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子》樨音

19、拜访

　　老板连忙来恭喜沈晏均。

　　“恭喜贵人射中了铜板，这个花灯就是您的了。”

　　他吩咐伙计将花灯取来，递到了沈晏均手上。

　　如雷的掌声中，沈晏均看着许青缇笑起来，少年人的眼眸里满是得意。

　　他缓步走下台，朝着许青缇走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春风得意的少年提灯走来，站定在一个清丽的小姑娘面前。

　　“呐，给你了。”

　　沈晏均语气骄矜，压抑着自己满溢的欣喜。

　　他将灯提到许青缇面前，温和细腻的烛光从彩色花灯中透出，淡淡地笼罩在了小姑娘的脸上，衬得她眉眼温柔。

　　许青缇甜甜一笑，两个酒窝浅浅。

　　今日一开始被阿娘罚背书的苦闷一扫而空，沈晏均和她逛灯会，带着她去乐安坊，为她赢花灯。

　　许青缇从未觉得在乐安坊有多难堪，她觉得有趣。至少，这是她在闺阁读书时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

　　这个她以前从未见过的邻家哥哥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许青缇真诚道：“谢谢。”

　　小姑娘的神色诚恳，眼睛被烛光照得发亮。

　　沈晏均一下被她眼中的碎光摄住，他不自在地挠挠脖颈，偏开了视线。

　　“小事一桩。”他语气豪迈，抱臂，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尴尬。

　　许青缇接下他手中的花灯，把灯提在身侧，引得周围人悄悄瞩目。

　　许青缇问他，“但是，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没钱吗？”

　　她看上去问得很认真。

　　沈晏均哽住，“我...”

　　他翻出了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展示给许青缇看。

　　“你看，我就三文钱。全买箭了。”

　　不知道为什么，语气里还有些委屈。

　　许青缇捏着帕子笑起来。

　　沈晏均脸又热了，眼神左右飘忽，只能怪今夜的风太暖，吹不散他面颊上的烫。

　　站在他们二人旁边的那对夫妻又在窸窸窣窣交谈。

　　娘子锤郎君胸口，咿咿呀呀地说着。

　　“你看看人家，怎么一下就射中了。”

　　娘子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泪，“当年新婚时，还说什么星星月亮都给我摘，如今...连个灯都要不到。”

　　郎君急了，两只手扶着娘子肩膀，皱眉道：“哭什么？”

　　他大手一挥，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走。”

　　娘子被他拉走，还没反应过来，“去干嘛？”

　　“买灯笼！”郎君道。

　　这边沈晏均和许青缇二人相顾无言。

　　台上老板看着陆续要走的人，忙道：“诸位客官别走啊，我们还没结束呢。”他指了指一旁的花楼，“射中我们花楼的其他层，也是有彩头的。”

　　要走的人又被留下，有人看了看花楼的低层，跃跃欲试，但又被还站在台上那壮汉震慑，不敢上台。

　　壮汉怒目圆瞪，扫视台下每一个人。

　　众人怕被迁怒，无一上台，陆陆续续又有人要离开。

　　老板见形式不妙，盘算着怎么把这个壮汉搞下台。他斟酌再三，看着越来越少的人，他下定决心，向壮汉走过去。

　　老板手中拿着一把弓一支箭，对壮汉谄媚笑道：“贵人要不要再试试，射中我们九层花楼的第八层，也是有彩头的。”

　　“是什么？”壮汉粗声问。

　　老板恭敬道：“...是...是一把折扇。”

　　壮汉看向台下，又对老板说：“拿来。”

　　他搭上弓箭，一下就射中了第八层。

　　伙计听了吩咐拿来折扇，递到壮汉手中。

　　壮汉拿到折扇后，反复打量了一番，终于不情不愿地下了台。

　　而此时的老板为自己捏了把汗，他原本确实是想靠这个射箭赚些小钱，也是为了他们灯笼店开张讨个好彩头，吸引些顾客。

　　可谁知一上来就遇见了这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还在第二轮就被那个小子夺走了花灯。老板无法，见客人要走，立马又想招来揽客。最后临时想出了折扇的彩头，把那壮汉给打发了。

　　要不然，他今日的计划怕是都要泡汤了，连建造花楼的本钱都赚不回来。

　　台下，许青缇扯了扯沈晏均的衣袖，“我们要回去了吗？”

　　沈晏均抬头看看天，天上夜色浓重，繁星璀璨，月亮挂在了正当空，看样子夜已经深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说。

　　二人往回走，许青缇有些担心，他们似乎已经出来了很久。若是娘知道了她不经允许就私自跑出来的话，一定又会罚她。

　　许青缇有些怕娘，但她知道娘对自己很好。

　　爹常年在外打仗，很久才能回家一趟，回家后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去战场。所以爹虽然温柔可亲，但是许青缇与他的相处却很少。

　　小巷子里，少年和少女并排走着。

　　手中提着的花灯照亮了前方的方寸之地，柔和的烛光给幽暗的小巷子带来一点温馨的氛围。

　　经过这一夜的相处，两个人已经熟悉了。

　　沈晏均问许青缇，“你是每天都要背古文吗？”

　　许青缇摇摇头，“不是，每月四篇古文，四首诗词，娘布置下来的功课做完就行。”

　　沈晏均头昏眼花，“你娘是你亲娘吗？”

　　他问出了话又觉得不妥，却收不回去了。

　　许青缇并没觉得有什么，她只是疑惑，“为什么这么问？当然是啊？”

　　“那对你这么严格？”沈晏均问。

　　许青缇思索一阵，缓缓说，“阿娘对我严格当然是为我好。日后…日后肯定是有用的。”

　　“有什么用？你读得再好也不能科举做官。在大虞国男子才能做官为国效力。”沈晏均不以为然。

　　许青缇欲言又止，她觉得沈晏均说的不对。她读这么多书怎么就没有用了呢？她脑海里拼命回忆阿娘对她的教导。

　　许青缇红着脸反驳，“晏均哥哥说的不对。女子亦可平天下，只要大虞国能给女子一个机会，定会有千千万万心怀大志的女子出现，献良策，扶民生，不会输于男子。”

　　“况且，晏均哥哥连书都没读过，为什么又要来说我读书无用呢？”

　　说完这些，她目视前方，周身气质瞬间冷了下来。

　　沈晏均哑口无言，他无法反驳刚刚小姑娘的话。女子不能治国平天下，是大虞国不让女子治国，而不是女子不会治国。这更不是不让女子读书的理由。

　　他磕磕绊绊，“我…我给你道歉。你喜欢读书你就读嘛，我觉得你背古文的样子…特别好看。”

　　沈晏均不知如何道歉，迈的步子都僵硬许多。

　　“真的？”许青缇小声问。

　　“真的，我真的说错了。”沈晏均诚恳答。

　　“真的好看？”她笑。

　　沈晏均双手攥成拳，“当然好看！”他答得飞快。

　　方才的争执快速飘散在了夜晚的风中，少年少女的不愉快因为一句道歉和赞美就立马消失了。

　　二人穿过了两条小巷，却在转角处突然被人拦住。

　　本来听到脚步声以为只是路过的居民，但走过一个转角，看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

　　那个刚刚在台上不依不饶的壮汉牵着一个小男孩，像一座小山一样堵住了本就狭窄的巷子。

　　壮汉丝毫不客气，指了指许青缇手中的花灯，粗声说：“这个灯我儿子看上了。”他掂了掂手中的三文钱，“钱给你，灯给我。”

　　沈晏均不干了，他辛辛苦苦赢回来的凭什么三文钱给人家。

　　他向前一步，挡在了许青缇前面。

　　“不行，我们不卖。”

　　壮汉刚欲发作，他身后的小男孩突然探出了头，小男孩眼睛眨巴眨巴，纯净清澈的眸子里盛了一汪清水。

　　他怯生生道：“阿爹，我们是在抢劫吗？”

　　壮汉浑身气势突然弱了下来，弯腰对着身旁的儿子，柔声说：“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和哥哥姐姐做个交易。”

　　一点也看不出刚刚凶神恶煞的样子。

　　沈晏均冷笑，“什么交易，哪有你这么做交易的？我看你儿子都比你会做人。”

　　壮汉直起腰，神色又变得凶狠，“你小子卖不卖。”

　　沈晏均一字一顿，“不卖！”

　　小男孩稚气的声音传来，“阿爹，我们不要再抢劫了。阿娘说抢劫是不对的。我不想要那个花灯。”

　　他走到壮汉面前，小小一个挡在了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中间。

　　此时，许青缇提着花灯走了出来，她蹲在小男孩面前，将花灯塞到了他手中。许青缇语气温柔，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你阿爹没有在抢劫。这个花灯送给你。”

　　微弱的烛火温柔了她的眉眼，小男孩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执灯的姐姐，只觉得她是自己见过除了娘以外，最好看的人。

　　许青缇牵着沈晏均继续往前走。

　　沈晏均还不服气一路絮絮叨叨，“你为什么就那么轻易送出去了？这好歹也是我替你赢回来的。”

　　许青缇理所当然，“但是你已经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沈晏均还是不服气，他感觉自己的功劳被轻视了。

　　许青缇认真道：“因为我不想让那个男孩觉得自己的阿爹是个坏人。”

　　“那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明显是军中人，他常年在外征战，估计是因为前不久的随阳城大捷，他才得以归家见到儿子，自然是要什么都要帮儿子得到。”

　　讲到这，许青缇忽然想起来，前不久阿娘也与她说过，爹要班师回朝了。

　　“那个男孩的脾气秉性和他阿爹完全不一样，平时应该都是他阿娘在教导他。”

　　许青缇去看沈晏均脸色，发现他正在思索。

　　她说：“我也是，我阿爹常年在外，但我知道他却非常爱我。我想那个小男孩肯定不会愿意知道自己的阿爹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沈晏均点点头。

　　他对许青缇大度一笑，“好吧，那就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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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

　　赵朔漫不经心地问。

　　“后来，她阿娘罚了她。不允许青缇妹妹和我再出去了。”

　　沈晏均和赵朔二人倚在屋脊上。

　　沈晏均和许青缇的故事很多，多到讲不完。

　　长夜将尽，天边泛起鱼肚白，星光黯淡下来。唯有一轮圆月依旧挂在天上，但也快要与渐渐亮起来的天空融为一体。

　　鸟雀叽喳，安静了许久的夜终于要迎来清晨，街坊里已经有勤劳的人晨起劳作。

　　“真是个窝囊废。”赵朔笑骂。

　　“我要是喜欢一个姑娘，断不会这般瞻前顾后。当年她家出事，我肯定就带着她浪迹天涯去了。”

　　赵朔多年性情不改，一腔孤勇去从军。现在功成名就，没有什么是他害怕的。

　　沈晏均笑笑不反驳，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那时许青缇一家逢难，恶名传遍整个大虞，那几个月里全家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多次探访无果，只能干着急。

　　时至今日，沈晏均还清晰记得那种无力感。他少时也是如赵朔那般桀骜不驯，不然两个人也不会玩到一块去。

　　但当他被禁军拦在将军府门外，当他强闯时被打得狼狈不堪，当他好不容易翻墙进去，却差点被打死时，沈晏均深深知道了这种滋味。

　　桀骜如他，却是如此弱小，在强权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沈晏均这个窝囊废，长到了十七岁，每日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横行霸道，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却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姑娘。

　　赵朔发现他不说话，偏过头去看他。

　　“哟，你还忧郁上了。”他揶揄。

　　“我真的烦你了，老子当年是怎么看上你，允许你做我朋友的？”

　　他一下在房顶上站起，“你起来。”

　　他提起了沈晏均的肩，带着沈晏均从房顶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沈晏均一把推开赵朔，“你要我死吗！”

　　“跳下来也不打声招呼？”

　　他虽会些拳脚，但哪里比得过赵朔钢筋铁骨？

　　赵朔嗤笑，“忘了你是个书生。”

　　赵朔道：“走。”

　　“去哪？”

　　“四方馆。”

　　沈晏均拒绝，“关于青缇妹妹的事我自会去问清楚。强闯进去实在有失体面。”

　　赵朔哼一声，“谁说我要带你强闯了？怕是你自己心里想要闯进去吧。”

　　“我们当然是去拜访四方馆。就递我的名帖。我很早就想去拜访一下那位机关师张缇了。”

　　赵朔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