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甜瓜知夏

24、墨菲（十二）

　　见到周国平的遗体，已是深夜。
　　这是荣耀的牺牲，殡仪馆的大厅里一地落英，遗体周边挤满了祭奠他的队友、后辈以及各级领导，一张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尽是沉痛，反而她的奶奶、周国平的亲妈，只坐在大厅的一角垂着头，沉静地哀悼。
　　警察们看见许襄带着周恬走进，纷纷沉默着让出一条路。

　　周恬不知道自己是靠着什么往前走去的，她恍惚着，直到在周国平身侧站定，她都不觉得他牺牲了。
　　在路上的时候，她听说周国平在抓捕逃犯时被埋伏的同伙捅了二十三刀。
　　可现在周国平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台上，平日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连额角的疤痕都尽显温柔，周恬一寸一寸地审视着父亲的遗体，耳畔时而想起周国平大声喊她的声音，她眼眶酸涩，愈发看不出他哪里伤了。
　　她想起很小时候看过的课文，忽然很想问爸爸是不是睡着了，可这样太幼稚，一点也不像他的女儿了......

　　身边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这是周队的女儿吧？今年多大了？”
　　“高三，小姑娘学习特别好，老周说她是清北的苗子。”
　　“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
　　“唉是啊，偏偏这个时候。”

　　坐在一角的奶奶听见声音站起身来，穿过人群来到了周恬身边，讲自己干枯的手覆在周恬手上。
　　老太太眼中浑浊，唇也干涸，全身上下看起来只剩最后一口气，却又十分地顽强，像一棵秋日的老树，飘零却□□。
　　“恬恬，你爸爸一辈子都想当英雄，现在他成了。”老太太吸了口气，声音喑哑。

　　周恬定定地望着周国平，喃喃细语，“不是，从他成为我爸爸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英雄了。”
　　许襄听着女儿的话，死死咬住唇，颤抖着留下泪来。

　　几个与周国平同队的警察看见许襄哭，踌躇了很久，方才挤着眼睛把钱程推出来与许襄说话。
　　钱程摸了摸寸头，有些难为情地掏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许襄，“许姐，老周生前还惦记你，托我们把这个给你。”
　　“老周一直瞒着你和恬恬，出任务之前，他其实就已经肺癌晚期了。”
　　另一个小警员也上前和钱程站在一起，出声道，“许姐，老周把警察荣誉看得比命还重，他不愿意在病床上窝囊地离开，才那么不要命地往前冲......”

　　许襄啜泣着打开牛皮信封，掏出了几张报告单，翻来覆去地看，泪意更加汹涌，“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今天是恬恬的家长会啊！恬恬那么努力地学习，就是想让他开心开心！”
　　女人哭得脱力，手上的单子散落在地，与层层叠叠的花瓣交错在一起，周恬默不作声地弯腰拾起那些单子，手指触在一张手写的信笺时，她顿了顿，仰起脸来。
　　“妈，假如七年前我没有出事，你会和爸离婚吗？”

　　周身一片静默，许襄抹着眼泪，错愕地看着她。
　　周国平的几个队友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孩子在干什么。

　　周恬静静地看过每一个人的脸，没再继续问，拎着那封信笺直起身子。
　　“我不考清北了，妈。”她说。
　　女孩把周国平写给许襄的信塞到许襄手里，缓步地走到父亲灵前，沉声道，“我会考上公安大学，继承爸爸的警号。”

　　四下众人举目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子，有人敬佩，有人惋惜......
　　许襄呆呆地看着女儿，长着口试图劝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钱程上前道，“妮子，你爸爸还是希望你考试清北的。你这样好的成绩，当警察可惜了。”
　　“恬恬，这是你自己真实的想法吗？”奶奶盯着花白的发，眼中担忧。

　　周恬对着奶奶莞尔浅笑，又看向哽咽得说不出话的许襄，眸光逐渐坚定，“妈妈，我会接替爸爸向你证明，我能保护人民群众，也能保护自己的家。”
　　“我没说我想，我说的是我能。”女孩目光炯炯，隐隐有了身后英模父亲的影子。
　　“我能做到。”

　　......

　　周国平的葬礼结束后，周恬绑着黑纱回到了学校。
　　不仅仅是高三时间紧任务重，周恬还需要把自己的想法早些讲给林燕。

　　学校大力培养她，是为了让她考进清北为母校争光，如今她不能履行这个任务，早一点讲清楚，也是早一些及时止损。
　　周恬这会进了学校，没直接去班级，先敲响了英语组办公室的门。

　　林燕一向到得早，周恬进办公室时，屋里只有两个老师在。
　　老师们看见周恬眼圈通红地戴着孝，都心疼不已。

　　林燕把宝贝学生拉过来坐下，轻声安慰道，“好孩子，要是心里还难过，就在家休息几天吧。”
　　周恬苦笑着摇摇头，“林老师，我已经想开了，我爸爸是英雄，我该为他骄傲。”
　　林燕眼中满是欣慰，一颗心刚松懈下来，就听见周恬又说，“林老师，我不考清北了，我要考公安大学了。”

　　周恬执行力很强，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
　　哪怕是对着林燕，她的态度依旧是通知。

　　林燕愣住了，但她毕竟是老师，反应得很快，“你是想继承爸爸的警号吗？这是个很好的理想......”
　　她犹豫一会，还是试探地说道，“但你想当警察，并不耽误你考清北的。你将来还可以通过公安招警......”

　　周恬笑着摇摇头，“老师，我想过那种，可还是不一样。”
　　她垂下眼眸，睫毛乖顺，却满身逆骨，“我想证明做警察也能保护家人，所以我要学得更专业，学爸爸没学过的知识，做他生前没做到的事。”

　　周恬年幼时被绑架后父母离婚的事，林燕也略有耳闻。
　　她不曾亲身经历过周恬的伤痛，自然无法再用自己的想法左右周恬，作为老师，她只好尊重。

　　“我知道，进了二十一班之后，我的人生里除了清北，也该是其他C9，连普通的985、211都不该出现。”周恬呢喃着说，“我是一定要考公安大学的，我也愿意为我的想法和行为负责，就算被要求退出二十一班，我也不后悔。”
　　她说这话时，夹杂着不舍，但仅仅是那么一瞬间，所有的软弱便被她的坚毅所倾覆。

　　周恬，永远是那个言出必行的周恬。

　　林燕看着自己亲手带出来的王牌，眼中亦是敬佩，她伸开双臂抱了抱她，“我会和校长说明情况，周恬，你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孩子，不管校长怎么说，老师都会权力为你争取。”
　　周恬轻咬下唇，尽力让眼泪倒流回心里，也用力抱了抱老师，随着预备铃回到了教室。

　　在八中，年级第一改行要考警校的消息比漂亮国换总统还轰动。
　　早读一结束，周恬的课桌便被“一心只有圣贤书”的二十一班学生围了个水泄不通，连桑露也急匆匆地爬了上来。

　　“恬神，你真的要放弃清北吗？”
　　“公安大学虽然也是211，但分数比C9低很多，恬神，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放假了。”
　　“幸亏恬神视力好，要不然还要做手术。”
　　“不过体能考核也够受的了......”

　　桑露挤进来，抱着周恬就不撒手，小声哭着。
　　她十分感性，昨夜听闻干爹牺牲的消息也实实在在地哭了大半宿，现在眼睛还肿着。
　　周恬无奈地摸摸她的背，“不哭了，露露，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恬恬，为什么你这么惨啊......我好心疼你......”桑露的眼泪打湿了一片，怎么也不肯止住，“你明明那么努力，终于要熬出头了，却......”
　　“考清北还是考公安大学，都是我自己想做的，我不后悔。”周恬揉揉桑露的脑袋，她实在不想看女孩子哭，故作玩笑道，“我考公安大学更好呀，也在京城，学校里还都是帅哥，到时候你常来学校里玩，多幸福呀。”
　　“不要！我不要帅哥，我要恬恬开心。”桑露闷声说。

　　周恬被她勒得气短，伸手挪了挪桑露的胳膊，这么一抬眼，看见了怯生生守在教室后门的盛思洋。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盛思洋这样的表情。

　　少年带着棒球帽，遮住了狷狂的发，专注看着她时满是虔诚，与她对视时又莫名自卑地错开，好像周恬是他的神明，不可亵渎。
　　周恬不知道盛思洋现在真实又疯狂的想法。

　　盛思洋从前不了解周恬，只自顾自地沉沦在对方厌恶的眼神中，沉浸在自己万朝栽培毁于一旦的废墟中，看着温莉莉幻想破灭发疯发癫，才能感受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病入膏肓的他被周恬晾了几日，看见了许许多多曾经不为自己所知的周恬。
　　那个被霸凌到抑郁却仍能脱胎换骨的周恬、那个体内肆虐暴风雨与磅礴生命力并存的周恬、那个永远坚定于自身信念的周恬......

　　他眼前的女孩，生于岩崖，却灿若夏花。
　　勇敢、不屈、明媚......配得上世上所有美好的赞美。

　　盛思洋终于认清了自己。
　　他很渴望她。
　　他想要周恬的“爱”。
　　他也想要成为“周恬”。

　　盛思洋能感受到，他在卑劣地想要周恬喜欢他，他想诱她拉他一把......

　　全文写一半啦，真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