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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希望 ...

  •   某年某月某日星期六小雨

      今天又下雨了。雨滴通过房顶上的破洞落进屋内,我看见温故的眼神往那儿飘过几次。它肯定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它不喜欢雨水,但不愿意把破洞补起来,大概是因为破洞不在它头顶。如果破洞正好在它头顶,它会把自己挪走,让破洞不正好在它头顶。如果破洞破得太大,譬如房顶是个巨大的破洞(也就是说房顶不存在了),温故会为自己更换容身之处。

      我不知道温故在换进这所破房子之前住在哪里。但还好,我已从别人那里知道它何时住进这处破房子。这就意味着,在当下运行的时间线上,还有一个人与我一样,知道世界上存在一个“非凡”的温故。新的人证告诉我,我没有白日做梦(除非新的人证是我白日梦的一部分),我是正常的。

      新证的出现让我不再孤单,但那不是我想要的。说实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像一直握在手里的玩具,要被迫分享给第二个人。而第二个人是我自己找来的,我是被我逼迫的。

      我可能知道我的不是滋味源于哪里(我突然想起好像有个零食的牌子叫滋味源,我刚吃过它家的锅巴。我从垃圾桶里翻出包装袋一看,它其实叫味滋源。写完日记我要去倒垃圾),但我现在不会承认。我正在写日记,有些心事绝不能落在纸上。

      昨天我联系了村里的一位瓦匠,要他替我补一补房顶的破洞。他早上应下我的活,下午又打来一通电话说有事来不了。我说,那就明天吧。明天不行,明天下雨哦,他说。

      明天就是今天。没错,因为明天下雨,所以今天下雨。

      如今人力成本越来越高(至少在我请来的瓦匠身上是这么一回事),人好像还是不怎么值钱。啊,我干嘛要去想这种问题,我压根没有专业的知识、没有数据统计,怎么好轻易下判定。我有的仅仅是我的感觉,而感觉时常靠不住。

      要是感觉靠得住,我不会把高考语文的最后一道选择题改错。如果我没有改错那道题,我的人生轨迹会偏向另一种方向,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回头,是我停不下的动作。一个频频回头的人,要怎么往前走?
      我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回答道,瞎子都能往前走。
      我摇头,不是一回事。我的回头是心理层面的,瞎子是生理层面的。
      另个声音说,你为什么非要往前走呢?
      我说,因为人就该往前走啊……不是吗?
      那声音又说,当然不是啊,人可以往四面八方走,原地踏步也行,光躺也很好。
      我质问她,不往前走,怎么能拥抱美好的明天呢?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她异常困惑,你怎么突然唱起来了?
      我有些脸红,想唱就唱,要唱得响亮,就算没有人为我鼓掌……
      她接上我的哼唱,至少我还能够勇敢的自我欣赏……

      我们坐在捯饬过的卧室的新书桌前,摊开刚买来的日记本,手执新收货的黑水笔,一边书写一边歌唱。我们一齐唱到窗外的阳光不来,再打开台灯,继续书写。

      支撑台灯发光的是国家电网,替我缴费的人叫李斐然。这名字我完全没听过,甚至下意识觉得她是个男人。因为我的小学语文老师是个名叫斐然的男人,张斐然。

      李斐然原是久安村人,前几年搬走去做城里人了。如今我和温故住的老房子,是李斐然妈妈的妈妈留下的。

      我得来李斐然的联系方式毫不费工夫。前面我刚问,有没有办法帮我联系一下李斐然?随后进来个男人,与李斐然正巧是老相识。

      “你找李斐然有什么事吗?”他抬了抬他的金丝框眼镜。

      我一眼认出他带的是没有度数的平光镜。好装一男的,感觉是那种谎话连篇的小白脸,“她妈妈的老房子摇摇欲坠的,影响到我家种的庄稼了,我要联系她处理。”

      睁眼说瞎话的我略显紧张,不禁推了推我并不存在的眼镜框。

      小白脸听完我的回答,没立即回复,他闭嘴沉思的时刻,我已经将道歉的措辞全部编好:对不起,我家没有种庄稼,我根本就没家了。但李斐然她妈妈的老房子的确挺摇摇欲坠的,我住在里面每天都担心房子会塌掉。至于我为什么会住在她妈妈的房子里……对不起,就算你们打死我,我也不能说。当然,如果你们非要我说,我保不齐会说出来,看你们的意愿是不是特别强烈?

      然而,小白脸思考完毕,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回应:“好,我老婆一会儿来,你和她当面聊。”

      我脑子当时突然短路,问:“你老婆……是李斐然的妈妈?”果然是小白脸啊。

      小白脸笑了,“李斐然的妈妈是我的丈母娘。”

      “哦,原来如此。”小红脸是我。

      我的人生少有如此顺利的时刻,想找一个人,老天不仅让我找到,还为我省路费、电话费,让她自己站到我跟前来。

      从李斐然那里,我知道了她在十一年前把老房子给温故容身,并承诺替他交水电费。

      “水电费我一直没交上,他那样的人,肯定不需要用电用水的吧。我想想也就算了。”
      “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水表电表突然走费了。”
      “所以我这次有空回老家来看看。”

      小红脸低下头,“是我,是我在用你的水用你的电。你算算这几个月花了多少钱,我全都转给你。”

      李斐然问:“你和他住一起?”

      小红脸点头。

      李斐然微笑,道:“那我不能收,除非他不住那儿了。”

      小红脸疑惑,“你又不欠他的。”

      “欠,是我欠他的。”

      小红脸好奇,“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不能,那是我们的秘密。”

      小红脸“哦”一声,红脸褪色、转黄,不再说话。

      秘密的确是私人的东西。我不好强加进去,除非他们中的哪一位愿意告诉我。李斐然不愿意,我唯有指望温故。我不想问他。我干嘛要问他,显得我特别在乎他一样。虽然我的种种表现的确像是我在乎他。

      但目前只是像,不是吗?我不能把它坐实。

      我合上笔盖,开始思考我面对温故时的心情。

      好,我停止思考、打开笔盖,开始下一轮自言自语。

      不出意外,明天是个晴天,瓦匠会来修好我们的房顶。摇摇欲坠的房子会再稳固一些。

      要是有人能来修一修我该多好。我不是说要人来修理我、教训我,我要有人来救救我。我要有人给我心上的窟窿糊上水泥、盖上瓦片;我要尽管外面阴雨连绵,掉不进我的思绪;我要一个冬日的晴朗,照化屋檐上的寒冰。

      啊!小学时老师让写日记,每次要求不少于多少多少字,为了凑字数,我会使用大量的排比。它们通常没有实在的意义,甚至算不上是排比。这坏病看来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完全不爱写日记。把心事放在纸上是裸奔的一种类型,尽管写日记的人大概率不会彻底脱光,总会给自己留个底裤,但大面积的裸露仍存在风险。倘若不被人发现,也要整天担心被人发现,加上十把锁都不管用!

      但我从今天起要开始写日记,我不担心被人发现,我担心不被人发现。

      我在购物软件上买下手中这本日记本,到手三天,不知从何写起。

      我想记下在这里的日日夜夜,最后将它们放进新书桌的抽屉。等我死去,如果未来还有人走进这间老屋,走进我曾经住过的房间,翻到我这本日记,为我和温故之间的故事做个证明。

      这一段写给某个发现我日记的人:
      如果你恰好看到我的日记,恰好看得明白我所写的文字,恰好看到这里,我希望你能坚持看完。我相信你会愿意窥探别人的无趣人生,少有人不喜欢做这种事,窥探本身的乐趣大过所有。
      你不用背负任何道德压力,你的举动正是我希望的。如果我不希望你看见,你不会看见的。所以你的看见出自我的希望,我希望哪怕温故忘掉我,这个世界上还留有我遇见它的物证。
      读到这里的你,也许会猜想温故是什么,猜想我是什么,猜想我对温故的心情是什么。你只管自由地去猜,在我死后,你对我的一切猜想都是正确的。你唯独猜不对温故。你能猜,但你猜不到。你有一生的时间猜想温故,可温故的一生比我们的两生还要长。除非你是温故的同类。但你如果是他的同类,你不会看到这段话,我会猜想你对死之外的故事不感兴趣。
      总之,我更希望你是个普通人,如我一样的普通人。但如果你不想做普通人,我祝愿你不做普通人。如果真见了鬼,人死后会有灵魂,且人的灵魂有许愿池的功效。我的灵魂不管在天在地都会保佑你不做普通人,只要你答应我,好好看完我写下的日记。

      (我应该把这段写在最开头,直接切入正题。没办法,前面没有空行补写这么大段内容,我只好用上不太美观的调遣号。)

      我有太多希望,我该现实一些。

      至少,明天是个晴天,瓦匠会来修好他们的房顶。摇摇欲坠的房子会再摇一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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