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照怀

1、第 1 章

　　（一）

　　“亲爱的玩家【11291840】，欢迎您来到【星河时代】，在这里您将获得前所未有的星际探索体验，在新的征程开始之前您需要详细阅读邮箱中的【新手航行指南】与【星河时代玩家须知】，预祝您游戏愉快。”
　　“叮——”

　　星舰驾驶舱的巨大光屏中央弹出一封信件，查尔斯抬起手，系统提示音中的航行指南与玩家须知自动投射在了他的视线下方。在他粗略翻阅一遍之后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引领他进入了下一环节——模拟驾驶。
　　查尔斯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这趟旅程还没开始就已经让他感到不愉快了——作为一名资深网瘾少年，近些年市面上稍微有点知名度的游戏早就排着队被他玩了七七八八，拿到一款新游戏之后跳过新手环节直接切入正题对他而言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如果不是因为这款游戏的开发工程师是迈克尔，他甚至不会查收那封邮件，而是直接让那份愚蠢的新手指南躺在邮箱里吃灰。
　　此时此刻，聒噪的系统音还在吵着，不厌其烦地敦促查尔斯进入下一环节。
　　查尔斯将音量降到了最低值，又把座椅调到了一个让他满意的角度，最终还是乖乖跟着系统提示进行下一步操作。
　　原因无他——该游戏尚在试验阶段，还未正式发行，部分功能尚待改进。当然，并不排除出于安全考虑游戏官方压根没有设计“skip”这一选项的可能。

　　星河时代游戏首席体验官查尔斯暴躁地戳着光屏，蚊子群一样的系统音像保姆搀扶学步儿童那样尽职尽责地在他的耳边循循善诱。
　　一场开场不怎么愉快的星际探险即将开始。

　　（二）

　　“哔——”
　　游戏舱的舱门缓缓开启，半躺在卧椅上的查尔斯睁开了眼。他起身按了下舱外的终止键，随着指示灯的颜色熄灭，舱门慢吞吞地滑了下去。
　　“下午好，亲爱的查尔斯。”一名英俊的银发青年端着杯鲜榨果汁出现在了查尔斯的卧室外，礼貌地对查尔斯说道，“你刚才的登录时长比往常超出了二十分钟，看来你非常喜欢迈克尔先生送给你的游戏。”
　　青年的外表与普通人相差无几，但是口音却是字正腔圆的格林星系官方语言的标准发音——时下的人工智能从外表上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为了将其与人类区分，格林星系法律勒令所有人工智能生产厂方必须为产品安装机器色彩浓重的指定语音系统。
　　为查尔斯服务的人工智能名字叫作莱恩，是照顾了他多年的电子管家。查尔斯将莱恩送来的果汁一口气喝完，问他：“现在是几点钟？”
　　“十三点二十八分，距离迈克尔先生的演讲会正式开始还有三十二分钟，”莱恩接过了查尔斯手中的空水杯，“我的建议是十分钟之后出发。”
　　“可是莉塔那个烦人精昨天说要蹭我的飞车，我们需要绕路去趟她家。”查尔斯回答，“现在就动身吧，莱恩。”

　　（三）

　　格林时间十三点四十分，一座私人别墅内的足足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仿星空窗帘自动向两侧收拢，一面巨大落地窗随之出现。
　　这面落地窗将整个海瑟薇星的政治中心纳入了版图，巨大的方尖碑刺破落地窗的边际直入穹顶，以此为中心的悬浮交通网向四面八方的空间弥漫，不同规格的飞车几乎是首尾相接着从各自的轨道飞驰而过。从晨雾初升到华灯闪烁，从碑塔脚下到地平线的尽头，作为格林星系的首都星，海瑟薇星永远忙碌、有条不紊、生生不息。

　　莉塔走到落地窗下，无论窗外的世界发生什么，屋子里都安静得悄无声息——超静音轨道将飞车行驶造成的声污染降到了最低，只有不识趣的风声会在耀武扬威地撞上别墅群后被隔音材料像弹坨耳屎那样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她伸出手在窗上摸了摸，粘留在特制玻璃上的指纹痕迹瞬间消散无形，仿佛她的动作并没有发生过。
　　莉塔有时候会陷入怀疑——十三年前那场劫难发生的时候，幼小的她正好也是像今天这样站在高高的玻璃窗下。那时候的海瑟薇星还叫加纳星，那天的天气和今天一样晴好，从她有记忆开始窗外的风景就是千篇一律，除了那一天。

　　“或许人工智能比人类更适合生存在这个时代，一个中等技术水平的机器人完成自我修复和系统升级只需要几个小时，甚至一个千疮百孔的星球重新恢复生机也只需要三年五载，与之相比，脆弱的碳基生命一旦离开医疗舱就无法承受严重的生理损伤，就连精神伤害也要花上一生的时间来治愈，许多人至死都活在梦魇下。”莉塔转身离开，负责监视她的女佣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如果当年海瑟薇上将输掉了那场战役，故事也许会更有趣。”
　　女佣默默跟着莉塔，对她隔三差五的疯言疯语置若罔闻。
　　莉塔抬起手，手腕上的通讯手环弹出了一条消息。她忽然站定，不悦地回过头说道：“两分钟后查尔斯少爷的飞车会抵达这里，我将乘坐他的私人飞车去第一剧院看迈克尔哥哥的演讲，如果你认为这趟行程也需要向格林星系大秘书长报备的话，请自便。”
　　“好的莉塔小姐，”女佣毕恭毕敬地回答了莉塔，“我会为您登记上出行时间，必要的话丹尼尔大秘书长的专车会接您和迈克尔少爷回家。”
　　莉塔忿忿地瞪了女佣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脚下的高跟鞋鞋跟几乎要在地板上踩出一连串黑黢黢的洞。

　　（四）

　　飞车的车门向上旋开，查尔斯坐在莱恩的身侧。他们等了不出半分钟别墅区的大门外就冲出了莉塔的身影。

　　“查尔斯，你简直是我的救星！”莉塔闪进了飞车后座，眼疾手快地关闭了车门，“开快一点，我宁可躺在医疗舱里一辈子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一分钟！”
　　“下午好亲爱的莉塔小姐，”莱恩启动了飞车，别墅区的风景被联结缠绕的悬浮轨道割成了数不清的条带状碎片，“根据我的观察你现在非常开心，这可真令我高兴。”
　　莉塔朝前探出头，调皮地冲莱恩眨了下眼：“好久不见可爱的莱恩宝贝，不得不说你比你们家的冷脸少爷讨人喜欢多了。”
　　查尔斯没搭理她。
　　莱恩回答：“我分析了一下我和查尔斯的社交圈，结果表明，您的观点完全站得住脚。”

　　莉塔笑得前仰后合，正要再揶揄查尔斯几句，不料查尔斯忽然发话：“昨天你给我发消息说迈克尔给了你第一剧院VIP座位的入场券，作为交换，我需要在十三点四十五分之前来接你，然而从你家到剧院只需要五分钟的车程。”
　　查尔斯的话说了一半，莉塔就识相地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笑眯眯地看着他：“英俊潇洒的查尔斯先生，要知道，我和你可是过命的交情，一会儿经过飞车补给站的时候麻烦您停下来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我相信你不会让你唯一的朋友失望的。”
　　莱恩的眼珠转了转：“虽然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是莉塔小姐的确是查尔斯唯一的朋友，如果不算迈克尔先生的话。”
　　莉塔简直有了想抱起莱恩原地转圈的冲动：“听到没有查尔斯！这可是你的宝贝莱恩亲口说的！”
　　查尔斯只说：“我听说丹尼尔大秘书长还缺一个提鞋机器人，莱恩，你这么喜欢帮她说话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莱恩反应了几秒，弱弱地回答：“哦，亲爱的查尔斯，你的玩笑真令我难过。”

　　飞车在轨道上倏地一闪，拐向了补给站的方向。莉塔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几乎在车门敞开的一瞬间，一个美艳的红发女郎矮身钻进了车里。紧接着，在车门关合的声音中莉塔与她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热烈地拥吻。

　　查尔斯：“……”
　　莱恩：“……”

　　“我认为我们需要回避一下，”莱恩在三秒钟后做出了判断，“光明正大地旁观私密画面可能不太礼貌，亲爱的查尔斯。”
　　“莱恩，开启隐私模式。”查尔斯伸手拉下了飞车前后座之间的隔音挡板，“如果让丹尼尔那个资深恐同怪看见这一幕，他可能会判处他的养女终身监禁。”

　　查尔斯看了眼时间，距离十四点只剩下不到五分钟。
　　莱恩非常体贴地降低了自己的声音，偷偷对查尔斯说：“老实讲，我认为莉塔小姐现在面临的问题比终身监禁更加严重，我真的为她感到担心。”
　　查尔斯没说话。

　　三个月前，格林星系大秘书长丹尼尔在所有新闻平台高调宣布，他的养女莉塔——即已故的前任秘书长里昂的女儿，将在年底与海瑟薇星最高军事负责人杰森元帅的弟弟完婚。毫无疑问，这次政治联姻是丹尼尔在翌年的新一届秘书长选举中稳操胜券的筹码。
　　在此期间，莉塔的行动受到了丹尼尔密切的监视，除了哥哥迈克尔，查尔斯是她为数不多的能勉强见上一面的好友——查尔斯的父亲是海瑟薇星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威尔逊，丹尼尔和他是同窗多年的旧友，二人私下里还曾为莉塔和查尔斯订过娃娃亲，但碍于查尔斯实在是不成器，只得不了了之。

　　查尔斯抬头看向了飞车顶部的天窗外，一眼望不到顶端的方尖碑几乎要刺破大气层，海瑟薇星的一切被这座怪物收入眼底——那是政府要员的工作地点，有资格踏入其中的无一不是格林星系的佼佼者。这些人动动手指，海瑟薇星上空的对流层就会随之波动，不论晴雨随意变幻。
　　他闭上了眼——方尖碑反射的光芒刺得他很不舒服。

　　这时，莱恩的声音响了起来：
　　“已经十四点了，亲爱的查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