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秀》青铜树下

3、第 3 章

　　弘治元年二月，河间府静海县乡下，王家正在热热闹闹举办婚宴，虽是小户平民，不过茅屋三间，酒席六桌，可也是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欢聚一堂，李媒婆更是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用到极致，从迎亲到喜宴，什么词喜庆说什么，什么事有趣提什么，招呼客人，敬酒祝福，无不有她的身影，入席开宴，李媒婆一桌一桌招呼，其实是在打探各家情况，什么买卖人口、凭中做媒、妇人生产、驱邪治病她都包揽。婚宴结束，李媒婆拿着王家的二两银子谢媒钱，高兴地拉着王大妈称姐道妹。
　　“你儿子的事，我可给你操办美了，你就等着抱大孙子享福吧。”
　　“真是谢谢你连日来奔波了，这事办得圆满。”
　　“你儿子的心事是了了，你们家还有俩少爷呢，我可听说那刘家少爷可都不小了，人家高堂都不在了，你怎么也不帮操持着点。”
　　“我只是刘家的奶妈，主子的婚事哪轮得到我插手。”
　　“你这话可不对，俗话说'有奶便是娘'，何况他们家父母伯父早逝，你可是他们家老太爷时就跟着的，就是兄弟俩父母在，也得敬你。”
　　王大妈听着这李媒婆的机锋，心里有些疑惑，去年这李媒婆上门给自己儿子说亲，就把自己家的事都提前打听明白了，现在又想拉生意，看来这刘家的情况，她也早打听了，便想拒绝：“老大忙地不着家，老二又不知去哪里游学了。”
　　李媒婆看着王大妈有些不大情愿，亲昵地拉着王大妈：“哎哟，我的姐姐，我是替你着想啊。刘家老大今年都二十有七了，男子到这个岁数，孩子都能满胡同跑了，他还耽误着，他面子薄，不好张嘴，家里又没个家长主持，你虽是奶娘，但论辈分和年纪，他父母还要称呼你一声阿嫂，你不替他父母操持尽心，要耽误他到几时？”
　　王大妈听着倒也觉得是这个理儿，有些犹豫：“那也要老大点头才行。”
　　“哎哟，我的姐姐，他娶亲，当然要他点头，难道我还能硬塞给他一个娘子不成。你就听我的，回去好好跟他说说，我给你物色几个人家，到时候任他挑···”
　　王大妈耳根软，信了李媒婆的话，回到良乡县便找机会跟刘是提，起初刘是不同意，他在衙门当差，这些媒婆牙婆的恶行，他是最了解的，牙尖嘴利，不存好心，唯利是图，但是耐不住王大妈的纠缠，便敷衍着，可以见见，但同不同意得他说了算，他想着这样磨一磨那个媒婆，等她跑个几十趟还没有结果，就不来纠缠了。
　　王大妈骑着驴一路扭着来到刘家，可巧刘家老大老二都不在，只有王大妈在家操持家务，见李媒婆喜盈盈钻进院子，忙出来迎接。
　　“哎哟，姐姐，你主家这地儿可不好找呐，我再跑两次，身上的衣服就该做新的了。”
　　“快屋里喝口茶吧。”
　　二人进屋，李媒婆东观西望，那双眼珠似乎上了什么机括，滴溜溜转地伶俐。
　　“你老今日来，是有消息了？”
　　李媒婆连吞两碗茶，解了渴，抹抹嘴笑道：“真是费了我好大一番心思，你们家老大的婚事可不好说，刘是好歹也是个京城有名的捕头，小门小户的姑娘只怕配不上，高门大户只怕不好伺候，我费了好一番心思搜罗呢。一大早从京城赶来，饭都没来得及吃。”
　　王大妈又忙给倒了碗茶：“你老歇歇脚，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李媒婆朝着王大妈去的方向抻着脖子喊道：“不用这么劳烦，随便弄点酒肉我垫垫就行~”
　　王大妈生火做饭期间，李媒婆已经将刘家的房子参观并搜摸了一遍，心里又恨又轻蔑：哼~房子挺大，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真是绣花空架子，中看不中用。
　　吃饱喝足，李媒婆从自己随身背的挎包里掏出一沓小像，几十张，每张的姑娘各有风韵，但因为画的实在跟灶台上和大门上贴的年画没什么区别，根本看不出姑娘本身长什么样子，王大妈有些为难，李媒婆一个一个介绍着，直到最后一个，李媒婆不厌其详地介绍了很久，所以王大妈也就记住了最后一个姑娘黄氏。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李媒婆，王大妈看着这些闹心的“年画”，心里嘀咕：这怎么选，好在当时自己的儿媳妇是早就定好的，不然，只凭年画谁知姑娘美丑，不过娶妻娶贤，美丑不要紧，只要姑娘心地善良会过日子便好，可现在也看不出来啊，这李媒婆天花乱坠说一通，我只记住了最后这个姑娘，算了~等小是回来再说吧。
　　半月后，刘是风尘仆仆回家，进门便问王大妈：“大妈，小非还没回来？”
　　“没呢，就两个月前来了那封信，再没消息了。”王大妈说完转身回房间将那沓小像拿出来，放到刘是面前，刘是喝着茶问：“这是什么？谁送的年画？”
　　“这是上次跟你说的，李媒婆拿来的姑娘的小像。”
　　刘是差点呛了一口茶，咳了两声，将茶杯放在桌上，拿起那沓玉版纸，看了两三张，笑得合不拢嘴：“嚯~你看这个姑娘，像不像年画上那个年年有鱼的胖脸娃娃···你再看看这个，好像画贴上财神爷身边的金童玉女···”
　　“小是~姑娘的长相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人品，选的不仅是刘家的长媳，还是长嫂，等以后小非的婚事还要她来张罗的，你已经二十有八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听话···啊···你回京城打听打听明时坊黄家，看看他家姑娘怎么样···”
　　刘是把小像塞在王大妈手里，转身回自己房间，扔下一句话：“再劳烦她接着踅摸吧。”
　　十日后，李媒婆登门，又饶了一顿酒饭，醉醺醺地坐在饭桌边，翘着二郎腿跟王大妈闲话：“姐姐，按我的经验，也别太纵着他挑，俗话说’一秤不抵一秤’，挑来挑去，还不如第一个好，况他脸皮薄，定是不好意思说。我看啊，这个黄家是最好不过的了，这姑娘模样端正，人品更是没得说，崇文门里大街数得着的，父亲哥哥都是经商的，出得起十里红妆，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打听打听，有一个···额···不···半个人说这姑娘品性不好，我头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王大妈一听李媒婆这话，顿时对这姑娘放了一百个心，赞许地点点头。
　　李媒婆从刘家出来，知道刘是是个固执的，这婚事怕是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况王大妈说了并不算，婚事还得刘是点头，这黄姑娘可是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因为上次给这黄姑娘的亲说吹了，不仅谢媒钱没得到，还挨了黄家父子好一顿数落，只好赌咒发誓一定再帮她寻个好人家，这黄姑娘虽然长相平凡，人高马大，但李媒婆有一点没说错，她却是品行良正的姑娘，只不过因为小时候得了一场病，没好利索，脚落下病根，走路有点跛，所以被退了婚，年已二十六了，在左右邻舍看来已经是老姑娘了，黄家的唯一一个老姑娘成了黄父的心病，总怕女子死在闺中，封了五十两银子给三位媒婆，谁能给闺女谋个满意的婚事，再封一百两谢媒钱，这哪个媒婆不动心，李媒婆更是要促成这桩美事，她明白，对黄氏来说，刘是是最佳人选，勤劳正直，虽然他起初只是作为一个捕手去县衙应役的，但因为身手不凡，差事办得好，被提入府衙，助顺天府宋通判屡破奇案，顺天府人送“金刀神捕”，将来说不准能到皇宫里当差，这样看来，别说一百五十两谢媒钱，就是再要一百两，那黄老爷子也肯给。可是怎么样把两人栓在一块儿是个难题，这黄家自是没得说，刘是怎样才能同意这门婚事呢。
　　几天后，刘是回到顺天府当差，旬休时便装去崇文门里大街探访黄家，谁知黄家的情况没打探到，谣言倒是没少听，整个扬州胡同都知道，黄家的姑娘要出嫁了，定的是良乡县刘家大郎。刘是忙回家责问王大妈，奈何此时李媒婆找不到了，刘是只得亲自登黄家的门将此事解释清楚，无辜的刘是不仅被当场詈骂，黄家更是扬言要告官，刘非只留下一句“定会协助破案，尽早将奸媒李氏捉拿归案给两家一个交代”便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