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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错撩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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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十三年,二月十五,魏京,文府海棠院,日上柳梢。
“酒儿,夫人整理府中资产,说是你和大小姐年岁大了,眼瞅着要议亲,便拨了两个庄子给我们,让你自己学着打理呢。”
楚姨娘将手中的木匣子递给文元酒,自己歪坐在窗边美人榻上,刚说完,似想起什么,又哽咽起来,拿起手中的蚕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嘴里对文夫人的称呼忍不住换成了在徐府的“二小姐”,“还是小姐心好,这么多年对你就像是亲生女儿一样,萱儿有的,你也没拉下。”
话落,叹一口气,面容惆怅起来,一双剪水美瞳盛满了哀怨,让文元酒一下又回到了江南那雨水淅淅沥沥似乎永远下不尽的梅雨季,她忍不住皱起眉来,果然听到楚姨娘语气含怨,又开始数叨文大人:
“你父亲这才到京城一个月,房里的侍婢便又不喜欢了,前面到宫中应值,晚上去天青楼应酬,结束时又带回了一个十八岁的清倌儿收在房里,要不是紫儿的事后夫人不允许他再将这些狐媚子收房,那后面都不知道收了多少姨娘,就这一个和萱儿也差不了多大。”
“男人果然都不是东西!当年小姐有孕,他硬要了我,可对我也就三个月的热情,后面一个月能来我房里一回就不错了,现在一年都不进一次,酒儿,你娘命苦啊。”
说着楚姨娘情绪激动起来,刚说两句她语气又低落了下去,泪珠扑簌簌地往下落,一张白帕子瞬间便濡湿了。
文元酒放下手里的书,刚打开这木匣子看了一眼,隐约看到是一叠田契和卖身契,还没细看,见对面楚姨娘又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叹一口气,饶是她的这番话文元酒已经听了八百回,但作为女儿,她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当即放下木匣子,站起身,走到楚姨娘身边,伸手揽住她,掏出自己的帕子将她的眼泪擦干,出声劝慰道:“姨娘,这十几年你不早就看清了吗?嫡母都看淡了,一心向佛,你作为她身边最贴心的人,伴着嫡母便好,何必再为父亲伤神呢?”
楚姨娘闻言抬起头,看向面前女儿,她上身着海棠色宽袖春衫,下身着鹅黄淡绿间色裙,一张脸莹润如玉,堪与窗外的春华争艳,瞬间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又见她那继承了自己的桃花眼里充满了关切,殷殷地望着自己,她心中瞬间妥帖了不少,没错,自己身边还有女儿和小姐,面上的哀怨立时便少了许多。
“你说的是,还是我儿贴心。”楚姨娘拍拍文元酒的手,“你也十六了,萱儿也十七了,如今我们全家都回了京城,想来夫人也该给你们议亲了,你自己也上点心,要是有相看上的,尽管和姨娘讲,姨娘去和夫人提,就是那国公府的公子也使得。”
国公府的公子?为妾吗?
文元酒苦笑一声,知道她说的是徐家大小姐嫁到的镇国公府,但这哪里是她一介庶女可以肖想的,更何况这国公府的公子定是妻妾成群,也并非她所想要的。
见惯了文府内的乌糟事,她早已在心中暗暗立誓,此生必要寻一良人为正妻,良人要不纳妾不蓄妓,只有她一人。
她暗中留意,觉得也只有家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太师徐家能够满足她的要求。
也就是嫡母的娘家。
如今她才十六,徐家诸公子也不过二十上下,便是一两年内成婚,在丈夫四十之前总能诞下麟儿。
自家姨娘也是从徐府出来的,文元酒心中一动,第一次想和母亲说说自己的心思,看着母亲慈爱的目光,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姨娘……你觉得徐家如何?”
“徐家自然是极好的——”楚姨娘是在徐家度过了少女时光,平常言语间也对徐家多加称赞,很多有关徐家的情况文元酒便是从她这里知道的,可听到文元酒的话,楚姨娘反应过来,还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酒儿,你想嫁到徐家去?”
姨娘的目光让文元酒压力倍增,但还是抿着嘴,坚定地点点头。
她不想为妾,也不想嫁给会纳妾的丈夫,可当今天下也就有家训传承的徐家能嫁了。
“可……可……那可是太师府……只娶正妻的啊!”楚姨娘格外为难。
文大人哪怕是升迁回京,但在权贵遍地走的魏京也只是一个从四品上的太府寺少卿,门第完全对不上。
唯一有点说道的就是那是夫人的娘家,若是夫人出面或者徐家主动求娶——徐家庶子主动求娶,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没错,徐家也有庶子,只因如今当家的徐老爷当年已满四十,膝下还只有一女,徐老太师便做主给他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进门后便生下了庶长子,大抵是受此影响,徐夫人的胎运也变了,第二年跟着生下一个儿子,如此,徐老爷是嫡子庶子俱全。
就可惜,那妾室身体不好,第四年再怀胎生产的时候,难产而亡了。
留下的那个庶长子也是格外体弱,幸而徐夫人视如已出,一直悉心将养,成功长大成人。
就是因体弱又是庶子,婚事有些耽搁,年已弱冠,如今仍未娶妻。
“或许徐家长公子……”楚姨娘自然也想到了,但下一刻又连连否掉了:“不行不行,他身子不好,说句不好听的,看得到明年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后年,要真是嫁过去了,那注定是要守寡的,徐家重规矩,可不会放儿媳改嫁。”
楚姨娘自己就在守活寡,知道守寡的苦,拉着文元酒的手出声劝阻道:“乖女儿,别想徐家了,再看看别家吧,咱们不着急,萱儿还在你前面呢。”
说完,怕她再提,拉着她坐在榻上,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檀木匣子,“这是你嫡母给你的,里面是两个庄子的田契和庄上奴仆的卖身契,快看看——”
“二小姐!”刚说两句,突然看到院门口一个侍女跑进来,嘴里还喊着文元酒的行字。
文元酒和楚姨娘都往外看去,是文家大小姐文元萱身边的通传侍女莺儿。
文元酒的贴身侍女旦风就守在堂前,连忙迎了上去,两人说了几句句,便见旦风往屋内走来。
帘子被掀开,一个杏仁脸还带着三分稚嫩的绿衣侍女进了门来,低头快步走到文元酒和楚姨娘面前,先是行了一礼,再开口答道:“禀小姐和姨娘,大小姐、大少爷跟着夫人要去太师府参加花朝节春宴,临走前,大小姐提议让二小姐同去,夫人同意了,莺儿特来通禀,让小姐在一炷香内内收拾妥当,到大门口等他们。”
听到此,文元酒收了在楚姨娘面前的小女儿态,立刻站起身,要旦风伺候她快速更衣梳妆,却感到自己的袖子一滞,转头看到楚姨娘变了脸色,拉着她的袖子劝道:“酒儿,听姨娘的话,别去招惹……”徐家,下人在场,楚姨娘不便多说。
文元酒还是听懂了,她敛容肃目,对着楚姨娘点点头,让她安下心来。
心里却觉得徐家庶长子正正好,就是守寡,她也正好落得清净,她一点都不想和父亲后院的这些女人一般戚戚艾艾地度过一生。
可这些她再也不会和楚姨娘提起了。
转头接过旦风新找来的一身素色衣裙,往屏风后换衣去了。
楚姨娘看着女儿在侍女的伺候下迅速换了一身朴素衣裳,头上也是简单挽了一个垂挂髻,两边各插一枝玉簪,一点都不华美,衬得文元酒整个人也黯淡了几分,配上那低眉安分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如今盛行金玉满头的魏京小娘子,只勉强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她喉间猛然涌起一股酸涩,意识到自家女儿在文家也是艰难,自己是心甘情愿地伺候着夫人,可自己女儿也算是文家的小姐,但萱儿好胜眼界高、嫉妒心强,看不得酒儿比她貌美聪慧,对她多是呼来喝去,幸而酒儿聪明柔顺懂得守拙,知道顺着萱儿,反而在萱儿和夫人那里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此前她没觉得这有什么错,如今直观地看到文元酒的变化,心里突然觉得难受万分,或许她该为酒儿多考虑考虑了。
楚姨娘心中的想法,文元酒自然不知,时间太赶,她快速收拾好,只得向楚姨娘简短告了别,匆匆忙忙地带着旦风往门口赶去。
院中垂丝海棠赶着早春开满了一树,风过花落,胭脂色的花瓣飘飘扬扬地追着少女的裙摆,可少女早换掉了海棠春服,月白色襦裙转了墙角消失不见,终究是没有追上。
路过紫兰院,又看到了熟悉的紫姨娘身影。
她一身紫衣,头发凌乱披散在双肩,坐在门槛上,抱着一空襁褓轻轻哼歌,低头温柔地哄着。
看到文元酒,还对她咧嘴笑了一下。
哪怕是疯疯癫癫,仍能看出她年岁不算很大,不到三十的样子,面容也是难得的美艳动人。
可就是这样的美貌引起了其他人的歹心,为了争宠,迫害了她的孩子,刺激得她从此疯了心智。
也让夫人对老爷寒了心,两人在正堂谈了许久,不知道谈了什么,但从此之后,夫人不再管老爷的床上事,老爷也不再立姨娘了。
文元酒心中难受,姨娘,看着这样的女子,我如何能不试着去为自己争一下呢?
徐家庶长子的正妻。
焉知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