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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错撩君心 ...

  •   魏京,镇国公府东院。

      “徐府见。”

      堆满拜帖的书桌上铺开一张绢纸,其上被写得满登登,最后一行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

      古铜色的胸膛上肌肤紧绷,疤痕遍布,一道凌冽的刀伤从肩膀斜贯至腹部,皮肉外翻,微微结痂,虽不再流血,但仍触目惊心。

      白色的药粉洒在伤痕上,谢玄凌身子微微一颤,额头溢出冷汗,面色却不改,拿着药瓶的右手反而倾斜,修长的食指一敲瓶底,药粉快速地从上到下散落至全部伤口上,合上药瓶,扔到书桌上,他冷着脸对身边的侍从景思道:“包扎吧。”

      景思个高身圆,是个憨厚小厮,从小跟着谢玄凌,算是他的心腹。

      此刻景思在一旁看的手颤,心中有些自责,明明要帮公子上药,但右手还是不争气地抖个不停,正在看信的谢玄凌嫌弃他磨磨唧唧,直接抢过药瓶,干脆利落地洒完,景思看着都忍不住敬佩。

      公子果然是个狠人,一点都不怕疼的样子。

      难怪能从漠北战场以少胜多扭转败局,从此一战成名。

      听到谢玄凌的话,景思不敢多想,连忙拿起白色布条帮他包扎好伤口,然后转身去屏风上取谢玄凌穿的玄色圆领袍,但在触到袍子的一瞬间,他有些犹豫,收回手,忍不住出声问道:“公子,太师府开春宴,发了帖子,要不要换一身春袍?”

      自从战场回来,谢玄凌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加上他整个人也被淬炼得格外冷峻,每次一到正堂用饭,正堂的气氛都好似冷了几分,连续两三次下来,谢夫人就发了怒,骂谢玄凌整日拉个脸穿这些晦气衣裳给谁看,国公府不欠他的,不要以为立了大功,就可以忤逆父母,在国公府里随意甩脸色了。

      国公爷不敢言,灰溜溜地跑到了新纳的孙姨娘处安抚心灵。

      二公子、三公子和大小姐不敢听,见谢夫人变了脸,立刻撂下碗筷跑出了正堂,在门口三人交耳了两句,听到里面摔了碗,立刻扁扁嘴作鸟兽散,各自跑回房去了。

      如此几次,谢玄凌便不再上正堂用饭了。

      只是今日,徐家下帖,国公府除了当值的谢老爷不去,全家都去,景思以己度人,实在是怕在徐府那么多亲戚面前夫人又变了脸色,让公子难看。

      谢玄凌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他眼神落在桌面的信笺上,看着太子龙飞凤舞的最后三个字,脑中思考着一会儿见到太子和徐文修要如何将事情的始末同他们说明。

      因而他随意答道:“都可。”

      谢玄凌清楚无论他穿成什么样,谢夫人想发脾气还是会发,可惜景思不了解罢了。

      最终谢玄凌穿了一身月白祥云纹锦袍,发饰也只一根青玉簪,一身清清爽爽,所有冷冽都被锦袍掩下,拿着那张信笺,景思看去,都觉得有几分文质彬彬模样。

      令景思端来炭盆,谢玄凌将手中信笺烧掉,便让景思备马,准备启程去徐府。

      景思面容一皱,担心谢玄凌伤口崩开,好说歹说劝他换了马车,见谢玄凌迈开长腿,步履带风地直接往大门口走去,又小心翼翼地请示:“公子,是不是应该和夫人说一声?”

      人家请了一家人,结果一家人还分了两拨去。

      谢玄凌步履未停:“不必。”

      得,自家主子主意正,他只能迈步跟上。

      刚进徐府,因时间还早,春宴都还在布置,徐夫人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听到下人说谢玄凌先到了,便也不见外,告诉他不必来见她,先去找徐文安或者徐文修都行。

      谢玄凌想了一下,还是先去看了徐文安。

      徐文安正是徐家庶长子,他最近身子养得好了许多,虽还不到可以出仕的程度,但在读书之外,也逐渐帮徐夫人打理家中庶务。

      不想在徐文安的院落他扑了空,转头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奶呼呼的小狗叫声,扭过头,发现院落中杨树下一只黑白大犬正带着七八只杂色小狗玩耍,旁边有仆从看护,小狗们约三四个月大,一只纯白色的格外引人注目。

      徐文安初时养病寂寥,便养了一只爱犬,这是他知道的。

      但是狗有什么好玩的?

      谢玄凌疑惑,走近,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大掌一捞,便将那只白色小狗拢在了掌中,小狗在他手中瑟瑟发抖,大狗刚要喊叫,被他眼睛一瞪,直接夹着尾巴呜咽地往后退。

      旁边的仆从伸出手要拦,却见他已经走出了院落,迫于他的威势不敢追,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心中哭:那是我家公子最爱的狗……

      谢玄凌一手抱狗,一手顺毛,好似完全没注意到它发颤的身体,觉得这小狗摸起来确实有几分趣味,绕过回廊,在花园边终于看见了徐文安。

      因今日是花朝节,徐家准备先安排小辈们在自家花园子里面挂彩绳、祭花神,再开春宴。

      所以徐夫人忙着春宴,徐文安便在花园里面指挥下人打扫枯枝、布置祭台等。

      “大哥!你来了!多谢大哥寄来的雪莲,我病情好了许多。”看到谢玄凌,徐文安高兴地上前,走近看到他手中的小狗,话音一顿,笑着问道:“大哥从我院中来?”

      谢玄凌见徐文安气色确实好了不少,面上也带了几分愉色,听到他问,便点点头,“此犬不错,赠予我吧。”

      “当然。能得大哥喜欢,是它的荣幸。”最近谢玄凌可是魏京热议人物,徐文安说完,还想多和他聊两句,便见一仆从急匆匆而来,见到谢玄凌眼睛一亮,立刻过来对他行礼道:“谢公子您在这,二公子正到处找您呢,贵客到了。”

      太子到了。

      谢玄凌容色一敛,示意此仆前面带路,对着徐文安一颔首,转身便走。

      看着谢玄凌逐渐远去的背影,徐文安眸色一暗。

      他也知道那贵客是太子。

      先皇后可是姓谢,谢玄凌自幼同太子亲近,而徐文修自幼同谢玄凌亲近。

      又是徐文修可以,他不可以。

      但这情绪变化转瞬即逝,转过身,他又是那个文名在外、儒雅随和的徐家长公子。

      这边,仆从带着谢玄凌转过回廊,一路往西,到了一处假山凉亭。

      假山下一方月牙状小池,池中莲叶遍布,白色花瓣飘落其间,是假山旁一棵高大的梨花树,开得正满,凉亭四面飘纱,正好在假山上方,往东能看到徐府花园一片姹紫嫣红,往南能看到徐府大门进来的正院。

      登上假山前,谢玄凌感到小狗仍在颤抖,眉头一皱,将手中小狗放在地上,任它去玩耍,他不喜胆小怯懦之物,稍后还给徐文安罢。

      春日融融,薄纱阻挡了日光,小亭中放着一方矮案,案上几份点心,正中花瓶插着一枝梨花,花瓶边一瓶清酒并三个酒杯,两个酒杯前已坐了人。

      主位上是着一身团龙纹紫袍的俊美青年,他左腿舒展,右手随意放在右膝之上,姿态闲适,眼神透过随风飘动的薄纱,落在开得正盛的梨花之上。

      正是当今太子魏道严。

      面西的是一个着深绿圆领春袍的少年,天生长了一双笑眼,见了谢玄凌,立刻站起,上前迎接,未语先笑,兴奋地喊道:“大哥!”

      谢玄凌点头,拍拍他的肩膀。

      太子这才回首,视线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笑着拍掌,对着谢玄凌促狭道:“我们的谢大将军这是刚封侯,就准备去考探花郎了?”

      谢玄凌对他拱手一礼,冷着脸坐在他右手边,不接此话,徐文修还兴奋着,刚坐下,忍不住接话:“我大哥出马,探花算什么,那状元郎都要拿下!”

      太子一脸一言难尽,指着他叹道:“知道你敬佩你大哥,可你大哥是一个武将,你这话也太过了些。”

      徐文修年十九,比谢玄凌小二岁,自小对他崇拜有加。

      听闻太子此言,并不承认,反而与有荣焉,反驳道:“那是大哥未将所有精力用于习文,若是如此,大哥参加科举,结果如何也未可知。”

      因幼时都被老国公教导过,三人一向交好,因而被反驳,太子也未生气,只指着他笑着连连摇头。

      谢玄凌对此习以为常,喝尽了面前的梨花酒,放下酒杯道:“说正事。”

      太子看着他正色道:“你留信说孔大将军之事存在蹊跷,何意?”

      谢玄凌眸中闪过一丝痛色,眉头攒聚,思绪飘飞,仿佛又回到了漠北的茫茫风雪里。

      彼时魏军和突厥对峙已半年有余,眼见天气转冷,粮草告竭,征北大将军孔聚将各部将召集在营帐之中,命左右偏将军谢玄凌和孔充邦各率两万兵马去寻找突厥主力,并安抚诸将,一切部署等谢玄凌和孔充邦找到主力后再行定夺。

      因而谢玄凌完全不相信中将军石荡之言,什么多日天晴,适宜用兵,因而孔老将军便不等他们两队消息,一意孤行,直接率剩余的十数万众深入草原,结果正入突厥大军口袋,被围困在金山一带,几尽全军覆没,而孔老将军也在那一战中捐躯身亡。

      讲到此,谢玄凌情绪激荡,右手握拳,锤于矮案之上,酒器摇晃,他咬紧后槽牙,声音从唇齿间蹦出来:“石荡,志高才疏之徒,定是他毁我大魏十数万部将,令孔氏一门蒙羞!”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只因漠北之战打了两年,最后只剩下孔聚一部在北部坚守,还有一战之力。

      但因这个决策,直接将大部分部族损失在了金山,若不是孔充邦和谢玄凌在外,一个立刻回转支援,令马尾绑枯草,烟尘蔽日,假造声势,让突厥军以为大魏还有大军支援,一个当机立断,趁着突厥王庭空虚,直捣黄龙,捉了突厥王族万余人,逼得突厥军不得不回转请和,这场耗尽大魏精血的大战将以大败告终,届时突厥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回京之后,孔聚虽死,但仍被治罪,只是念其以往劳苦功高,加上长子孔充邦回转支援,力挽狂澜,孔家死罪可灭,重罪难逃,最后仍是褫夺了孔家爵位和孔充邦的军职,并孔家子弟十年内不许再参军入伍。

      石荡则在朝堂上声泪泣下,因将一切罪责推给了孔聚,死无对证,自己只落了一个劝谏不力的罪名,功过相抵,只被永安帝罚了一年俸禄而已。

      谢玄凌则因机智果敢,围魏救赵,彻底扭转了战局,将大魏和突厥的边境线扩展到了金山南部一带,令大魏可设置北庭都护府守护北境,永安帝当场封他关内侯,赏食邑千户、黄金百斤,并赐京外雅园一座。

      后永安帝调他任千牛卫大将军,但因他身受重伤,被皇帝特许休养三月后再到任当值。

      可谢玄凌在家中一日,孔老将军之事就在他心中翻滚一时,令他不得安眠,因而他果断送信太子,请太子相助,查明真相。

      听罢,太子面容严肃,右手食指曲起,轻叩木案,低头沉思。

      对面徐文修知道兹事体大,但他今年刚应召入仕,不过礼部一介小吏,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见太子未言语,也跟着闭嘴,只小心翼翼地扶正将倒的酒壶。

      三人之间一时陷入沉寂。

      亭中寂寂,春风不止,纱帘飘荡,飞落的白色花瓣带着大门处的喧闹闯进来。

      谢玄凌听到动静,抬头,正看见朱红的大门打开,在徐府管家的带领下,谢夫人携着一面带佛气的贵妇人一同进来,两人面容相近,只不过这位夫人略年轻一些,他心知这位估计就是他那随夫就任江南十年、月前刚回魏京的姨母了。

      再往后看果然看到自己的两个弟弟带着一年岁略小的少年,二弟谢玄朗边走边不住回望。

      后面是小妹挽着一个打扮华丽的粉装少女,两人身高相近,脑袋凑近,不知道在聊什么,完全没注意前面频频回首的谢玄朗。

      再距离她们两三步远的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清丽少女,衣着素净,头饰简单,单独一个坠在最后,低头慢慢地走着,略显木讷,不知想着什么。

      其余奴仆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谢玄凌脑中一转,见其面容不似徐家人,便想到了三姨母家中听闻还有一庶女,估计就是那庶女了。

      不过一介庶女。

      谢玄凌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正欲扭头,却见一白色团子被仆从追赶着在院中疾奔,一头撞上了那庶女左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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