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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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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在逃跑,岁月在穿梭。
勇敢是什么?
也许是在一个蚊子嗡嗡,晚风燥热的平淡夜晚,一位孩童般青涩的男孩用了这辈子唯一的勇气,禁锢住了在心中藏了很久的一片光影。
夜露即逝。
陈择还是退学了,道听旁说竹痕才知道是去了北方的一所学校,那里是他的故乡。
“竹痕。”
莫芜在窗口轻声呼唤,竹痕仍旧不习惯。
不知道他是发的什么疯,性情大变一样变得谨慎了,如履薄冰一般,倒让竹痕有些难以接受。
“有什么事?”
她抬起头来看莫芜,原先闭着的眼一时间接触太阳只觉得逃避不及,生生被逼出来泪花。
“怎么……看到我就这样吗……”莫芜神色有些紧张,还有些许的无措。
杞人忧天。
“没什么,就是怪亮的。”
听到这句话,眼中莫芜的神色堪堪好转,便也敢轻轻向前倾,扫视一番教室内的布局。
明明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怎么还嫌不够,浪费时间去看?
竹痕不解,却只见莫芜倏地收回视线看她,遂对上她的打探目光。
他些许惊讶,再次撇开头,余光却也是闪着光的。
往常可不是这样的。
可往常真的不是这样吗?
似乎这时候,自己应该低头分神,不应该如现在看他,如此光明正大。
竹痕忽而就想起上次去四楼给老师送资料,刚从办公室里走出,就被一人所撞,浑身一个趔趄,身子倾斜。
“我靠,对不起啊竹痕。”男生手忙脚乱扶了扶竹痕,后来似乎觉得不甚妥当,见她站稳后旋即松手。
竹痕回过神,定睛一看,原来是杨钧。
脚下有些僵硬,便没有动作,多看了杨钧一段时间。
却见他额头开始冒出冷汗,眼神也是飘忽不定,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这令竹痕不得不怀疑这人怕不是故意撞自己,被自己盯得发毛了吧?
“竹痕,你能不能别把这事和我哥讲?”
竹痕:???
自己的事为什么还要牵扯到莫芜?
想是看着竹痕表情怪异,杨钧捏着她的衣服袖子往楼梯扶手边靠,看了看四周无人后,方才开口,于是竹痕从他口中知道了另一件事:
“我们班只是成绩好点,素质我可不能担保,有个别男的怕是心理不正常,也是脏了心,污了嘴。”
杨钧表情活灵活现,十分生动:
“额,上周吧……还是什么时候来着……反正是上次月考之后没几天,你是局中人看不清,那天你可在我们班威风了!”
又见杨钧神色激动,手舞足蹈:
“我们班几个男生本来就见过你,上学期就在讲,就四月月考颁奖那一天之后啊,就有些固定的人成群结队扎根讨论你了。”
“这也没什么,声音大点算是小事,偶尔乱说些我们也管不着。但那次不知道发什么癫,张口闭口污言秽语。”
杨钧神情开始愤怒,原先津津有味的态度慢慢淡去。
“我刚听第一句就受不了了,‘哎哎哎你们说竹痕这么努力学习,是不是家里人看的牢,以后不会要拿着高学历赚彩礼吧?’
‘咦你这么说,也不对……不算学历,就是那脸蛋,那身材……这彩礼也不少了啊!’‘每次看见她,离我那么远,我就觉得她每个动作都在勾引我,那眼神湿漉漉的,那嘴唇姹紫嫣红都能被她比下去,不知道试一试会……’”
“当然这句话没能说完,倒是我哥扔了一个玻璃杯,一时间哟哟哟,那是四分五裂……教室里都安静了。”
“虽然这是我的水杯。”
杨钧挠头苦笑,竹痕看了看远处走廊尽头的时钟,复示意杨钧继续:
“我哥也不讲话,只是低头一股乖顺样,不知道的以为是不小心的呢,我做他同桌,却是有苦说不出啊!!”
杨钧故作痛苦面目,捂着胸口连连摆手,哎呦哎呦几句还是回归了正题:
“他去卫生角拿扫把,刚走到玻璃碎片那里,那些人说什么‘英雄救美’,我没有听到多少,反正那一片都闹哄起来了。”
“我哥只是停顿一下,不动声色接着扫,直到有一个人说‘我说你这学霸,莫不是从我们口中看上竹痕,吃醋了?’”
竹痕接着观察杨钧神情,只见他义愤填膺:
“我哥也是能忍,那个阿比找死继续说‘大学霸家里钱多,强要了料她也不敢怎么样……’”
“哦,当然,这句话也没有说完,这次可是我砸的水杯,虽然是我哥的。”
竹痕扯了扯嘴角,阿比?她想了想,好像是上次和阳米站在一起的迂腐男生?
“那几人也是被我这下吓傻了,啧啧啧,那时候我真是帅死了!我哥英勇神武,一扫帚飞那人头上了……”
竹痕开始神游天外,伴着杨钧萦绕在耳畔的话语……
“我靠你特么疯了吧莫芜,你要是仗着你家有几个破钱这样针对我,你还真是挺贱,挺他妈不要脸的。”
眼前朦胧,竹痕立于混沌之中。
那身姿挺拔的少年却不受影响,安静地垂下眉眼,良久才抿唇道:
“我就是拿这些钱,一万一个巴掌,两万一脚,你说说,你接不接?”
竹痕晃了晃头,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人,只在他眉眼间看到几分流露出来的暴戾与狠辣,以及……担忧?
“你说什么……?”
最开始气势汹汹的人语气突然平缓下来,还带有些小心翼翼:
“我说,把你的尊严卖给我,当着自己的面看看你的下贱,你愿不愿意啊……”
那人语气悠长,在混沌之中尽显清晰之态。
明明不甚在意的样儿,可似乎是等不及一般,也不待跌坐在地上的人开口,就兀自蹲下身来,一只修长的,白皙的手伸往前方。
一刹那,天地广阔,世界明亮,只剩下神明藏匿于光,模糊不辨。
“你干什么?!!”
“你这是校园霸凌你知道吗?”
“快松手,快……!”
竹痕回神之际这才发现,原先尚还存在理智,携带汹汹气息的人开始喘息不动,面部狰狞,身子扭曲。
仔细一看,才知眼前人将手掐在了他的脖颈上,用了力,指尖泛白。
“我就让你在这绝望中听听霞光。”
“你说我强要她?她不在乎?你怎么敢这样说她的话……真的是,肮脏,不配!”
“我就算是要她,必定是明媒正娶,在她愿意且自愿的前提下娶她回家,没有其他。”
忽见落魄人神情越发难受,眼前人指尖越发紧绷。
“你说一句话,你看她一眼,都是于春泥望白云。”
“你想要沾染半分啊?倒也来看看我的意愿怎么样。”
眼前人奇异发笑,却是瘆人的紧,竹痕不免一怔。
“毕竟,我这辈子最爱做的事,就是棒打鸳鸯。”
“来看看你这般泥泞,怎么敢肖想啊……死后成为孤魂野鬼吗?”
只见眼前人声音越来越低,周遭的人似乎皆是没有察觉他的动作,竹痕却从风中听了个真切:
“那也不行……我会随她一起渡幽幽冥火的……什么时候,你都不许逾越……”
这话不像眼前人应该说的,这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竹痕渐渐分神……
“哎哎哎,竹痕,你有没有在听啊?”
眼中一只手挥来挥去,竹痕不自觉回过神,杨钧?哦,杨钧。
“在听。”
竹痕觉得不习惯,幻境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明明答案就摆在眼前,可为什么不敢去相信那会是莫芜呢?
“我和你讲那段时间我们这层楼啊,啧啧啧,全是关于你们的舆论。”
杨钧神情过于夸张了些。
或许就应该这样,学生时代听到感情的舆论,谁都会这样。
竹痕却没有在那段光阴里听到任何风吹草动。
“我先回去了,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他,你下次注意一点。”
竹痕来不及再多听,忙跑下楼,还不忘挥挥手,以示再见。
杨钧看着这似走似逃的背影,不禁感慨,也不禁感到悲凉,原来真的有一段无法成全的感情,可以做到情到深处时才能改变的事情。
如果竹痕那天再多待一会儿,杨钧也许会收起那活跃的氛围与大大咧咧的语态,而是郑重其事的,目光深沉,告诉竹痕那段时间传的话——
惹上莫芜,不明智。
惹上竹痕,你就会摊上一个疯子。
他卑鄙狠厉,扬言这一生不许看到竹痕受到委屈。
不过也幸好,杨钧没有告诉竹痕,但凡让她知道这最后一句话,恐是要让她嗤笑了。
莫芜才是那个让竹痕委屈最多的人,也是最想靠近的人。
这世界上原来真的有这么矛盾的人,喜欢上了最讨厌的人,还置若罔闻,甘之如饴。
“在想什么呢?”莫芜的声音忽然插进来,竹痕再次回神,终于是抵达了现实。
“我也不知道。”
莫芜不禁发笑,嘴角上扬,眼睛微合,像外面的太阳。竹痕却觉得这个人不温暖,他是朝阳肆意的,原来一开始,是这样的。
竹痕这才发觉,梦中梦,梦中之人,原来都是眼前人。
莫芜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的温和深情吗?梦中的暴戾狠毒吗?还是……
最开始重逢时,热烈没有拘束的少年?
那才是他,竹痕喜欢的他。
竹痕静静地盯着莫芜,直到他的嘴角平静,又是一脸冷淡却又温和的神色。
“莫芜,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耀眼?”
竹痕的话让莫芜明显一怔,随即不好意思的将手搭在后颈上,脸上有些不自在的微红。
“没有。”莫芜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自然。
“可你晃的我眼睛疼,好疼,好苦。”
竹痕眼中最开始的泪花仍然未散,就这样看着莫芜,不知名的花开在了悬崖。
“是吗?我很闪耀吗……”莫芜像在独自呓语,竹痕听不见,索性关上窗,朝他挥挥手,让他走。
竹痕又错过了,莫芜走在廊道上,口中喃喃:
“怎么闪耀都握不住星光,我是白昼,可你是黑夜……”
像是想到了什么,莫芜嘴角淡淡勾起一抹弧度:
“没关系,我会变得昼伏夜出……”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竹痕长叹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发着抖,回忆起梦中梦的那个人,那位神明……
怎么能这么可怕?
可那是莫芜。
这样想,似乎也不再害怕。
竹痕察觉出自己的心思,随即在纸上写着,一笔一划——
我怕黑暗,我怕光明,我怕世间。
我惶恐整个浩瀚宇宙。
唯独想要一个你,以此汲取温暖与璀璨。
五月初,岚高正式开展外出游玩活动,此次目的地是天江市的青腰,据说山清水秀,去过一次便使人流连忘返。
正巧碰上劳动节,学校安排学生回家整顿几天,收拾好必备的物品以及行李,毕竟这次的旅程可有五日之长。
竹痕不知是作何反应,拢共几天都没有和莫芜联系,倒是在出发那一天上午收到了莫芜的消息。
春山:收拾好了吗?
竹痕刚想回复,对面又发来一句:
春山:知识单我带了,字不丑的。
竹痕不禁嗤笑,却仍然没来得及回应:
春山:我看年级群,主任说可以化妆,你呢?
竹痕一想,透过书桌上的镜子看着自己——
肤若凝脂,头发并非黝黑,而是黑褐色,偏黑,不在阳光下时根本看不出来。
她化妆了,也仅仅是在两颊处点缀了腮红和口红,让平日里不甚艳丽的嘴唇露出健康的面貌,竹痕食指擦拭过自己的嘴唇,抹下一缕红颜。
思及此,竹痕方回复消息:
相思:谢谢。
相思:我知道。
相思:等我。
对面久久不再回复,竹痕将手机关上,塞入手提袋中,拉着行李箱预备出门了。
“嗯宝贝,这是要去哪里?”身后是周意朦胧疲惫的声音,轻柔也不免让竹痕为之一怔。
什么时候回来的?竹痕转过身去。
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妈妈,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一个半月了,电话也是,被广告和骚扰电话打压,终于是在一栏栏的电话号码中甘拜下风。
“哦,我们学校组织旅游,今天。”
竹母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想必是为自己的不称职而买单。
可下一刻,正竹痕心软的那一刻,周意脸色忽然变了,携带着严厉,所说的话也十分刻薄板正:
“这种活动你以后可以不参加了,还是好好学习吧,你要是有初中那股劲你也不至于……”
竹痕听不得,出口打断:
“我不需要过于劳神,伤身。况且,我成绩倒退的原因也不是这些。”
“你不知道,妈妈你就不要再说了,我听不惯,你说了倒是费口舌。”
与竹痕面对面的周意像是脑袋灵光了,想起了什么来,脸上又是一副不自在和尴尬的神色,语气犹豫却还是坚持开口:
“你这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
“不是怕你忘本吗?”
竹痕拉着行李箱的把手,银制的把手沁出一丝一缕的冰凉。最后,像是妥协,像是不甘,她缓缓叹出一口气,拉着行李箱转身往外走,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不需要。”
周意在原地愣了很久,大门的关闭声也叫不醒她,原先的睡眼惺忪现在也清明了许多。她的投资品像是变了,在那场她后知后觉记起的校园霸凌后。
不愿吃亏,不愿忍耐,更不愿自己亏损零星半点。
周意只当竹痕耍小家子气,到了青春期的叛逆,不喜欢家里人的唠叨和规劝,否则语气和行为断然不会这么差。
周意不知道竹痕变化的原因的真正理由,除了竹痕谁都不知道——
被心中人保护的少女时代,不愿意受任何人的压摧,这是一种尊重与执着。
坐在车窗边,竹痕轻柔地按压眉心,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蓦地睁开眼来,向不知名的地方眺望。
离学校不远的街口小巷,一位少年穿着黑色短T,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臂,后背倚着黑暗且坑坑洼洼的墙壁,微微低头遮住眉眼。
站在他对面的女孩只到他的锁骨处,扎着两个青春洋溢的马尾摆动,短裙静止不动,和女孩一样凝固。
那位女孩脸色红润,如潮水一股一股蔓延,直到耳朵根……
竹痕也不清楚为什么看的那么清,明明那么远……
再近点,才见女孩手中原来是捏着一张粉色信封,上面大大咧咧一行字:我喜欢你。
偶遇表白现场,另一位主角却没有多少起伏,两指接过信件,口中似乎还吐出来两个字音相同的字,只是这次竹痕怎么样也听不见。
但见那位少年应是看清信封表面的字,看到挺立鼻梁下的唇勾起一抹微笑,说不出是表达着什么心情。
后见他弯了弯背,仍是两指夹着那张粉色信封,将其递给耳朵已经熟透的女生。
应该是被女生的样子笑到了,少年嘴角弧度愈来愈深,竹痕像是被感染了,不自知地弯唇。
直到那男生笑着抬头,清澈的眼睛透着从屋檐夹脚射下的光,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像是天地之间仅有一枚的珍宝。
那女生愣住了,竹痕亦愣住了。
是莫芜啊。
车的速度像是突然疾速起来,一道蓝光便闪过眼前便错过了那些幽暗小道,再次眨眼,司机在前面提醒:
“小姐,到学校了。”
竹痕虽回神记忆却还是停顿在刚刚,只是手上动作打开门,脚下动作下了车,口中动作道声谢,神志没有动作,神游天外。
直到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直到身体已经到了走廊,到了校门口,到了行李箱把手被风吹得越来越冷,最后只觉得浑身一凉时,竹痕才像是有了自我,有了真实,有了心想。
抬眼一扫周围,都上车准备去高铁站了,竹痕觉得浑身都是冒着冷意的不舒服,便不自觉地揉了揉两边手肘。
“竹痕,快点啊,后面人催了!”于听这个大嗓门难得压低声音,凑到竹痕的耳边悄声对竹痕说。
竹痕猛感眼角一酸,像是要落下泪来,便紧张无措的一把抹去,拎着手提包上车,也不知道行李箱是什么时候放到车后备箱里去的,也许在刚刚游神天外的时候。
竹痕拒绝了于听的盛情邀约,独自一个人坐在了后面,A班的同学大多晕车,果断选择前面的人不可数尽,有些不幸运的分到后面,也只能靠睡眠和这几分钟的强撑度过。
竹痕的旁边没有人,她一个人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光景如走马灯一样闪过,如何留得住一魂一魄?
竹痕时时看得到自己的脸,正是发愁的眼泪。
这几滴眼泪是不值得的,莫芜是一个很好的人,相处的两三年早就应该习惯,早就应该听多他的受宠和别人的讨论。
应该是习惯了他的受宠,应该是习惯了别人的讨论,所以难以接受别人的勇敢,竹痕害怕了,这么好的人,连她都拘束不了的人被人正大光明的表白,比起自己……怎么能让她不怕?
这么好的人,这么肆无忌惮的人,这天地之间,真的有人能够拘束他吗?若会有,那人又是谁?……
竹痕眼睛干涸,泪水渐渐由忧愁与疲惫替代,短短的路程和那几秒钟的停滞一样缓慢。
那个女生真是勇敢,勇敢到向一个这么好的人表露真情,还斩获他的笑容与眉眼。
好讨厌。
若果以后有众多这样讨厌的人……
不对!
不是要讨厌她们,不应该讨厌她们,她们没有错!她们也只是在情窦初开时喜欢上了可遇不可求的人。
这些皆怪不得她们,周身因素都能改变一个人,再说这些活脱脱,有生命的女孩们,才更能抵达心灵与伤口。
竹痕透过车窗,这次看到的是渐渐褪去的厌恶,不甘,继而是惊讶,悲凉。
喜欢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过,怎么就这么自卑,怎么就这么疑神疑鬼……
竹痕黄连一笑,自己的口中充斥着片片苦味,随后从袋子里拿出日记本和笔,扉页不是姓名,而是一句诗。
竹痕缓气翻开第二页,扫视四周发现无人看她时,才发现自己手指发颤,只能用口咬下笔盖,写字时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字迹墨黑——
我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眼中的贪心,我才惊觉:
我喜欢你,
是我最肮脏的心思。
刚想合笔,像是又受到了打击,使得竹痕浑身一颤,接着准备另行执笔,可怎么也下定不了笔,最后,空行写——
我发现我隐匿的自卑了,在于你。
竹痕彻底绝笔,这四行字用了她全部的力量。
看着那空着白皙的一行,对,应该要这样,不是因为喜欢他这件事而自卑,而是两个优秀的人相遇了,随着记忆越来越深刻,于其中一人而言,对方居高临下。
只见竹痕疲惫往后一趟,感受座椅的柔软和后背的僵硬,低声到自己的心才听得到的声音喃喃:
“疼于我。”
“叮咚!”
竹痕到站了。
被于听推着下车,耳边还有她的唠叨声:
“别发呆了别发呆了,身份证带了吧??哎呀我现在问也没有用了,你怎么不提醒我早点问你?”
竹痕勾唇朝她笑了笑,一边走一边回复:
“带了带了,不带就自然怪我啊。”
竹痕拉着行李箱的手臂被于听一揽,带动着摇晃几刹那,站定后:
“别动,头晕。”
于听乖巧仍笑嘻嘻地停止自己的动作,安静地挽着竹痕的手臂,听着车轮骨碌碌的转动声,手不自觉地摸上肚子:
“啊啊啊我就不应该这么紧张!!!我来这么早干嘛呀!?早饭都没吃,高铁站里面的东西还贵的死。”
竹痕走着抬头看高铁站的门,走到电梯处,扶住扶手,身旁的于听接着抱怨,竹痕却是再也没有回话。
直到脚步落地,终于到了底部,于听眼睛明显一亮,也不讲话了,竹痕一往前看,就是几家商店,咕咕冒出的热气飘出来,勾引着于听的胃口。
下一瞬,于听转头看了眼竹痕,见她站得好好的,才松开手朝商店跑过去。
这时候还早,高铁站还没有开冷气,阳光自上而下打下来。
竹痕方感知现实,看着已经接近商铺门口的于听,嘴巴快于思想,柔声却又清亮地开口:
“等等。”
A班本来就是先出发的一批队伍,于听也是个急性子,拉着竹痕就是跑,进入的时间又短,逆光的视线所及又暗,竹痕便口不择言了。
可看向她的视线有两道,于听回头,莫芜抬头。
竹痕一眼就看到了那双眼睛的清明,这才发现莫芜可能早就来了,只是和现在一样待在隐蔽的角落,不容易被人察觉,只是竹痕恰巧看到了黑暗中的一对星光。
“哎哎哎,叫我干什么?”
“讲话啊!!!竹痕!回话!!!”
只觉得耳膜一震,竹痕这才发现刚刚叫了一声后,于听回到了自己的身边。第一句话没有得到回应可能有些无语,直接趴在竹痕耳朵边呼唤。
“你别闹我了,不用去买,我给你带了。”
竹痕捂住自己的耳朵,擅自往前走了几步,在一个空位前坐下,看着站着不动的于听,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旁。
“毛毛躁躁,刚开始看你这么兴奋还以为你首次记得吃早饭了呢,现在这么看来……”
最后一个字竹痕尾音拖长,于听有些不服,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竹痕真的是一个很好,很细心的女孩。
“哎呀,我的好竹痕,你就疼疼我吧!”
于听为了让竹痕松口,装委屈状双手合十,嘴中不停念叨。
竹痕轻笑,抵不住这软磨硬泡,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敞开口子,让于听自己挑选,还在她耳边小声说:
“这次别给我钱了,我请你。”
于听和竹痕是好朋友不假,可她划分的朋友界限很清楚,也很遵守,任何从竹痕那里获得的东西,不管竹痕有没有流露出不愿或者自愿,都要在之后给她现金或者转账。竹痕不收还和她耍赖皮,每次逗得竹痕哭笑不得,在于听的控制下按下收款。
“嗯嗯,好好,我不多拿,饱腹一下就好了,就四个小时……”
于听头低得很低,手在包装中流连,却没有发出过多令人讨厌的塑料碰撞声。
竹痕发笑看着她,忽然感受到一道视线,挺起身子反头,不用看清也能在灰色中看到莫芜嘴角鲜明的笑,可竹痕却笑不出来了,一想起早上的情景,她就苦涩得很。
莫芜似乎不想无动于衷,迈出一小步,可下一秒,人潮涌进来了,像是涨潮一样,猛涨淹没了原先的灰尘,竹痕再看,莫芜神情有些凉,低下头去。
视线逐渐清晰,心中越加朦胧……
于听抬起头来,手中拿着四包小零嘴,帮竹痕将拉链拉好,放在行李箱上,用袋子的绳穿过行李箱把手,这样更加方便行走。
竹痕看向播报台,距离检票进站还有三分钟,竹痕站起来,扶上把手,低头对于听说:
“我去那个地方等,我和你不是一样的车间,那边近些,下车我来找你。”
等不及于听回答,竹痕一骑绝尘,拖着行李箱朝莫芜那个角落走过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轻,心跳越来越快,竹痕看着莫芜手中原先模糊的手机在接近时才看清,是黑屏的状态。
那远距离看到的那双白皙纤长的手,伸出手指在一片黑暗中滑动时,是否也会感到寂寞,感到孤独?就像它的归属者一样。
那么一瞬间,竹痕突然好舍不得。
“你要不要看看我?”
眼前人一惊,随即转头看她。
“来了。”
竹痕将脸凑近莫芜,让他更好看清楚自己的每一根睫毛,每一个缺陷,每一份感情。
“你怎么这么平淡?”
竹痕真心发问,也许是习惯了于听捧场地尖叫,只是一时间被莫芜的平静而感到冷落。
“我知道是你。”
莫芜眼中的情绪逐渐转变为严肃,还带着往日抚慰人心的温暖。竹痕朝他舒展一笑,问:
“刚刚那么远,我没有问你,我今天好看吗?”
这还是这段时间来竹痕第一次和他说这么长的句子,之前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希望。
莫芜假意凑近竹痕的脸庞,像是真的要找出其中细小甚微的变化,可是没有等到回应,莫芜就转开视线,两颊的一缕红,要像竹痕这么近才看得到,悄无声息地蔓延到脖颈,绕着凸出的青筋,昭示着少年时期的晦涩。
“其实你不需要问我,我不一定能回答出你想要的答案。”
“我只是,觉得你一直很漂亮。”
竹痕听到第一句话时还心想对方真是个直男,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第二句话惹得躁动起来。
她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随着播报的声音,人群开始流动起来,围绕着两人的周围人毫不例外地走动,推搡着他们走动,不稳。
“小心。”
莫芜扶住了竹痕趔趄的肩膀,觉得不妥一样立马松开。他的变化真是大,什么时候这么儒雅待人了?
想起梦中的那个人,竹痕又像是觉得自己傻,自嘲般摇头苦笑。
“要发车了,我们该走了。”
竹痕很平静,虽然是装的,但确实好。
她自然而然,像是在做一件普遍潮流的事情一样,牵起莫芜的手,走在他的前面做引导,在哄闹的人群中往前走。
不受推搡,不惧险阻,只看向前方。
一个人开辟的路走过了两个人。
莫芜从他的视角看着竹痕,头发黑直,身姿曼妙,拉着行李箱的手白皙,牵着自己的手被衣袖遮住。其实他骗了竹痕,竹痕今天的妆容真的很好看,明明腮红不深,口红不艳,体现在她脸上时却是那么突出而平适,叫人挑不出刺。
莫芜不敢夸她的嘴唇,这样的语句他觉得在现如今还是太逾矩了,虽然在很久以前,他意识不到这一点。
接着妆容,莫芜又顺着记忆往前移,直到今天第一次见到竹痕时才停下。
“等等。”
这句话和刚刚那句“你要不要看看我”一样,每个字音,每个语调都无不揭露这是他心心念念的竹痕,所以那时候,他停止了继续往边上靠的动作,反而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尽管他知道这确实是竹痕,也总是要亲眼看到她时才能安心。
只是那句话不是朝莫芜说的,庆幸的是第一瞬间他看到了竹痕投来的一个目光,他第一次这么感激自己动作的不拖沓,幸好没有错过竹痕的动作,不然又该错过她的付出了。
只是那光从上往下,透过路口往下延伸,蔓延过一阶一阶的台阶,直到彻底将竹痕身上罩上一层光,那一瞬间他真的相信了一句话:
一个人和别人的区别不过就是,他们拥有着相同的行动轨迹,却能诱惑出你不同的心悸。
明明光芒照过的地方风尘仆仆,灰尘漫天,可这并不会让人感到厌倦,只会令他们心向往之。
人流滚滚攒动,掀起一阵一阵波澜与起伏,那只被握着的手是那么有感情,是那么渴望垂怜……
他们恰似一叶蓑舟,背叛了整个逆流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