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吟》蹲墙角

14、腾蛇

　　“汝为何人？敢拦于此处，不怕命陨？”

　　不知为何，四周围的雨声仿佛在顷刻间隐去，一片万籁俱寂，蛇妖的褐色头发如处水中，无风却能犹自飞舞飘扬。它没有动嘴，可一阵低沉阴森的雄性声音，依然能清晰传入初吉耳内。

　　男人惴惴不安，口中嗫嚅着细碎的言词，蛇妖侧耳倾听片刻无所得，双眼倏然红光倏现，威吓低吼一声。

　　“说！”

　　初吉被吓得浑身一震，神魂回笼后灵光一闪，随即从腰带间掏出一块黑黝黝的玄铁牌子。

　　“我……我有昆仑神使的令牌，你不得伤我！”

　　蛇妖盯着那块牌子阴恻恻道：“吾乃金蟾郎君座下螣蛇将——虺歧，授命前来取镶嵌坠星石傀儡，胆敢阻拦者，当诛。”

　　尽管早已心里有数，可当面听说，初吉神色还是充满震惊，举着令牌的手抖得不成样，却迟迟不敢放下，好像拿着它就如同拿着一张护身符一样。

　　“傀儡已被吕迁带走，你自可追寻而去，吕府上下老少皆为无辜之人，你切莫伤到他们。”

　　腾蛇虺歧陡然张开大嘴露出利齿，发出一声嘶吼，满身戾气道。

　　“吾按令行事，与尔等无关！”

　　“那，那些皆是我家人，我须当保护……”

　　“尔等当中有与傀儡结下血契之人，此人需除。”

　　轰隆隆……

　　天边响起一阵低沉的雷声。

　　初吉看着面前的妖怪，没有移开视线，语气也从开始的怯惧慢慢变得坚定，眼神不再游离，一字一凿地地说。

　　“见此令牌如见神使，我可令你禁止杀戮！”

　　“只是个玄铁令牌，竟胆敢屡次犯我？”眼见自己的威吓似乎不再起到震慑作用，眼珠子一转，虺歧狞笑着提出额外条件，“吾可留你不杀，若想换其余人性命，你需拿命来换取，一命换一命……”

　　此条件使初吉无言以对。

　　他为了自己的仇怨，把吕迁使用禁术，利用人魂制作傀儡的消息密告族内负责审判刑罚的神使，还透露出替身傀儡的存在。于他个人来说，一仇一报果断分明。然而因自己的行动，让身边挚爱承受背叛割肉之痛苦，却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俗话说得好，冤冤相报何时了……犯下这个错误，就算自己身死赎罪，恐怕也无法弥补分毫。

　　我有资格判断和选择，是妻子独自一人痛苦留下，还是那孤苦无依且病入膏肓的孩子留下？

　　如果是由阿杏来选择，估计……还是会选郎君吧……这些孩子，都是她珍视如生命的。

　　若自己对一切都不管不顾，全凭自己自私的想法行事，我宁愿……

　　在黄泉路上，有她陪伴……

　　“留结血契之人！”初吉抬头，露出明亮的眼，最终道。

　　得到答案的一瞬间，虺歧发出猖狂笑意，那是决定生死的快感，是收割别人命运的喜悦！

　　“准允……”

　　言罢，虺歧蓦然一声怒吼，身周轰然爆出黑色水雾，朝四面八方如同潮水一般向初吉汹涌扑来……

　　天地一片昏暗，大雨依然如泣如诉地下个不停。

　　突如而来的变故让家中所有人都措不及防。前一刻眼见父亲沉默着疾速进入密室，随后抱着一个巨大的朱木长匣，还来不及留下片言只语便消失于门外。过程中就连对自己的呼唤也没有半点回应，吕昱不知道发生何事，只对父亲满脸的焦惧感到忧心忡忡。可也只是担忧了半柱香不到的时刻，母亲吕云娘连同她的贴身女仆阿杏姨就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屋，二话不说，拉上他和犹在睡梦中的满月就要往外跑。

　　吕昱与众人刚逃至屋外空地，还来不及喘口气，远处黑雾隆起，一道黯黑云团疾速席卷而至。将将快要到达跟前时，才瞬间聚为一抹八尺高的男子身形，男人半人半蛇浑身玄绿。幻化过程中它丝毫没有停留，只见其势如破竹地猛然朝少年飞射而来，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边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将他一口咬得血肉模糊之时，却被一旁飞速掠过之物阻挡了势头。妖怪来不及回避只得张口一下咬住，待落地后定睛一瞧，才发现原来是个破烂不堪的木头傀儡。

　　少年从未见过此等阵像，瞬间感觉魂魄都要飞升，此时此刻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震惊，唯有愣愣地使劲抓住满月手臂，以稳住快要跌落的身体。

　　原本想乘人不备来个速战速决，只可惜受到干扰，蛇妖一脸不屑地侧脸一唾，万分嫌弃把口中之物弃于一旁，嘴里喃喃道。

　　“运气不错，只可惜到此为止。吾承诺方才之人一命换一命，不杀汝，却也未答应不伤分毫，尔等终究难逃一死，自当认命。”

　　一命换一命！初吉！？

　　阿杏一听此话，身体如受雷击，险些当场昏阙过去，只是手里扶着吕云娘，身前还面临着巨大危机，唯有勉强振作靠意志力苦苦支撑。

　　可心中悲哀丈夫的逝去，仍沉痛得让脑海心海一片片撕裂、破碎。直到如今，她才明白爱人离开，会对自己造成何等伤害。

　　见不着了，再也见不着了啊……

　　“言罢于此，吾这就来取尔等性命……”

　　眼见前路被堵，强敌势大，恐怕逃是逃不掉的，吕云娘尽管内心崩溃却也暗下决定，眼见阿杏和满月在此处拦着，脱离女仆搀扶的手，转过身来顾不得说话，拖着气喘吁吁的吕昱就回过头朝屋中跑去。

　　屋里至少还有个密室，能躲一时是一时。

　　虺歧视线瞄见有人意欲逃跑，抬手便想把人给抓回来，岂料一错眼间，两人的背影就被一个小男孩给挡住。虺歧头一歪，不禁嗤笑出声来。

　　“一手指头就能捻死的小东西……有意思……”

　　“满月！你快逃！”

　　阿杏肝胆欲裂，连忙冲过去一把将孩子推开，张开双臂犹如母鸡护小鸡，把满月完全格挡在身后，俨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奈何他们所面对的却是残暴阴森的冷血妖物。

　　阿杏首先被一道猛烈的水雾击飞，而后，在失去大人庇护之下，满月犹如蹲伏于苍鹰脚下的幼崽，不堪一击、任人宰割。

　　胸口遭到虺歧锐利爪子划破，血一下子便汹涌而出。接着被蛇妖玩儿似的刻意弄成团的气团一冲，整个人便如受重锤往身后飞坠。先是瞬间折了不远处低矮的杏树，随后飞贴在院墙之上，生生撞出一个深深的凹痕，墙上噗噗落灰。满月顿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便失去意识，生死不明。

　　俯趴在地上的阿杏奋力想往满月那边挪去，可惜手脚麻木使不上劲。她张嘴大喊，嘶哑着嗓音，连声恸哭。

　　“贱如蜉蝣的凡人呐，还妄想螳臂当车，真真好笑！”

　　虺歧悠闲滑行至阿杏身旁，随手一捞，单手就把人握着脖子提到面前，一双猩红的竖瞳盯着她的表情，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对方的悲伤与绝望。

　　“放心，留着那娃娃，等把你们统统解决，我再慢慢将他吃掉。”

　　随后话也不多说，五指并拢成刀，抬起右手就往阿杏脖颈间削去。

　　阿杏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蛇妖尖锐发黑的指尖即将让自己身首分离，目眦欲裂。瞬雷闪电间，一声钝响，虺歧的攻击再一次被堵截，势同刀锋的手掌被撞击，劈落的轨迹被迫偏移。

　　虺歧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阻击完自己后，那掉落于一旁的东西，眉间不耐地皱起。

　　“还是你……”

　　拦截的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依旧是那具破破烂烂的木头傀儡，两次奋力迎敌，本来就千疮百孔的躯体如今更加破碎。阿杏感觉自己死到临头，居然还能遇上如此通晓人性的灵物倾力相助，心底不由滑过一股暖流，怜惜之余更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傀儡小仙……请勿在我身上浪费力气，屋子里，屋子里还有一对母子，请小仙前往相助，让他们逃出生天……”

　　“你妄想！”虺歧双眼一眯，不由分说抬手就往木头傀儡抓去。不料傀儡应变依然灵巧，“嗖！”的一下便原地消失，影子飞窜，几下跳跃便已然销声匿迹，不知去向何处。

　　阿杏也没指望傀儡真能帮助自己，但看见它顺利逃跑，内心还是欢快的。死到临头，居然还能咧嘴发出几声欢笑。

　　厢房之外杀机四伏，屋内，吕云娘把儿子吕昱迅速塞进密室入口，眼圈通红蹲伏在少年跟前，再一次苦口婆心地敦嘱。

　　“万万不可外出，坚持住，等人相救……”

　　吕昱由始至终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何变故，但闻门外异响，估计家中正遭逢大劫，正处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行动不便只能成为家人的累赘，既然自己躲在此处能有助于大家，那他就乖乖听话。

　　“辛苦昱儿了……”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好几遍，就是无法把离别的词语坦白。

　　吕云娘哽咽着深深呼出一口气，狠心把密室木门一关，终于隔绝了母子两人间万分不舍的眼神连接。

　　“昱儿，保重，娘亲……很快就回来了。”

　　随即决然离开屋内。

　　吕云娘关好房门，脚步刚迈出院落，迎面就目睹了惨绝人寰的一幕。

　　漫天雨幕，冷风呼啸，一名纤瘦女子正被一半蛇半人的妖怪提吊在半空。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早被猩红血迹染成褐红，一股股流淌在地上四散开来。她的四肢像被都已被折断，角度诡异地无力垂落着。那冷血妖怪却还满脸意犹未尽，伸出右手两根指头，在女子脸上一挑，便生生剜出两颗眼珠子，女子受不了这种非人折磨，浑身不由再次剧烈颤抖。吕云娘一见，顿时撕心裂肺地大喊出来！

　　“阿杏呐！”

　　蛇妖把手里已再无半点生息的躯体，唾弃地甩弃在一旁，摇摇头很不耐地说。

　　“叫什么？真受不了……”

　　身边人的死亡距离自己如此接近，吕云娘恸哭出声。

　　“对不起！阿杏，我对不起你……”

　　吕云娘的泣血声中，浓郁的痛苦和自责无比清晰，任谁听到这哭声，都忍不住鼻子发酸。

　　“那木头玩偶跑哪里去了？”蛇妖摇动着长尾灵活如游鱼往厢房这边滑行而至。

　　云娘双手拦着木门，以捍卫者的姿势伫立于门前。眼瞧着那杀人不眨眼的妖魔来到跟前，尽管身体战栗到不行，依旧抿着唇摇头拒绝说话。

　　蛇妖抬起一根指头，锐利的尖刺抵着女人姣好白皙的下巴，眯着眼打趣道。

　　“你长得真好，味道应该也很不错……”

　　舌尖在指尖上恶趣味地舔舐一下，随后却又皱起眉头。

　　“就是有点老……口感不行。”

　　接着猛然垂头逼视着她，威胁道。

　　“木头玩偶在里面吗？说！不然杀了你，像刚才那样！”

　　吕云娘猛然想起阿杏的惨状，陡然抬起头，满眼憎恨地一口唾沫吐在蛇妖脸庞上，蛇妖顿时变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