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执青刀

9、长欢

　　张内侍跟着司徒长岐进了屋，临走时留给长欢一个不善的表情。

　　进了屋，张内侍才敢问:“她是贵妃派来的，殿下为何要将她留下？”

　　“嗤……”司徒长岐嗤笑了一声，“想恶心本王，我就让你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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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欢选了个稍微能住人的偏屋将包袱放下，草草的收拾了一下，等到住处终于有了个样，她一偏头又看到了满院的枯草，叹了口气，认命的撸起袖子。

　　院子里吭哧吭哧的挥锄声响起，张怀玉不时往外瞧，又看了看伏在案桌上写信的主子，欲言又止。

　　终于，在被打扰了无数次思路之后，司徒长岐终于扔了手中的笔，揉着太阳穴出了门。

　　长欢正在院里用一把破旧的锄头除草，因为工具太旧，她用起来颇为吃力。

　　“你在做什么？”

　　长欢被吓了一跳，转身才发现司徒长岐不知何时站在了台阶上，她赶紧福了福身道:“公子，奴婢在除草。”

　　“除草？”他语气不善，抱臂冷观。

　　“是。”长欢低眉顺眼，想了想又补充道:“奴婢看小厨房里食材都不太新鲜，便想除了草种上蔬果，收成之后也好给公子的膳食增点菜色。”

　　司徒长岐似乎被这个说法说愣了一下，随即他似乎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眼中冷意褪去，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姿势斜靠在门框上。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种话。”他说。

　　长欢不欲与他聊下去，这位庶人在还是五殿下时便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长欢敛眉就当没听到，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见长欢没反应，司徒长岐不满的皱了皱眉，朝她道:“你知道以往送进来的宫女都怎么样了么？”

　　长欢终于抬了头，略带疑惑的看着她，仿佛夫子门下虚心求教的弟子。

　　司徒公子得到了极大满足，他变换了个姿势，用下巴指了指院子里几乎齐腰的荒草，不咸不淡的道:“都做了它们的肥料。”

　　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长欢虽然是个性子极淡的人，但十七八岁的女子，乍听自己脚下可能埋着森森人骨又怎能一点寒意都没有，长欢突然觉得手中的锄头都有了千斤重。

　　司徒长岐见小宫女面色一瞬间发白，自觉达到目的，轻笑了一声便转过身要走。

　　却忽闻身后又响起了吭哧吭哧的挖土声。

　　司徒长岐转过身，脸上难得带了点困惑。

　　“你不怕？”他问。

　　“怕。”长欢答的很干脆，手中的锄头不停挥舞。

　　“但更怕没饭吃。”

　　司徒长岐愣了一瞬，没想到这小宫女竟如此大胆，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无知，总之他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一手捶上门框，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长欢抽空瞥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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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几日，在吃吐了大厨房送来的青菜豆腐之后，长欢还是决定将小厨房都清理一遍。这里似乎很久都没有人用过，除了内务府每日照例送来的果蔬，其他东西都陈旧又破烂。

　　送来的菜也没有动过，长欢猜测以往的菜大抵也是这样闲置到下一次内务府来人替换，也不知道那两人是怎么过的，看起来一顿饭都没有吃过。

　　但她不一样，她现在已经不属于宫内当值的人，除了每月少的可怜的例银，一切都得靠自己。等到灶台稍微被清洗得有了点正经样子，长欢开始做饭了。

　　她在院子东南角的草丛中的发现了两个野生的南瓜，便加了点现成的蔬菜，做了清甜的南瓜粥，想了想，还是做了三人份。

　　毕竟司徒长岐再怎么不靠谱，也是她名义上的主子，他饿死了，她也讨不了好。

　　但司徒长岐对着长欢送来的南瓜粥摆出一副嫌弃的臭脸时，长欢还是觉得自己实在太好心了些。

　　张怀玉同他的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此刻也摆了个嫌弃脸，戳了戳装粥的碗:“这也能吃？”

　　长欢告诉自己要保持心情平和，对着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内侍微笑了一下，她一边唾弃自己的好心，一边准备撤走清粥小菜。

　　张怀玉突然说:“我们主子平日里都吃不到这些。”

　　张怀玉的本意是:我们主子平时都吃不到这些因为他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鲍鱼燕窝你别看现在我们窝在这座破院子里但我们背地里过的可不比皇上差……

　　而长欢却理解成了:他的主子被囚禁在西六宫，平日里生活清苦，连个南瓜粥都吃不到。

　　所以此刻司徒长岐的嫌弃并不是嫌弃南瓜粥，而且嫌弃南瓜粥是自己做的吧。

　　她想着司徒长岐大约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吃，于是十分了然的一笑:“奴婢看槐花巷的槐花开了，想着摘点来做槐花饼也是极好的。”

　　说完行了礼，一阵风似的退出去了。

　　张怀玉还来不及叫她连锅端走，人便没了影，他只好咕哝着自己处理，准备端出去丢。

　　“放下。”司徒长岐道。

　　张怀玉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道:“殿下您……”

　　司徒长岐的食指在桌上扣了扣，张怀玉惊愕的将粥放下，见他们向来挑剔的殿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入了口，半晌皱了皱眉道:“太甜。”

　　张怀玉暗叹:殿下果然是心血来潮啊。

　　然后等他再抬起眼看时，司徒长岐已经将碗里的粥喝了一半了。

　　殿下啊，不是说太甜吗可您怎么都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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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院子里只有她能出入自由，但也仅限于宫里宽松的时候，赶上东六宫宫宴或者外国使团觐见这些重要的事时，西六宫的人连院门也不能出。

　　长欢借了梯子，挎着小篮在梯子上撸槐花。

　　她想着以前在家乡时阿娘做槐花饼的方法，又想着自己在槐院里熬着，还不知何时能遇见恩典大赦放她回家。

　　这样一想着，手中的动作便慢了下来，她愣神的时间，一束槐花从她的脑门上砸下来，扑了满鼻的香气，发丝上带上了白色的花瓣，连睫毛上都染上了若隐若现的花粉。

　　她皱眉，抬头向槐花抛来的方向一看，愣住了。

　　司徒长岐坐在槐院的屋顶，他懒懒的单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看着整条槐花巷重重叠叠的白花，他身后是从围墙外伸进来的一枝粗壮枝丫，枝丫上长满了如雪的槐花。

　　而他今日非常骚包的穿了一身红衣，红衣在风里轻飘，发丝用一支墨玉簪子松松垮垮的束起，风里他的衣袂在轻轻翻飞，落下的槐花也在轻轻翻飞，花瓣温柔的落在他的发丝上，沾染在他红色的衣袍上。

　　长欢心中颤了一下，那黑色的屋瓦上像积了层层的雪，那人坐在这样的雪地里，懒懒的看向她。

　　有美人兮，艳若丹霞，雪琢红装。

　　但那人一开口便煞了这大好的风景。

　　他说:“喂——”

　　长欢回过神来，她踩在梯子上不便行礼，只好迎着他的目光问:“公子有何吩咐？”

　　司徒长岐打了个好大的哈欠:“你家公子……”他的手指转向自己:“下不来了。”

　　长欢:这人真的有病。

　　长欢隐忍着这人时不时的作妖，秉着好脾气的原则问:“公子怎么上来的？”

　　司徒长岐指了指她脚下的梯子，长欢又一皱眉:“公子怎么上来的便怎么下去就是，如若不行，还有张内侍。”

　　司徒长岐双手往后一撑，一手抓起瓦上一捧白色的花瓣，抬手在风中扬起。

　　“哦，张内侍病了。”

　　长欢:早上那一副嫌弃脸可看不出他病了。

　　她看着那个无聊的玩起花瓣的人叹了口气，与其说他在作妖，不如说进了西六宫的人都是这样，每天不想点事情折腾，便怕忘了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想司徒长岐可能也是孤独的吧，深宫寂寞，他是龙子，却只能一生被困在这里，整日里望着满院的荒草，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这样一想，她心里平静了些，挎上篮子朝司徒长岐道:“公子，奴婢这就来。”

　　司徒长岐可没想到长欢想了这么多，他只见那个小宫女敛了眉，临走时还不忘抬手摘下最后一串槐花，衣袖滑下去露出一节皓腕，她一低头，槐花便落在她发丝上。

　　那个小宫女麻利的爬下梯子，一手提着竹篮，一手居然能将那木梯子挽在自己臂上，就这样搬动了。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带着东西沿着槐院的围墙走过来，她身材并不健壮，反而比较娇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司徒长岐正想着，长欢已经进了院门，她将梯子靠在墙上，抬头喊:“公子？”

　　屋顶的公子探出一个头来，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应算是答应，长欢抹了抹汗:“您下来吧。”

　　司徒长岐本想顺着她的话下来的脚步顿了一顿，他顿在梯子边对她说:“你上来。”

　　长欢:？

　　“上来带我下去。”

　　长欢:这人是不是有病？

　　“您自己可以下来的，奴婢就不上去了吧。”

　　“我怕高。”司徒长岐答的理所当然

　　长欢噎了一下，特别想问他奴婢刚才看您在屋顶赏景的姿态可闲适的很啊。

　　司徒长岐脸上并没有任何“恐高”的表情，反而就地坐在屋顶，就等着她上来。

　　底下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长欢有时怀疑这位五殿下有折磨人的习惯，但身份摆在那儿，她也只好踩着楼梯往上爬。

　　快要到屋顶时，司徒长岐朝探出半个身子，长欢吓了一跳，司徒长岐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臂往后一拉，长欢脚下慌乱的一蹬，梯子被蹬落，“嘭”的一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