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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蛇 ...

  •   朱智思始终想不起他的脸,她于记住外人长相上颇为迟钝。有一年生出一事,又偶遇了一人。那时单位组织野餐,宁浩宇也是来的,只是不与她一辆车。下车后,孩子们四散玩耍,她自然去找他。僻静的树荫下有个男孩背着她站立,她只当是熟人,凑上去自然地问:“你玩什么?”省却了问候。那人转身答话,竟是一个生面孔,说他摘了三叶草,看能不能当成风车一样转动。

      她认错人,不免有些尴尬,不好直说和丢开人,以为他片刻便走开另寻伙伴。不想这男孩周周并无认识的玩伴,一直同她玩耍,她倒是忘了开始是寻人,妈还给她俩拍照。等各回各家,过了些时日,有个瘦瘦小小的老阿姨,欢容笑口地来挽她的手臂,说:“你就是我家周周的好朋友。”邀她去家中玩,表姐带她去了,她没怎么留意周周的事情,反而一心钻研如何破开人家给的坚果。

      妈妈后来说还遇见了几回老阿姨,说周周毕业以后出国了。又说老阿姨是他的奶奶,平日里嘴滑得不得了。朱智思一听她皮里阳秋,也就丢开了。偶尔翻到老照片,想起一面之缘来,周周其实长得比宁浩宇高,人也秀气,脸颊上有颗淡色的痣。

      宁浩宇是真忙,德智体全面发展,他妈妈恨不得样样都要补,一起玩耍的机会越来越少。好在院子里孩子够多,大家闹着,开起了玩笑,起哄朱智思和金郊,黄若萱自然是替女生出头的,她没吃什么亏。金郊闷不吭声,旁边的男孩乱喊乱叫,黄若萱腿长,追着人捶。

      黄若萱跳舞获奖,要在学校礼堂表演,她兴兴头头张罗着让小伙伴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当嘉宾。妈妈给朱智思挑了一条鹅黄的连衣裙,顶针是一大块水钻,梳着高高的马尾,缠着一大朵红纱头花,这朵红花不比朱智思的脑袋小多少。

      她和妈妈下楼,在花坛前等爸爸来送自己去学校,碰到了航模班下课的金郊,他听到了这桩新闻,哇地一声哭了,扯着保姆阿晴喊着要和朱智思一起去。金郊和朱智思她们不同学校,外婆颇为为难,顿了下脚,说:“嗨,问你爸去吧!”拽着他回去了。

      金郊的爸爸曾老师是本校体育老师,等到开场,她瞥到金郊和他外婆坐在后面,专注地看着黄若萱跳舞。妈妈一边拍手,一边低声笑说:“金郊这么大个人,不怕丑,还哭着让他爸带来。”

      院子里的小伙伴也差不多看法,看不上笨拙的金郊,又很眼馋他家的游戏机,常常去他家玩。朱智思对游戏机兴趣不大,她看男孩子玩的时候大呼小叫,很是吵闹,于是不喜。有一次心血来潮,去找金郊玩。

      那次只得她俩,金郊先是选了坦克大战,没想到手把手教了操作以后,朱智思打死了作为盟友的他。他换了个青蛙过河,朱智思总是操纵青蛙往河里跳,她也不急,青蛙又不会淹死。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朱智思甚至想不起来游戏的名字了,总之他砌了一圈围墙,圈住了她,自己在外头打敌人。最后他反应过来,挠了挠头,说:“游戏机不好玩,走,我带你去开我爸的电脑,里面的更好玩。”

      金郊摸进了主卧,打开了电脑。房间里很凉,窗帘透出淡淡的橘红色。他不自主地用手背擦了擦脸,好像有汗水流下来似的。朱智思也不催,盯着他看。他舔了舔上唇,在天蓝的桌面上找到游戏的图标,点了进去,却碰地跳出来一个方框,他关掉,又点击了两下,仍旧启动失败。金郊念叨着:“怎么会呢?”蹲下身躯摸方方正正的主机。

      朱智思劝他算了。“不、不,肯定可以。”他在桌底瓮声瓮气回答。他到底是出师未捷,半路他爸爸回来,识破了他的小心思,说道:“你跟着小朱也不学好,反而带着人家玩游戏。”

      金郊摸了摸磕到的后脑勺,他起身太急,碰到了:“我们要是躲到衣柜里,我爸就不会看到啦。”

      她笑说:“你不怕不小心锁在里面闷死?”金郊呆呆地说:“怎么可能?”“衣柜又没有窗子,哪里不会。”朱智思说,“以前有户人家,拿了棺材板做衣柜,家里的几个孩子玩捉迷藏,躲了进去,结果出不来,大人找到时都闷死了。”

      金郊偷偷回头,透过半掩的门缝望见大衣柜,那时候许多人家的柜子要么是暗红,要么是原木的颜色,偏他家的是白漆木柜,镶着等身的镜子,纤毫毕现映着影儿。他忐忑赔笑道:“你妈妈和你说的?”

      朱智思说:“书里写的。”金郊羡慕道:“我爸妈说你看的书字多。”朱智思家里很早就买了识字的书本教她,但她并不是靠一个字一个字积累学会的,好像是某天下午洗完澡,清清爽爽的,暂时没人管她,她拿起一本爸爸订的旧杂志,一下子看懂了上面的内容。

      家里很支持朱智思读书,可惜新华书店很远,只有一些旧书店,这些旧书店和废物回收站差不多,有的甚至是一爿木屋,堆积着变色晦暗的书本。浅黄的书页已经零散,散发着霉味。暗黄的纸张颜色和屋后的河流一个颜色。

      那是一条内河,本来叫做某某河,后来成了某某沟,因着臭气熏天,排泄物发酵后的恶臭弥漫在河上,若是风向刁钻,周围的楼房紧闭窗户,恨不得焊死了每一条缝。

      别的水域也未必干净,连公园里的小湖也是不透明的凝滞的绿色,绿蒙蒙的水里一尾尾红的白的黑的青的花的。金郊和她说这鱼不吃鱼食,吃人肉,啃骨头。朱智思问他怎么知道,他眼睛乱瞄,低声说是他爸爸说的,他见过。

      他怕她不信,说家里有本相册,有照片做证,他爸绝对没有说谎。两个小朋友进了家门,金郊没穿拖鞋,蹑手蹑脚,小声和她说家里人正在睡觉,她们悄悄进去。

      客厅沙发上堆着刚收下来的衣裤,茶几上没有糖果和饮料,仅仅放着没水的杯子,不觉得温馨,反而有种冷淡,不欢迎外来者。金郊摸出一小瓶矿泉水,直接递给她,自言自语:“应该是在客房。”

      朱智思本来不想和他偷偷摸摸进房间找照片,但看看周围,有点不自在,还不如一块儿。她们猫腰钻进客房,金郊去掏相册,朱智思出神望着歪斜的蚊帐。床底歪倒一双尖头的黑色高跟鞋,三角形的鞋头后面只有一片花瓣形的皮护着脚跟,几根细细的带子勾连前后罢了。朱智思妈妈也有高跟鞋,但她的从头到跟圈着完整的皮子,严丝合缝,围墙般拱卫双脚。

      蛛丝儿结满雕梁。

      金郊手背上蹭了好几道白印子,隐隐擦破了皮,发红,他顾不上疼,翻着相册,有的已经黏上了,他一点点剥开,又怕吵醒人,动作很慢很慢。

      蚊帐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朱智思忙捂住自己的嘴,咽下了声音。金郊摆了摆手,示意人还睡着。她不好意思再看,耳朵里听见极其扭曲的人声。她猛地抬头,蚊帐里虬曲盘桓,似有东西翻滚。她直觉热血涌动,眼底氤氲一股灼热烟云,阵阵发晕,恰似撞见白娘子化成巨蛇的许仙,惶恐不已。她看见被子不断抖动,仿佛要破出一个怪胎,大骇,面色铁青,拉住金郊,要他快走,他却畏惧,不肯挪动。

      两人呆呆地缩在墙角,一床锦被始终遮盖不住狂浪的动静。她眼看着披着人皮的野兽狂暴撕咬,犯起了恶心,一下又一下捶打自己的胸口。她试图调转视线,去示意伙伴撤退,却看到这个小男孩兴趣盎然地盯着那边的勾当,骇然惊觉他的瘦脸也流露鼠相。

      她再也无法忍受,逃出了门,奔下楼,站在一楼喘气。排水沟底泛着苔藓的幽暗绿色,有个肥厚的土黄圆盘在扭动,妈妈素日的声音响起:“蚂蟥!蚂蟥!”她后脑勺发麻,钻回家里。妈妈自顾自在厨房说:“你回来啦?我刚刚在杂物房,看到一条蛇,尺把长,打死了,正想扔掉,有个人说拿回去泡酒。”

      她不听,她要睡。睡到晚上才起来,白色的平角裤变成了一片黑色,她呆呆地用手指一揩,指头蹭上殷红,她急急忙忙地从厕所走出来,叫道:“妈,我要死了!”妈过来一看,皱着眉却笑了。

      对于长大这件事,朱智思恍恍惚惚的,妈一下子怕她长不高,赶着她剪短发,方便运动,推她去打球,大球小球都不放过。个子窜高以后,她又发愁,念叨:“不能再长了,再高就难嫁人了。”

      她皱着眉盯着女儿的脸:“哎,怎么这么重的汗毛,像胡子一样,我给你剃掉——”朱智思甩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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