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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雪白头 ...

  •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滴漏声细碎簌簌,宫殿红瓦上积着厚厚的雪,夜风忽至,急着赶路的小黄门拢紧了衣袍。

      谢平君来见我,进门之前她抖落了一斗篷的雪,张德忠接过她的斗篷,用眼神示意她进来。

      她站定,眉间还夹杂着零星几朵雪花,谢平君一向不卑不亢,她拱手问我:“陛下夜召,所为何事?”

      我手中的金剪发出“咖嚓”的一声,红烛的灯芯被我剪下来,烛光一跳,屋子里更亮堂了。

      “临川王回京了?”

      “未曾。”

      我愣了愣,方才摆摆手招呼她下去。

      谢平君似乎有点诧异,我深夜招她来便只问了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问题,但她向来进退有度,只略微合上眼皮,行了礼道了告退。

      张德忠送走谢平君,弓着身过来劝我:“陛下,夜深露重,该歇息了。”

      今夜的梦不太平,我久违的梦见我的父皇,他骑在战马上,苍老的手需要费力才能握紧长剑,梁河一线上千军万马黑压压的一片,契丹人的流矢划破漆黑的长空飞到旧都永安的宫墙上,一片火光之中,皇室宗亲从城墙上纷纷坠落下来,惊起一片绝望的呼喊。

      我又梦见梁河之乱了,兆和十九年秋,梁河之乱结束了我的父皇对这个王朝的统治,人丁凋零的穆氏皇族死伤惨重,只余下我,一个因自小多病被送往临川休养反而逃过一劫的庶公主。

      祁翊第二日便回了京,这位少年入仕的异姓王被满堂朝臣称为齐国的救星。梁河之乱时他远在千里之外的琼州,后来他带兵千里奔袭,将契丹拦在永安城最后一道防线外,两年割据,方才保住齐国河山。

      大齐血脉几乎全部被屠,人人皆以为临川王祁翊会乘势而上,开辟新朝,毕竟穆氏血脉都已几近覆没。

      然而当年祁翊坐在大殿之中看着众位朝臣,只是起唇淡淡的说:“各位大人莫不是忘了,大齐还有一位公主?”

      我便这样被拥立为齐国新君,如今已是我在位的第三年,都城早已从永安迁到了京城。

      我整日里坐在朝堂之上,听我的臣子们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政事,下朝之后,他们便纷纷涌入临川王府,那里才是齐国真正的朝堂。

      穆华瑶不过一个傀儡女帝,哪里有摄政王的半分风光。

      京城下了雪,祁翊从红色宫墙下朝我走过来时,靴子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露出雪底的一片草叶。他也不命人撑伞,就顶着漫天的飞雪缓缓行至我面前,笑意浅浅的说:“陛下,好久不见。”

      苍穹高远,隐隐有日光透下,看不真切,雪花似柳絮零星的飘着,头顶的黄罗伞盖边缘的流苏随着冬风摇摆着,冬日寂寂,檐下紫色朝服的祁翊静静立着,我伸出手接下纷乱的飞雪,静静地听他垂手说话。

      祁翊一向不与我说政事,我以为他又将假惺惺的表示他的关怀,没想到他却一改常态,与我说起禀州的劫粮案来。

      禀州地僻,土地贫瘠,冬日里常有百姓得不到温饱乃至沦为流民。兆和八年,先帝下令让禀州知府开仓放粮,每年所需的银子皆从国库中分发,由专人运往禀州。

      今年禀州却上报,救济银行至清河郡时被歹人劫去,禀州知府魏中行急得连夜上奏,是以七日前祁翊便去了禀州。

      祁翊毫不避讳的告诉我,他怀疑清河郡主。

      清河郡主是父皇长姐的女儿,当年梁河之乱活下来的皇室,除了我,便只剩这位郡主。静祥大长公主本是下嫁,所以她本不应算是皇族,只是我登基之后,感念起穆氏血亲只剩她我二人,便赐予了她郡主头衔和辽阔封地。

      听及此,我反笑,问他:“临川王对我穆氏,一定要如此猜忌吗?”

      我自九岁认识祁翊以来,他就是这样看起来一副与谁都能亲近,却在心里兀自疏离的样子,他明明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江山,却要力排众议将我推上这一张龙椅。

      他垂眼:“陛下误会微臣了。”

      我看着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抚了抚耳边鬓发上落下的雪花对他说:“祁翊,你明知道我不适合做皇帝。”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替我挡去斜飞的雪花,看向我时,眸中一抹情绪转瞬即逝,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幽深。

      “陛下,”他说,“您应该自称朕的。”

      我突然觉得很疲惫,少年时我天真烂漫,一心只向往民间闲云野鹤的生活,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穿上那件镶金线的龙袍,坐在那万人之上的高台。

      登基的前一天我对他说,祁翊,我做不到的,我不想当皇帝。

      他看着身穿大典龙袍的我,伸手拢了拢我鬓角的发说,无妨,臣会一直陪着你。

      少年时我曾对他像一位真挚友人一样尊敬和真诚,而坐上皇位之后,我才颓然发觉,或许祁翊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傀儡,好让他得到穆氏江山的手段略显光明。

      祁翊很少让我管事,此时却告诉我,他需要我去清河郡帮一个忙。

      我回头看他:“摄政王的忙,朕怎敢不帮呢?”

      我走时听见他长叹一声,站在檐下与我拱手道别:“冬日雪寒,陛下请一定保重玉体。”

      ……

      马车摇摇晃晃,谢平君跪坐在我左右,仔细的替我叠着衣衫。大雪纷纷落满大道,车帘被谢平君拉的死死的。我伸出手拉开一道缝隙,见祁翊披着黑色的大氅,他墨色的青丝染上薄薄的一层雪,看起来像是白头老翁。

      然而他转过来时,清俊的脸又提醒我,这依旧是二十四岁风光无限的摄政王祁翊。

      他问我:“陛下在想什么?”

      我看着他,他眉眼间带笑,就连眉间也有雪花,我虽向来与他不对付,但想着他是怕我不自在,所以一路骑行不肯进马车,这倒叫我心里软了些。

      我说:“祁翊,我想骑马。”

      他闻言一愣,仰起头看了看飘扬的雪花,侧头笑了笑:“好。”

      谢平君没有意见,她本就是祁翊派在我身边的女官,此刻她为我打起了帘,又恭敬的扶我出去。

      过去我也曾在临川骑过马,然而毕竟日久生疏,我蹬了两下,一时没能上去。

      祁翊翻身下了马,一双手不由分说托住我的腰,我回神时便已经坐在马上了,而他已经转身蹬了马镫,稳稳的跨坐在马上了。

      他架着马与我并肩,伸出手拉了拉我的兜帽,小心的给我戴上,伸出手指为我慢条斯理的系上丝带。

      我皱了皱鼻子,喉中的斥责的话说不出来,只觉得他的手十分冰凉,比这漫天的雪还寒冷。

      我们并肩架着马缓缓行在雪中,白雪落在我大红色的狐裘上,沾在我的头顶和露出来的发丝上。

      他看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峦突然问我:“陛下,您说这世间,何事最伤魂?”

      我愣了愣,回头望向京城的方向,想起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和九十九节皇阶说:“高处不胜寒。”

      辘辘马车声中,祁翊没有说话,很久后他才问我:“陛下,您可记得兆和十年,在临川观楼台中的那场雪?”

      我记得,那一年是我被送到临川的第一年,临川是祁翊的封地,那时还属于老临川王,他受父皇的嘱托照顾我。

      那之前我从没见过冬雪,临川王便叫自己的幼子带我去盛名已久的观楼台。

      说是观楼台,其实是座秀美的林园。冬日里园子开满了梅花,红艳的花色像母妃眉间日日更换的花钿,风吹过时候,那些花瓣便和着雪花纷纷的落下来。

      那天祁翊沉默的领着我,我们一前一后,绕着被雪覆盖的园中路一直走。

      如今我们骑着马并列而行,一黑一红的大氅在茫茫雪原中极为刺眼。大雪像极了那一年的观楼台,身边的人却渐渐地站在星河的两端。

      我甚至生出了不想走到路尽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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