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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绝回头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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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喧闹的庭院遥遥相望,吕云娘正侧身斜趴在茶案上掩面低泣,而近在咫尺的吕迁面上也泛起苦涩,垂目不语。
“为何?为何我昱儿的命会如此之苦……”
“要不是夫君您的手艺和坚持,昱儿也无法撑到现在,可如今,如今就连您也无计可施了……昱儿……我的昱儿啊……”
“阿迁,阿迁您再想想,再好好想想,可还有什么法子?“
“但凡拥有一丝希望,就算让我赴汤蹈火、削皮挫骨,我也甘愿去做!”吕氏双手使劲揪扯着丈夫的衣袖,哀声切切地说。
“唉……云娘……万不可妄言妄语。”吕迁抬手轻轻抚上妻子螓首,曾经鬓挽青云欺靛染的美好女子,如今却被一次又一次的噩耗打击得痛不欲生,千疮百孔,如云鬓发间竟出乎意料地早早隐现白霜,身为丈夫的他,脸上充满哀戚。
“并非我所不愿,事实乃是我们离开宗族时,所携的昆仑玉经过这么些年,为昱儿替身充当核心所使,如今已经全部耗尽。“
“云娘你也知道,昆仑玉虽看似普通,内蕴天地能量却是凡间玉石远远不能媲及的。族里存量本来也不多,我们那时已经瞒着族长偷偷拿走了大部分,如若再想用这法子,此路基本断绝。”
吕氏听后哭声不由一噎,当年夫妻两人行为实为私奔,不仅违背家族礼制,更为了以后的生计,在族长老人宠信疏忽下窃取了不少族内的秘法和财物一同带走。这些滔天大罪,足以断送了夫妻两人回乡的念想。只庆幸这些年以来,族内并没有遣人寻找,否则以夫君和自己的能力,恐怕只能认命伏诛,束手就擒。
路是断了,但寻获昆仑石替代之物却势在必行!
夫君之前有说,昱儿的替身需要充满天地能量的载物才能发挥作用,否则替代了伤害产生损伤后无法复原,久而久之就会因破损程度超出负荷而损毁。没了替身对病痛的辅助支撑,那昱儿也只能命丧于此了。
世间的宝物都在哪里蕴藏?有属谁能坐拥人世间的财富?
想到此处,吕氏混沌的脑海中骤然灵光一闪。
“夫君,景朝皇帝正在招募民间神匠,皇帝应该有不少奇珍异宝,你去试一试吧。只要能求得一件半件对昱儿替身有用的秘宝,那我们也算另辟蹊径了。”
吕迁从未把景帝招募和寻求灵石这两件事情联想在一块儿,始料不及间愣了一下,随后脸上出现恍然之色,不禁把拊掌大声道。
“云娘你说得有理!”
“方才唐大掌柜过来说服我时,我尚还存几分犹豫,只想着事关家族秘术不便公开,随便应付即可。”
“而现在我已打消了此等念头,要救昱儿,我便需使尽浑身解数,务必要获得皇帝的青睐,求得赏赐之机。”
吕氏重获希望后,有了盼头人也立马精神起来,不再忧心忡忡。
“既然如此,夫君您可要仔细思量,趁献技日子还剩数日,如何能在皇帝跟前大显身手。我也将全力协助夫君日常,让您免除家中后顾之忧。”
谈话到此结束,云娘抖擞起精神强撑起身子,离开厢房开始为丈夫进宫所需礼仪奔劳。反倒是吕迁一人依旧席坐于竹席上,看向窗外景色的双眼略带愣怔。
等他回过神来,正看到初吉站在门旁檐廊的阴影下,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模糊。
“阿吉,有何事?”吕迁重新坐直身体,招呼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忠厚仆人走进。
初吉露出微笑,态度恭谨地凑近主人,在其耳畔将庭院里的所见所谓细声道了一遍。
知道唐筵酒肆大东家派手下打听自家情况,吕迁双目微敛,眸色幽深。几息间的沉默,唯余手指在木案上轻轻敲击出声音。
“阿蛮呢?”片刻后他出言问到。
“打酒去了,半时辰后该能回来。”初吉回话。
吕迁缓缓从鼻间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捋顺了稍显皱褶的长袖,最后才道。
“以后我的书房和厢房,切勿让她靠近。”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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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白昼总是太短,再多的纷扰终归随着夜幕来临而渐渐平歇,一切尘埃落定。
屹立百年的皇城内,街道小巷如蛛网一般错综复杂,尽管久居于此,白日里如同自家庭院般熟悉,但当凛凛的月色洒向旧城,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昏暗的光线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回家的路,变成了某种陌生的东西。
“小蛮……”
闷头着急往家赶的少女听到隐约的呼唤声,不禁停下脚步。那是小时候阿母叫唤她时的声音,深深嵌入回忆里的独特。
但阿母在自己五岁时就已经离世,很残忍,可却是事实。那是她耗尽卖入吕府终身为奴的薄钱,亲眼看着族人长辈好生安葬,做不得假。那此时此刻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掂了掂手里的酒罐,撇撇嘴,都怪那黑心店小二,背着她把陈酒换新酒,想讹她的钱,看他今后还敢不敢在酒肆里露脸。想到自己花了整个饷午对小二进行围追堵截,更在他门店前将黑心店家的劣质行为广而告之。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虽说自己不是不要命的,但绝对不是软弱可欺的!
瞄了瞄天色,应该还没错过饭点,裙下小绣鞋的摆动频率不禁再次加快。初升的月光把清灰色的石板路照得晦暗不明,小巷里的空间狭窄崎岖,使两边的砖墙显得有些变形,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夜空使劲拉伸,让少女眼中的景象微微有些扭曲。按照平日的行进路线,吕宅大门应该就在前方不远的拐角处,为何走了半天依然没出现?穿着薄地绣鞋的脚已经有点发麻,可此时映入不断眼帘的砖墙,看起来就像不断被抽取掉的纯灰黑色屏风,单调重复得令人欲呕。
家门在哪?怎么走了那么久还没看见?不应该呀……
“小蛮……”
忽然而至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里尤为突出,阿蛮不由一凛,手足无措地朝四周张望。
“阿母……是阿母吗?”
分明就是阿母的声音,如果是真的,自己到底应该是开心?还是该恐惧……?
“我的小蛮,来我这里,来这里……”
“阿母,你怎么在这里?你在哪儿?我看不见……”多数时候叽叽喳喳的清脆嗓音,这会儿却偷偷藏着怯懦。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再蛮横,在遭遇到诡异未知时,总会有所收敛。
“阿母给你买了冰糖葫芦,你瞧,就在这里……”
飘忽的声音说完,阿蛮右前方墙角被阴影笼罩之处,竟从浓稠的黑暗中慢慢浮现出一串冰糖葫芦。这是阿蛮平日里最爱吃的零嘴,但她轻易不舍得花钱买,顶多就是多瞧几眼解解馋。可这时刻里,阿蛮原本便已饥寒交迫,莫名的,眼前这串被晶莹剔透的红色糖浆紧紧裹着的山楂果串,看起来致命的诱人。阿蛮吞了吞口水,心里明白此处有异,然而她的手还是情不自禁地往前抬了抬。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好歹按捺住了……阿蛮深深缓了口气。
“阿……阿母……阿蛮正着急往主子府赶呢,您若要找我,可以晚上托梦于我,此时就莫要闹我了行不?我大半天没吃上饭,现在正饿着呢?”
如同弓弦紧绷一般,四周围一片死寂,听不见任何声音。
“转天我就到您坟前,给您多烧点祭品,阿母要乖,冷了饿了就到梦里找我去,阿蛮一定让阿母吃好喝好的……”不自觉的,阿蛮哄小孩似的语气,和她阿母简直如出一辙。
劝慰的话语像被吞吃掉了似的悄然消融在夜色里,随后阿蛮仿似听到了一丝丝奇怪的声音,像无数昆虫翅翼在扑扇,鼻尖和眼睫纷纷感觉到被携夹着凉意的微风轻轻拂过。压抑的氛围如同被刺破障壁的泡沫,转瞬消散。原来看似一眼望不尽头的小巷胡同,此时却出现了些许微妙变化。像走出了一个封闭的屋子,冬夜的寒风再度袭来,阿蛮搓搓双臂,身子有点后知后觉地瑟瑟发抖。她直觉回家的路终于找到了,就在前方不远处。跨过面前几个由冰雪融化而成的小水洼,再转过一个拐角,两个熟悉的大红灯笼就会出现在视线范围里,家门就在那儿。
因为太过着急,阿蛮没留意到红色灯笼上新画的图案,线条繁复,神秘莫测。她只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灯笼光线映照下,那堵虚掩的黑漆大门内,微微闪动着亮光,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笑语,温暖人心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就像久违了的老家。
有人在家等着,真好!
阿蛮咧嘴一笑,迈开大步就往那处直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