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诅咒的勇者》咸鱼烤熊掌

16、第4纪元（四）

　　幽珀湿地，莫尔休斯家族世袭的城堡被沼泽环绕，成为这座城堡天然的防线。

　　三座桥梁从城堡的三个城门延伸而出，将这座在沼泽上孤立无援的城堡与陆地相连。每一扇城门都是坚固而厚重的巨大石门，巨大的锁链覆盖在石门上，同时被施加了各类阵法，成为城堡的第二道防线，除了莫尔休斯手下的首席法师，没人能打开这三扇护城门。

　　城门无法打开，平时巡逻的卫兵们，只能靠着城墙上的升降机越过城门，换班。

　　高耸的城门上悬吊着十几架升降机，卫兵们正乘着升降机从城墙往下，准备从城堡底下的栈道处继续巡视。

　　透过升降机的铁窗，可以观察到覆盖在城堡上的一层青苔，接着，是巨大的城门，从城墙顶端乘升降机落到栈道处，大概要十分钟。升降机铁笼里的卫兵们大多都等得昏昏欲睡，巡逻是一项极其无聊的任务。

　　从铁笼的缝隙中，可以看见城门上向下蔓延的锁链，随着笼子落下，锁链像一条条巨大的黑蛇蜷曲在城门上，朝着栈道爬行。

　　突然，笼中传来一阵惊呼：“那是什么？”

　　一脸倦容们的卫兵突然惊醒，所有人望向同一个方向。

　　一道狰狞的裂痕烙在连接栈道的铁链中段，沉重的石门同样被开了个口子，刚好是一个人可以通过的大小，因为石门太厚，显得像是中间被凿了一个小隧道。

　　“敌袭！是敌袭！开启警戒状态！”

　　巡逻小队的队长捏碎一块透明的石头，这是首席法师给他的装置，只要捏碎就能启动城堡的警戒状态。

　　卫兵们没有再乘升降机，直接就着城门上的缺口涌入城堡内，当他们以为要遭遇一场恶战时，却发现议事厅内寂静得吓人。

　　冲在最前的卫兵，由于太紧张，被一个球形的长毛物体绊倒。那东西骨碌碌地滚到后面的卫兵脚下，当他们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所有人都离那颗头远远的。

　　这些卫兵一脸茫然，他们大部分都是刚刚投靠莫尔休斯的新兵，谈不上对他有多么忠诚。可是领主死了，敌人在哪里？

　　他们注意到那个敌人似乎被他们的同僚们围在中间。

　　议事厅的仆人们纷纷效仿艾拉的行为下跪，只求达蒙能留他们一命。

　　艾拉仍匍伏在达蒙身前，扯着项圈，似乎还想让它更紧一些，以此表达自己的忠诚。

　　“不要装傻，莫尔休斯不是我杀的，他也不是你的主人。”达蒙手握魔力遏制环的钥匙，警告艾拉。

　　艾拉扯项圈的动作停顿。

　　“我知道，你的主人是一位阿尔卡狄亚。我不需要你的忠诚，我只需要你带我找到那只半精灵。”
　　达蒙蹲下，拉起艾拉一直埋着的头，将钥匙嵌入魔力遏制环，抽走鲜血淋漓的项圈。

　　他需要艾拉来进行空间转移，况且她的魔法对自己没有威胁，他更没有奴役他人的爱好。

　　“天哪，感谢您的仁慈。”鲜血从艾拉的脖颈流下，染红了她的衣襟，她双手贴着脖颈，堵住喷涌的血，毫不慌乱。

　　血仍从她的指缝中渗出，为了止血，她变出一个普通的皮制项圈套在脖子上，堵住被魔力遏制环扎出的孔洞。

　　“无论如何，现在我的主人只有您 ，我将遵从您的任何旨意。”艾拉闭上眼，封闭自己的五感，只留下对魔力的第六感，感知空间中无序的元素粒子。

　　捡回一条命的艾拉，现在的状态好极了，尽管魔力不是很充裕，但在体内流通起来确却十分顺畅。

　　谁更强她就臣服于谁，只要能活下来，当一条狗也无所谓。

　　拉米尔发掘了她对空间魔法的天赋，几乎等同于她的半个师傅，关于他使用魔法的习惯，艾拉再熟悉不过了。

　　空间魔法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魔法，使用者必须拥有对所有元素的亲和力。施法者通过置换空间内混杂的各元素粒子，从而扭曲空间，达到传送的效果。

　　被扭曲的空间会在瞬间被还原，然而那些被置换的粒子，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融进新的环境中。

　　上一次见到拉米尔是在三天前，为了找到那只半精灵他们花费了太多精力，她相信拉米尔现在一定在半精灵的身边。如果要找到半精灵，就是找到拉米尔。

　　艾拉将感知扩大到整个城堡，一点一点搜索，排除自己的痕迹，剩下的，最新的就是拉米尔的踪迹了。

　　极其不和谐的元素粒子们在城堡的地下飘动……

　　艾拉睁开眼，整个过程只花了两秒。

　　“亲爱的主人，容许我恳请您拉住我肮脏的手，我嗅到了半精灵的气息。”艾拉朝达蒙伸出她的血手。

　　达蒙握住。

　　二人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消失，莫尔休斯死亡的消息传了出去，城堡内只剩下一片混乱。

　　达蒙的视线一片漆黑，一抹微弱的烛火划破黑暗，照亮他面前的石床。

　　石床上有一丝反光，达蒙靠近，捏起几根泛着淡淡的金色，近乎透明的长发。

　　露珠的发丝……

　　艾拉点燃了烛火，嫌不够亮，一抹荧光从她指尖升起，触及这间密室的天花板，将整个密室照得无比明亮。

　　出乎她的意料，这里空无一人。
　　“对不起主人，请给我一些时间来追踪这些粒子们的来源，我没想要欺骗您，半精灵的确在这里停留过。”

　　得到达蒙的应允后，艾拉再次封闭五感，接近了这些不和谐粒子的范围后，她很确定拉米尔进行转移的时候不是一个人。

　　确定拉米尔传送的地点后，艾拉睁眼，面对达蒙冰冷的视线，她打了个寒战。

　　如果找不到半精灵，失去价值的她肯定会被眼前这个黑色的人杀死。

　　艾拉在心中祈祷：“拉米尔，你一定要把半精灵带在身边啊。”

　　达蒙拽住她的手腕，二人继续转移。

　　这次是在一个壕沟的下方，同样的密室，同样的空无一人。

　　达蒙的脸色黑下来。

　　艾拉的魔力逐渐耗空，无论是感知粒子，还是进行空间转移都是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人，耗费双倍的魔力。

　　被达蒙监视着，她根本不敢懈怠，当重复了四次转移而一无所获后，魔力耗尽的艾拉没有撑住，倒在地上，沉默着，在心中咒骂拉米尔。

　　他在干什么？四次传送，这么远的距离，为什么要用如此费力的方式而不用传送阵？这样频繁的转移，简直像在被什么东西追杀。

　　这次转移的地点是一片墓地，艾拉扒拉着身旁的墓碑，想要撑起身体，却因为意识涣散，全身乏力。

　　她从墓碑上滑下，额角撞上墓碑，彻底昏迷。

　　被进行了这么多次转移却毫无成果后，达蒙对艾拉产生了怀疑，这样的转移是否只是她拖延时间的一种方法？

　　他决定给她三天的时间，如果她继续带着他兜圈，那么他不介意再让她尝尝死亡的滋味。

　　法师恢复魔力需要时间，他没有这个耐心，有什么能快速恢复魔力的方法呢？

　　他想到了神术。

　　牧师们通过祈祷来给他者降下祝福，其中就有回复魔力的祝福。

　　但他现在要从哪里拉来一个牧师呢？

　　沉思间，那片海突然在达蒙眼前浮现。

　　是啊，根本不需要什么牧师，也不需要祈祷，他有神明的力量。

　　他抚上艾拉的前额，微弱的蓝色光芒连接着他和艾拉，在墓园内，像一片燃烧的鬼火。

　　艾拉猛然清醒，她感到魔力充沛，但精神上的疲惫促使她再次闭上眼睛，恍惚中就要再次入睡。

　　“你让我很失望，如果想睡的话，我不介意给你放放血，让你和这里的尸体们共享这张大床。”达蒙冰冷的声音在艾拉耳边响起。

　　艾拉呈弹射状从墓地坚实的泥土上坐起。

　　此刻，她的半边脸覆盖着血，女仆的裙装上也覆满了血渍与泥土，像一具刚从坟头爬出的尸体。

　　“主人……请不要对我失望，不要杀我，我会找到他们的……”艾拉惊恐道。
　　强烈的求生欲撑起她极度疲惫的躯体，她爬了起来。

　　……

　　黄昏时刻，瑟卓尼斯河，河畔的芦苇随风摇摆。

　　这里和百年前相比，除了一座纯白的哨站消失之外，并无区别。

　　再往南去，是一片奇特的墓地，上边的墓碑像是批量复制出来的一样，形态极度统一。所有的墓碑都像是一个竖立的棺材，方方正正，通体漆黑。

　　密集的黑色长方体聚集在一起，犹如大地排出的杂质，和浓稠的黑雾隔河相望。

　　日落时分，渐渐隐去的夕阳把这些棺材的影子拉得很长，黑色的影子和黑色的棺材交织，似乎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墓地再往南去，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城内的房子算不上高大，房顶都是统一的黑色。失去城门的限制，人们从四面八方朝着墓地的方向聚集。

　　一位黑袍少女走在这群人的最前面，像一只领头的黑羊。她面容稚嫩，全身装饰着繁琐的银制饰品，唯有脖子上挂着纯黑的女神像。

　　凯拉将双手置于胸口，手心覆盖住吊坠，神像的冰凉给她躁动不安的心带来一丝慰藉。

　　她于一个月之前被选为新任的圣女，今天是她第一次单独主导安魂仪式，身后跟随的信徒们让她有些过于紧张。

　　大部分人跟着她，是为了在仪式中送别自己的亲人或者好友。

　　还有一部人，只是在单纯享受安魂仪式。仪式一年一次，每一次见证成千上万的尸体在墓碑中穿行，都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震撼。

　　那些尸体仍保持着逝者死前的样貌，丝毫没有腐烂的痕迹，待所有逝者离开他们所属的墓碑，聚集在一起，那场面壮观得像一支集结完毕的军队。

　　接着，圣女将开始她的祷告，黑雾涌动，分裂出丝丝黑气，轻轻盖住瑟卓尼斯河，为逝者们搭出一座桥。

　　天际的霞光逐渐暗淡，暮色渐浓。竖立的长方体，是墓碑，也是棺材。新鲜的尸体们推开棺材门，陆陆续续从墓碑中闯出。

　　他们的皮肤光滑，充满弹性，四肢的肌肉依然扎实，除了煞白的眼珠外，简直比活人看起来更精神。

　　最后一丝暮光即将没入地平线，晨昏交界，犹如生与死的界限在天际中融合，正是仪式举行的最好时刻。

　　凯拉闭眼，深吸一口气，希望自己待会祈祷的声音不要颤抖。

　　突然，她的鼻尖微微发凉，凯拉睁眼，细小的冰晶落在她的手背上，天空骤然落下雪花。

　　“雪……？”

　　意料之外的雪让凯拉慌了神。虽然说花月里的降雪，不是没有可能，但圣殿的祭司明明说过今天会是一个晴天。

　　为什么会有一场毫无预兆的雪？难道是女神对她不满意吗？

　　“啊——”

　　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慌张的凯拉朝后望去，她害怕从那些信徒的眼中读到对自己的不满，但责任心促使她镇静下来面对这一切。
　　作为圣女，她必须得从容不迫，下雪而已，没有什么可怕的，安魂仪式仍然可以进行。

　　但就是这一眼，让凯拉彻底乱了阵脚。

　　靛蓝色皮肤的人们齐刷刷地望向她，冰晶从他们身体各处钻出，所有人的脸上只剩下恐惧，还有一些人的眸子湿润，望着凯拉的眼里写满了渴求，所有人都希望这位圣女能救救他们，然而湿润的泪一涌出，便结晶，成了冰锥，刺瞎他们的眼。

　　凯拉被这样的场面吓破了胆，也跟着尖叫起来。

　　这些视线几乎要将凯拉击碎，她在慌忙中扭过头，直直朝墓地跑去。她一边跑一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生怕自己也被染成恐怖的蓝色。

　　转瞬间，雪花越来越密集，纯白的雪花丝毫不受暮色的沾染，自顾自地把人变成靛蓝，把地变成雪白。

　　寒风挟着雪花，击打着凯拉的脸，刺得她脸生疼。她握紧胸前的混沌女神小像，奔跑在暴风雪中，成了这片墓地上的唯一一抹黑色。

　　她撞上一具尸体，和冰雕一样坚硬，瘆人的蓝色，遍地都是白，再也不见墓地的影子。

　　她怀疑自己跑错了方向，前方是蓝皮肤的人，后方还是蓝皮肤的人。

　　这里似乎只剩下她一个活人，凯拉不敢停下，她从雪花的缝隙中看见一抹黑，是黑雾

　　她闭上眼，只管朝着除了白色和蓝色外，唯一的黑色奔去。

　　只要闭上眼，就看不见这杀人的雪了。

　　但凯拉似乎忘记了前面的瑟卓尼斯河，她脚下一踩空，跌入瑟卓尼斯河内，河水灌入她的鼻腔，和岸上的雪相比，花月的河水温度竟然如此温暖。

　　似乎是碰到了水草，凯拉感觉脸上痒痒的，逃离暴雪的她在河水中终于镇定下来，凯拉试着睁开双眼。

　　一双金眸恶狠狠地盯着她。

　　蹭着她脸的不是什么水草，而是发丝，金色的发丝。

　　一双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