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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安排后事 ...

  •   旬灿的斩首被人议论了好多年。
      有人说他骨头硬,被砍了八刀才剁下来一颗头。
      还有人说他命硬,砍到第五刀还在叫唤。
      更有人说他是天煞孤星转世,剋死老子和哥哥,还要稍带上三个叔叔。
      与他相关的,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刽子手罗三。
      关于罗三的传言也有很多。
      罗三煞气太重,一辈子无妻无子,被他砍掉的脑袋却多得数不过来。这些脑袋里有大奸大恶,有宵小之徒,但罗三拍着胸脯保证,所有这些脑袋都是罪有应得。有人曾打趣问他,“即是罪有应得,你如何一直不娶亲不生子?”每每遇到这样的人,罗三就一本正经的道,“我一身煞气,恶鬼不敢来缠我,但女子孩子却是怕的。”
      那人又问,“女子孩子与你相处久了自然沾染你的煞气,又怕些什么?”罗三回答,“若我阳寿尽了他们又如何?”
      问的人只得撇撇嘴放弃再问。
      可这样的对话多了,竟有些愚民愚妇请他去驱邪,有长期卧床的病人,连续遇到小灾小病的人,甚至孩子经常夜啼的都会请他去镇一镇。时间一久,他竟成了京城民间的红人,不上工的日子比京兆尹还忙,有时甚至几家人为了抢他而争吵。
      小小年纪的徐墉听说此事后,专门请哥哥姐姐带他去见见这位罗三,谁知跑了两趟都没见到这位忙人。徐奕只得请邻居帮忙转交口信,几番来去才终于见到。
      徐墉给罗三出主意:你手书对联送与百姓。
      罗三:我不识字。
      徐墉:那你画符也可以呀!
      罗三:我家没有纸笔,再说我不会,不能骗人呀!
      徐墉:……那你请人画出你的画像送给别人呢?
      罗三:那……请谁画呢?
      徐墉:我来画好不好?
      时年五岁的徐墉,送出了自己第一副大作:罗刹镇宅图。
      这副大作后来变成了罗三无瑕分身时的替代品,请不来罗三的人都会问一声,“那请镇宅图行不行?”
      李婉听说后忍俊不禁,甚至还让徐墉再画一副,要挂在前堂上也用来镇宅。
      小徐墉却不同意,摇头晃脑道,“那要问过罗三是否同意,他若不同意,我怎么能随便把他的镇宅图请来?!”
      青鸾却连连点头,表示“说得有理。”
      为此,徐奕又跑了一趟罗三家,终于得到罗三同意,徐墉这才挥毫泼墨又画了一副大大的罗刹镇宅图。这图被李婉郑重的挂在前堂正中,到徐府来的人都奇怪,为何会把这样一副画挂在前堂正中。很多人都把这解释为李婉对徐墉的疼爱。
      但只有徐家人知道,李婉是真心想用这副画镇宅。
      她从不说出口,但徐家上下都知道,她担忧家里的每一个人,最担心的就是青鸾的安危。青鸾当然也明白她的心意,所以当有人取笑他最偏心小儿子时,他也从来不否认。因为别人误会不要紧,他的家里人却知道,青鸾对几个孩子从不偏心,他对任何一个孩子都做到为人父的责任,不宠不偏,同样疼爱同样教导,连时间都平均分配给几个孩子。
      琉璃曾悄悄问青鸾,为何要亲自去观斩,“相公是怕那旬灿有逃脱的可能吗?”
      青鸾摇头,轻轻捏她脸蛋道,“去观斩是做给其他人看的!我才不在乎那旬灿能不能逃。”
      “做给其他人看?为何?”
      “告诉他们,我徐青鸾锱铢必较,凡敢打扰我妻儿家族者,我必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琉璃伸了伸舌头道,“原来相公是为了吓呼人啊!那你对姐姐讲过吗?姐姐天天担心的睡都睡不踏实。”
      青鸾又摇头,“婉儿就是这样的性子,她若担心多少人劝都是没用的,若我们能实实在在过段安生日子,她自然会放下心来。”
      琉璃想了想道,“这次的事,姐姐确实受了很大惊吓,我们不敢瞒着娘,如今总算过去了,娘也终于放心了。”
      青鸾把下巴放在琉璃肩膀上,轻轻叹气道,“是啊,总算过去了。”
      奉元四十年,国君陈瑠薨。
      大公子灵前继位,并下诏书招远在离郡的弟弟回京为父亲扶灵。当披星戴月赶回京都的陈荟,满面尘灰双眼赤红的跪在停放棺木的灵堂前时,大腿双股都隐隐有血水渗出,大鸿胪拉住贴身跟随的侍卫稍声问过才知道,陈荟只带了数十骑随行,途中换马不换人的连续奔行了数天,这才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宗下一旁听了也不住点头轻道,“唉,就是善马的骑士也挨不住这么长的路,更别说荟公子…… 唉!”
      27天辍朝过后,陈庄登位大宝,正式继位陈国国君,太常给出了十几个吉祥年号待选,陈庄选中了荣昌作为年号,过了年,正式开始了陈国荣昌元年。
      终陈庄一生,再也没有换过“荣昌”这一年号,这个年号跟随着陈庄的治理持续了五十二年。
      百姓都认为这个年号就起的吉利,“奉元”这年号里打了很多场战,百姓流离,兵士死伤不计其数,自从“荣昌”开始,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起来,税赋连年递减,百姓吃得饱,仓禀充裕,边疆数国纷纷来朝拜访问,贸易兴起,陈国都城里能轻易见到产自西域的各种香料植物,陈国的瓷器织物也通过一匹匹骆驼远送至西域各国。
      各驻扎边疆的兵士也开垦田土,修筑行路,一改以往边疆要塞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成为陈国最重要的物资进出通道。
      贸易的规模一旦形成,再也没人想起打仗征伐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就连一向喜欢引起战争的匈奴,也踊跃加入到贸易的大军中。在北方的几个边疆重镇,每天都能见到一群群的牛羊驼马以及一车车硝制过的上等皮货等着通关。
      陈荟曾笑言南北差异巨大,北方的活物都是自己走来的,而南方的活物都是被抬来的。他甚至远送了一条大鱼至京城王宫中给哥哥,那鱼体长三丈有余,腰粗如井口,鱼鳍锋利如刀,满口的尖牙数也数不清。
      陈庄看过也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随后又严厉批评弟弟,不该如此耗费人力财力,为了一条鱼花费无数。
      陈荟老实听训,过后再也没做过这样的事,到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兄长写长长的信,附上图画,细细描述当地所见所闻。
      自从老国君陈瑠薨逝,陈庄就委派给自己唯一的弟弟一桩“苦差事”:巡察各地民情,代君王管理各郡事务。
      之所为称之为苦差事,是因为这项工作一年到头总是在外头跑,且所去之地又多是边远之境,不是群山峻岭就是塞北苦寒,偶尔巡察到中原富庶之地又是世家林立,利益交错。但这位年轻的诚王却一一处理妥当。
      众臣曾议论,从“诚”的封号来看,陈庄一直都认为弟弟是忠诚于自己的,所以他如此放心陈荟代自己行驶巡察之责。
      青鸾从不曾参与议论,但他心里明白,陈庄所谓的“诚”不是认为陈荟忠于他这个国君,而是他知道,陈荟所有作为,所忠的是陈国。
      青鸾一直活到八十岁。
      寿诞这一日,家人齐聚,没有外客。李婉和钱琉璃陪在他身侧,三人都是鹤发老人,青鸾面容慈和,含着笑意看自己的儿孙们,两位夫人却很是肃然,没有往年寿诞的轻松愉悦。
      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坐主桌,孙儿辈们则带着家眷孩子坐次席三席,连近身侍婢护卫也坐了两桌。家宴,不分男女,也不分内外,但凡是徐家人,都一一入座。
      待菜齐酒满,无人动筷,都安静的看向主桌。
      青鸾起身,目光扫过所有人缓缓开口,“徐青鸾,一生最得意之事便是家和,两位夫人生育四个子女,个个懂礼守信,为人谦和,一家人和和气气太太平平直到今日,我无悔,奕无憾!”
      他笑着看了看左手边的婉儿,又看了看右手边的琉璃。“两位夫人一心待我,打理家务照顾儿孙,让我心无顾忌忧虑,青鸾有你们相伴,幸甚!”
      琉璃突然一声哽咽,强忍住似的硬声声憋了回去。
      座下孩子们都吃惊似的有些慌张。
      青鸾却轻声低语道,“说好了不难过的,琉璃,不要哭!”
      再看婉儿,也是早红了眼圈。
      青鸾无奈叹了声气,再次看向众人道,“然天下无不散筵席,青鸾也有离开的一日,今日算作拜别,却是有些话嘱咐你们。”
      “爹……”
      “爹爹……”
      “爷爷……”
      “外公……”
      青鸾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抚了抚,“我徐家为官清廉,不贪权贵不贪名利,你们在朝在野都不得坏了规矩,需知晓行事心含正气,不可冒进不可意气用事,若有无法裁决事,多与兄弟叔伯商量。行商者亦不可罔顾道义,毁人生计。这些是说老了的话,大娘小娘不知说了多少次,我在这里再次提及,也是要你们心中时刻警醒。”
      他面上轻松了两分,再次看向自己的两位夫人,“婉儿与琉璃同我恩情深厚,我走之后她们必定痛心难过,你们要多带小孙儿小孙女陪伴在侧,分担忧思便算是尽孝了。”
      琉璃终于忍不住,两手掩面哭了出来。
      青鸾无奈只得先停了话头,坐下来轻轻抚摸她的背脊。
      “爹爹…… 到底何事,女儿,您别吓女儿!”柔儿实在忍不住了,颤着声音先问出了口。
      青鸾没有回答她,李婉却站起身道,“今日之事,我跟琉璃过后自会讲与你们详细,现下先不要问了,认真听着!”
      琉璃收住了泪,也起身道,“姐姐说的不错,是我不好,几次打断相公说话。孩子们都好好听着!”
      青鸾一笑,扶两位夫人坐下,继续道,“其他也没有了,至于我身后事,还要多说两句。”他长长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语气严肃道,“不哭灵,不送葬,不举法事,不收葬仪,谢绝所有来客,只有徐端徐奕徐柔徐墉四人带孝,棺木选油桐,停在前堂即可。”他眼光看向徐端,“你们四人只准带孝三天,第三天晚上孝服礼具连同棺材一起烧掉,不必抬出院子,在院中掘出一尺深的坑,烧完的灰烬就地掩埋。”
      徐端眼里惊惧交集,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但依旧一字不问。
      “我入棺后封好棺盖,不得再打开。切记!”青鸾环视四周,语调温和,眼神却犀利。
      半晌,他又道,“来人世走这一遭,已尽享繁华和美,身后不应再徒虚名,不立碑,不入祠……”他突然一顿,笑了出来,“若是连你们都能忘记我,那是最好。若忘不掉……”他又笑了出来,“那便忘不掉吧!”
      当夜三更,徐府换上所有白纱灯笼,院墙围上白色幡布,内外侍从皆更换黑衫,四个儿女披麻带孝跪坐堂前,两位夫人也俱缟素,神情呆滞的盯着堂上徐墉幼时画的镇宅图。
      王宫宫门刚开,一宦官跌跌撞撞的跑进君王休息的明佑殿,顾不上通传礼仪,一下扑倒在地,嘴里哭咧咧的喊,“主子,徐大人,徐大人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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