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河》花卜吃手手

1、宁浩宇

　　“我们孩子的名字也有一个智字。”这是第一次见面，妈妈说的话。朱智思立刻转身跑进了房间，扑在被子上看连环画，脸颊痒痒的。

　　吃着饭碗，爸爸忽然问：“你的脸怎么红红的？”朱智思不懂回答，含着半块淡紫色的莲藕。妈妈斜了一眼，说：“嗳，咱们老房子被淹了。”爸爸夹了一箸牛肉，问：“没倒吧？我记得是十来年的旧房了。”妈妈拨弄两下白饭：“七九年！没塌，地基歪了，一楼墙壁都泡烂了，谁敢住！”将碗一放，走进厨房去。

　　朱智思问：“妈，哪里的老房子？”爸爸慢慢地说：“是爸爸妈妈结婚的新房，你不记得了。”妈妈直起腰，在厨房大声说：“哼，都没独立厕所，还得去走廊煮饭，就这样子的房，还得求人才住得上。”爸爸也提高了一点音量：“罗秋燕同志，你要是舍不得，就搬回去住呗。”妈妈单手拎着保温桶，皱眉道：“要不是为了女儿读书，我犯得着这样操心？她要是还在厂里，读个职高算了。”

　　保温桶下层放白饭，上层是菜，毫不吝惜地堆了满满的肉片。妈妈蹲下给女儿穿上了外套，说：“待会儿见到姨妈，要懂得说姨妈好，祝姨妈早日康复，早点出院。要叫人，懂不懂？你都七岁了，啊。”朱智思问：“宁浩宇哪天来玩？”妈妈听到她关心“姨妈”的爱子，露出赞许的笑容：“他这几天住在外婆家，姨妈病好了再接他回家。”爸爸见娘俩兴致高，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去就算了，干吗带小孩子进医院？”妈妈白了他一眼：“我学医的，还不懂预防吗？”

　　她牵着女儿，打量她花团锦簇，一点恼火顿时烟消云散，自豪地下楼。朱智思和姨妈不是很熟，这位姨妈是母亲高中的学姐，退役后进了同一家单位，本来不很看得上他们，得亏母亲殷勤，姨妈忙碌的时候将独子宁浩宇托付朱家照看。

　　朱智思有点喜欢宁浩宇，他不欺负人，也不贪吃——他家有钱，什么好吃的吃不着？更不会追究她的出身，那时候孩子们初见都要自报家门，不光是姓氏，还有厂区编号，朱智思那时候报过，他们恶毒地哄堂大笑：“哪个村来的？”女孩子们斥责道：“不许看不起人！”她们挺身而出，高个子的黄若萱站在朱智思的前面，做出保护新伙伴的姿态。她们没给她优待，众星捧月的是干部的女儿黄若萱，不过私底下，她们主动和朱智思亲近，甚至那些讨厌某人的悄悄话也尽数同她讲。

　　她们去过黄家，宽敞的四房两厅，灯照在白墙上，很晃眼。一群女孩子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神雕侠侣，朱智思看得很不安，原来有这样漂亮的房子，这样漂亮的人，这个认知坏了她玩乐的心情。黄若萱的妈妈坐在单人沙发上，含笑端详她们，说：“朱智思文文静静的，真是难得。”旁边的女孩子挤了挤她的肩膀：“说你说你。”黄若萱的妈妈又说：“朱智思长得真好看呀。”她又和黄若萱说：“怎么老是看电视？前几天给你买的芭比娃娃，和小朋友一起玩呗。”黄若萱一扭头：“不要！”

　　过了几天，大家起哄着让黄若萱做东，展示一下她的娃娃，据说娃娃有一个大衣柜，可稀罕了。黄若萱不悦地说：“我家不能去那么多人，你们只能去几个。”最后剩下朱智思和一个胖女孩。朱智思问：“你不难过么？”胖女孩靠着凉亭的柱子，慢悠悠地说：“放宽心，放平心态。”她其实不住在这个院子里，只是偶尔来玩，和她们不太熟，不像朱智思朝夕相处。

　　朱智思为了解闷，和宽心姐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心里还是惦记衣柜。她没见过！这时候，男孩子们吵吵闹闹经过，宁浩宇走在中间。他们没有搭理两个落单的女孩。宁浩宇没有和她打招呼，和不认识似地走了过去。这是大院里奇怪的“规矩”，男孩和女孩在人面前都刻意保持距离，只有女孩和女孩，男孩和男孩之间才肆无忌惮表达亲近。朱智思完全不介意，因为有个男孩介绍自己表姐给她们认识，一转头，姐弟俩各玩各的。女孩们反而比他更喜欢这个姐姐。

　　宁浩宇没理朱智思，宁浩宇的妈妈却领了她家的情，她病好了以后腾出了一间杂物房，供朱家使用，又将阳台上自己的杂物丢了，默认她家接手。忽然一个周末，爸爸呼啦啦买了好几盆花，摆在阳台上，妈妈说这盆叫天绿地红，爸爸指着那盆说是海棠花。天绿地红不开花，拧掉叶子后会流出一点点乳白色的汁液。朱家不擅长养花，海棠不多时没养活，往后多亏妈从外面挖了一些浇水就能活的植物，包括葱，还有来过寒暑假的姐姐的帮忙，养一些五点花、太阳花之类，阳台才欣欣向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