子，又见一男人打听黄家院子，便跟着男人去踩点，秀秀一路跟着，暗暗观察周围布局，熟记心中，不多时看到男人脸色难看，从黄家愤然而出。
　　夜深人静，秀秀套上一身夜行衣，攀墙跃上黄家房顶，轻飞如燕，藏于屋脊处观察整个黄宅，这所三进四合院实在是太大了，东西跨院，房间众多，外院有护院家丁在巡逻，内院好似没什么人，且都已熄灯睡下，秀秀施展轻功，借助屋脊，踏飞弹跳，于一处二层高绣楼房顶停下，这个院子相比其他院子更僻静，装潢甚是考究，秀秀便从屋顶飞下，藏于院中太湖石后，左右观察，没人发现，偷偷开门潜入绣楼，一层似乎不是寝室，秀秀东翻西找，并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望着黑黢黢的二层，秀秀蹑手蹑脚踏上楼梯，在楼梯口环视时竟发现一个人吊在房梁，秀秀吓得差点滚下楼梯，心里惧怕，仍鼓起勇气将吊在房梁上的人救下，还好身上还是热的软的，应该还有救，秀秀不停摇着她，轻声唤着她，不多时女子咳着大喘气，醒了过来，两人摸黑对视，那女子吓得大叫，秀秀忙将她嘴捂上：“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救了你。”
　　“你是什么人？”
　　“我···你为什么吊在房梁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本来在房顶上看星星，结果看到你吊在房梁上，便赶来救你···”
　　女子似乎信了秀秀的话，低声啜泣，秀秀看她也是一个可怜女子，怎么一进了北京城，这样倒霉的事总叫自己遇见，“你别哭，你要是有委屈，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你帮不了我。”
　　“你说出来嘛。”
　　“我被退婚了，无颜见人，只能去死。”
　　“啊···这算什么，只不过是退婚而已，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样就寻死，太轻率了吧。”
　　“我···被退了两次，现在闹得邻里街坊风言风语，以后只能老死闺中，我还有什么颜面···”
　　“难道午后来你家的那个男人是来退婚的？”
　　“你怎么知道？”
　　秀秀一屁股坐在地上，叹口气道：“你啊，真是太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了，昨日我遇到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为了替母还债治病，将自己卖进教坊，实话跟你说吧，我啊是来你家偷钱去给她赎身的，没想到又遇到你这档子事儿，我一年前爹爹哥哥相继离世，孤苦无依都没想过轻生，退婚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你的错，你死了岂不是如了那个负心男人的意了？”
　　虽然夜黑看不清眼前人的相貌，但女人直觉他不是坏人，听他这一番话，心里开解了几分：“你与那女子萍水相逢，愿铤而走险帮她，你真是侠义心肠。”
　　“你要是不甘心呐，我可以去替你教训那个臭男人，让他出出丑。”
　　“是我不好，我想媒人可能没跟他说，我有腿疾···”女人摸着自己的小腿，“幼时生病落下的病根，谁愿意娶一个瘸子呢，况且我长得也不美。”
　　“我看你是这家小姐吧，你家那么有钱，难道还怕多你这口饭吗？”
　　“你不懂女人的艰难，我嫁不出去丢的是黄家的脸面，恐怕只有我死了，黄家的颜面才能保得住。”
　　“若是这样，我第一个看不起你们黄家，人命可贵，蝼蚁尚且挣扎，穷人家卖儿卖女为子女谋一口饭吃，你们家这么有钱，出得起十里红妆，竟然容不下一张吃饭的嘴，一家人若是不能和衷共济，家业迟早要散。”
　　女子被眼前的人折服，竟然开心地笑了：“听你这番话，我心里舒服多了，你既是来取财救人，我有些体己，你拿去吧。”女子说完起身走向妆奁，从里面拿出一个锦囊，递给秀秀：“这里面有三十两银子，是我攒的体己，你拿去救人吧。”秀秀本是来偷钱的，但主人家光明正大地给了，秀秀又不好意思拿着：“这钱也不顶用的，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拿着吧，你救了我的命，我该感谢你的，若不是你，今夜我就是游荡的魂灵了。”
　　“拿了你的钱，我帮你去出口恶气，你告诉我那个负心汉叫什么名字。”
　　“不必了，都过去了，他没有错，是媒人的错。”
　　“你若不说，这钱我不能拿。”
　　“那你答应我，略施小惩即可，不要伤他性命，也不要毁他名声。”
　　“好···”
　　“良乡县刘是。”
　　秀秀听到刘这个字，触发了记忆，想到自己寻找的人也姓刘，便问：“他祖上叫什么？”
　　“他父亲是刘时和，祖父是刘希祯。”
　　秀秀瞪大眼睛，心被什么击了一下，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