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夏》萙肆叁

15、帖子

　　傍晚，风起，渐凉。
　　明礼校园里到处洒落着暖色的晚霞，树叶簌簌作响，远处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向校门口走去。
　　余锦书坐在教学楼后的楼梯上，下巴枕着膝盖，头发散乱的垂在腿弯上，呆呆的目视前方。
　　脑子里一直在回想刚刚看到的帖子。
　　密密麻麻的评论，一团乱，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辣眼睛。
　　她想不明白之前好好的明礼中学怎么忽然间变得这么幽暗又恐怖，更不理解之前友善和蔼的同学怎么就变得如此的尖酸刻薄。
　　心里乱糟糟的，觉得烦，教室里面不再明亮，也不再是教书育人的殿堂，余锦书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窥破隐藏在花团锦簇下的肮脏，同学都变得可怜又可怖。
　　余锦书还坐在台阶上发愣，眼前的霞光被一道黑影挡住。
　　她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您坐这欣赏风景呢？”
　　贺邵南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外套，手上拧着杯热奶茶，站在余锦书面前，垂着眼看她。
　　他像是刚跑过来的样子，黑色的短发发梢被浸湿。
　　气息还有些不稳，黑色的瞳孔亮的吓人。
　　余锦书没搭理他，微微起身向后仰，专注的看向天空，漠然的注视着晚霞的跌落。
　　贺邵南笑了笑。
　　微微活动脖颈，随意的在余锦书身旁坐下来，将吸管拿出来，戳破那层薄膜，发出“砰”的一声，热腾腾的奶茶香气漫出来。
　　贺邵南将奶茶放在余锦书手上，余锦书指腹感受得到一片温暖的触感，头朝他这边扭，眼睛里因为羞恼有亮晶晶的水光。
　　她觉得自个躲在这里消化情绪还被发现，实在是有些丢面子，又觉得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见，非要凑过来，气鼓鼓的白了他一眼，头扭过去不看他。
　　贺邵南大大咧咧的伸直双腿，口不正经的：“嗬，特地给你带奶茶，就给我这反应。”
　　风吹起发梢，他继续道：“哎，难为我跑上跑下的找了一个小时，哎，辛苦我跑遍全校才找着的人啊。”
　　余锦书烦的不行，板着个脸，乌溜溜的眼睛瞪过来。眼睛带着水汽，委实没什么威慑力。
　　贺邵南顺势将奶茶推向她，扬了扬了下巴，“喏，特地给你带的，你都冻了半天了，多少喝点。”
　　余锦书绷不住，终于低头，喝了一口。
　　甜滋滋的奶茶进了胃里，全糖，味道确实不错，被贺邵南这么一打岔，余锦书轴了两小时没消化的情绪竟然荡然无存。
　　两个人都短暂的安静了一会。
　　余锦书伸脚碰了下身边的人，“哎，谢了啊。”
　　贺邵南嘴角挂着笑回：“什么？”
　　余锦书忍不住看向他，和那双眼睛对视上，被晚风吹拂，心情突然就好了。
　　她也不争论，反手撑在地面上，稳住身体，仰着头看向天空，头发顺着动作向后垂下来，“你不知道就算了。”
　　贺邵南的目光垂下，眼神柔和，注释着自己倚在傍边的手臂，余锦书发梢拂过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夜晚带着属于冬季的清香。
　　“嗯，”他突然很轻很轻的发出声音。
　　余锦书听到了，不明就里，你“嗯”什么？
　　贺邵南就笑，又恢复成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不知道就算了。”
　　余锦书白了他一眼，也没追着问。
　　过了一会儿，贺邵南开口“余锦书？”
　　“嗯”
　　贺邵南笑了笑，继续叫：“余锦书？”
　　“... ...”
　　余锦书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自己刚刚对他的那点感动被他搞得荡然无存，忍不住道：“贺邵南，你是不是有毛病。”
　　贺邵南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不理她的话，向前俯身，整个身体伏在腿上，他趴在哪里，被骂了，竟然还乐出了声。
　　余锦书不理解，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懂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不等他笑完，余锦书率先起身，“这个点儿了，过会儿晚自习都开始了，回去吧。”
　　贺邵南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漫不经心的开口：“喔，差点忘了，江涉叫我告诉你，等会一起商量一下你这事的解决办法。”
　　“他怎么知道的？”
　　“哦，宋凉夏看到你的帖子了，正好又听到别人背后骂你，跟人在卫生间打了一架，现在应该还在办公室受批评呢。”
　　余锦书猛然看向他，大脑一片空白，得到他无声的肯定。
　　“不是，你刚才怎么不早告诉我？”
　　“那你也没问啊。”
　　余锦书气笑了，她就觉得跟这个人无法沟通。
　　不再回他，扭头就走。
　　脚步变快了不少，急匆匆的向老师办公室走去。
　　贺邵南从后面跟上来。
　　等到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上，楼梯转角处凉夏和江涉正站在那里。
　　余锦书急匆匆的过来，气息紊乱，刚刚站定，拉着凉夏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没事吧，夏夏，你什么时候会打架了，没有哪里伤到吧。”
　　“没事，没事，我都没打输。他们根本不知道，当时要不是你出手，受欺负的就是我了，见义勇为都能被泼脏水，真稀奇。那些人说话好难听，真讨厌。”
　　余锦书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伸出双臂将凉夏微微抱起来，“咱们夏夏真厉害。”
　　凉夏突然被抱着腾空，吓得小小的“啊”了一声，又娇又可爱。
　　是嘛，干嘛要在意那些人的看法，自己在意的朋友不是一直站在身边直接自己吗。
　　余锦书现在觉得自己现在有力气和那群傻逼大战三百回合。
　　江涉在旁边开口：“老师那边已经知道了，很快会出解决办法，这件事情大体上还是交给他们来澄清最合适。”
　　贺邵南在后面接着开口：“那条视频两年前的了，那个地方又偏僻，只能想想办法找到那个发布视频的人，看看有没有拍到更前面一点的内容了，这到不是什么最要紧的。联系了管理员把论坛上发帖人的马甲找到，有结果了，我通知你们。”
　　宋凉夏接着道：“这件事情当时事情情况我们也都了解，你不要怕，锦书，你这几天晚上跟我们一起回去，现在学校里面的人跟魔怔了一样，一定不要单独一个人走，免得出什么意外。”
　　余锦书看着他们，忽然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谢谢。”
　　进了教室，晚自习预备铃还没响，邓玲一群人聚在一起，窗外已经一片昏暗。
　　有风在吹。
　　“哎，听说了吗，今天宋凉夏因为余锦书的事情和别人打架了。”
　　“我亲眼看到了的，真行，平时斯斯文文的，想不到和余锦书一个德行，真会装。”
　　“是啊，咱们明礼之光都被她勾的牢牢的，还挺厉害的。”
　　做的不远处的一个男生在旁边接口：“什么厉害啊。”
　　另一个男生笑嘻嘻的接着道：“哎，你怎么说话呢，有辱斯文了啊。”
　　“... ...”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拿别人的事情随意曲解做谈资。
　　苏静湉在教室里，眉头紧皱，面露不耐，觉得他们说话又难听又恶心。
　　她心里觉得凉夏和余锦书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但身边人都在这么说凉夏和锦书。
　　听的多了，她甚至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自己没有发现她们的这一面，她们是否真的如这些人嘴上说的一样。
　　... ...不对，不能这样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
　　可... ...万一是真的呢？
　　苏静湉不敢替她们辩驳，心里的声音悄悄在开口：“你看，凉夏不就因为替余锦书出头，才会也被别人编排吗？”
　　心里油然而生了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隐秘的庆幸。
　　凉夏走进教室，聚在一起的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开，不用想就知道刚才聚在一起实在说什么。
　　他们不知遮掩的向凉夏表达恶意，却觉得自己是在声张正义，真恶心，凉夏想。
　　往教室里走，隔着人群突然和苏静湉对视上了，却见她猛然移开视线，故作轻笑的和身边的人说话。
　　凉夏忽然就懂了。
　　人的讨厌可以有很多原因，甚至转变常常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在乎太多受伤的总是自己。
　　视线低垂，凉夏一步一步向座位走去。
　　“没关系”凉夏告诉自己。
　　*
　　余锦书和凉夏分别后走进教室，江涉还在办公室和老师沟通，教室里聚着一群人，为首的女生一改之前对余锦书好脸色。
　　又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嘻嘻的嘲讽的对余锦书开口：“哟，怎么，还敢回来上课啊。”
　　后面接着又很多帮腔的。
　　“是啊，我要是像她，早就不来了。”
　　“人家脸大呗，咱们怎么比得上。”
　　余锦书似笑非笑的看了为首的女生一眼，自上而下的注视着她。
　　就那么几秒钟，她脸色弥漫了尴尬和心虚，站起身来，嘴还硬着，声线有些不稳：“怎么，自己做的还不让人说了？”
　　余锦书觉得心情糟透了，自己刚才竟然为了这些蠢东西伤春悲秋近俩小时。
　　拿那些时间拿来做难题和预习不香吗？
　　余锦书慢慢转身，向座位走去，声音淡淡的，却很有威慑力：“我向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格，在来之前就已经去了办公室和老师沟通，顺着网线一时半会找不着人就算了，你竟然还蠢到跑到我跟前来闹腾。”
　　余锦书抬起眼睛，清凌凌的直视着她：“怎么？真以为我之前不管是因为我懦弱？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吗？”
　　余锦书坐在那里，像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比以往更加的热烈灿烂。
　　贺邵南站在一般走廊前看到这一幕，眉间疲色与眼底阴郁尽数散去，无声地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