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下你的模样》油菜白花

1、第一章

　　矿工路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矿工路是最后一站，但坐在最后一排的乘客还没有下车的动作。
　　“哎，”司机在驾驶为上等了足足有两分钟，忍不住向后喊了一句
　　“我说你到底下不下！我得下班了！”
　　这些天的蝉快死了，叫的就跟不要命似的。
　　这两句喊的震慑力十足，把后排的李毅叫醒了，他拎起包下车了。
　　司机摁了好几下，才把后门关上。
　　“什么破车……”
　　与其说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倒不如说马上就第二天早上了。刚下车的李毅，低着头走过一串小店，又弯弯绕绕的在一口胡同前停下了，拐进卫生诊所。
　　但今天却没人值班。
　　染了流感，已经感冒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好。
　　自从上车之后就有点晕，不知道刚刚那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他脱掉校服放进包里，然后往胡同口里走，准备回去睡上一觉。
　　道儿上没灯，黑黢黢的。脚底下更是坑坑洼洼，半夜小偷跑路都能摔个骨折的程度。
　　两边的墙是背对着的居民房，窄的就只能过一个人。稍微不注意，小道晾衣绳上晾着的秋裤甩他一脸水。
　　无处可躲的李毅狠狠搓了一把脸咒骂道，“操……”，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是谁家的秋裤，要是抓着人，肯定得抽他丫一顿，他寻思着就走到了还算开阔的单元房前，用红砖铺的地，有几块还高高翘起。
　　周围有六间单元房，往里走，还住着人，他对这片很熟。这里都不是什么有素质的人，包括他自己。
　　单元房只有三层，门和窗户都是露着的，在走廊上，唯一能作为防护，不让人掉下去的就是刷了油漆的栏杆儿。
　　每个这样的场地里都有几张麻将桌，男女老少都爱往这一坐，然后开始靠来操去的摸牌。
　　当然，今天也没例外，桌上的中年男人，往这看了一眼，疑心重重地看着他手上的包，道，“你怎么不干脆明天再回来？干嘛去了？”
　　“打工。”中考后他就找了个夜市小吃的活，从晚上八点开到两点半。
　　“发工资了？”男人又问。
　　“没。”
　　“没发工资你拿这么大个包干什么？！”
　　男人又让他跟自己打两局。
　　李毅忽视他走进单元房。
　　“我要睡觉。”
　　“真是，白眼狼！别让老子发现你上学去了，净知道浪费钱。”
　　要是中年人查自己的包肯定逃不过了，但他的顾虑并未发生。
　　这是他爸，至少他是这么跟李毅说的。
　　他哪有什么钱，他认为李毅赚的钱就是他的钱。这儿干什么的都有，小摸小抢都是老本行，贩毒就是大户了。
　　这也不缺和他一样大的“小伙”，都不上学，网吧泡着，收保护费的。只要从刚刚那个胡同拐进去的都收到过别人看不起的眼光。
　　二楼，他开门前还特地往下撂了一眼，他爸没在看他，估计今天手气不错，顾不上管他。
　　房子不大，客厅摆着床，没有电视，但有厨房和厕所。这是他妈以前住的地方。
　　他没见过他妈什么样儿，李志军，也就是他爸，告诉他是生他生死的。
　　客厅里的床肉眼可见的一边高一边低，被他往床上一扑，又翘平了。反正也摔不死，就没想过在床腿底下垫点东西。
　　他小时候喜欢往胡同里边跑，胡同里外的装修基本一致，而且地方不小，他老迷路，回不去就在单元门口里的楼道眯一晚上。
　　他还总爱去李志军家，因为那有电视，李志军打牌或睡觉的时候他就看电视，李志军要醒了或者回来他就跑了。
　　他现在之所以能跟别的小伙不一样，去上学是因为周围唯一一所小学给发扶贫和补贴助学。李志军实在不务正业，让他上学，他领这份补贴，李毅第一次上学是九岁，这个钱也一直领到他小学毕业。
　　手机响了一声。
　　他想不起谁会这个点给他发消息。
　　是夜市小吃老板给他的好友验证，说给他发工资。这是今天最顺心的事儿了，钱打进卡里的声音让他安心一阵。
　　他翻了个身，抵着墙，刚躺过的地方失去压力又跳起来。
　　他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叹得不知道多少次的气了。
　　这部手机是初中邻居充点话费白送给他的。
　　初中的时候，成绩优异，让主任给他转到重点班了，重点班周末也上课，上的是专门给优生辅导竞赛的课，但李毅一次也没去过，因为他要出去打工。全天的工资比他周一到周五的半天高。
　　可就算这样，他一个月也才有八百。
　　唯有放假期间可以攒钱，可书费和学杂又让他掏光口袋。所以他放假除了打工还会去要保护费，在交通路口或者城市中心当扒手。
　　李毅生来就敏捷，能打架，更能挨打，他做这个不是没被发现过。
　　常常被发现后，又让人毒打一顿。追着跑了八条街。
　　感冒越来越严重，周公又迟迟不肯与他相见。
　　第二天是周日，李毅一觉睡到了十点，要不是门外有人喊他，他能睡到下午。
　　“李毅，”疯子喊着。“出来浪！”
　　李毅没立刻给他开门，而是去洗了把脸，才换了鞋出去。
　　“怎么样，今天不上学吧，跟我去网吧？”虽然叫疯子，但他很正常，今年已经二十了。不过他爹是个疯子，自己跳进河里淹死了，疯子那时候才七八岁。
　　“走。”李毅拿出盒烟挑一根点上了。
　　像他们这人，网吧也只挑乱的进，也只会说脏话，疯子没上过学，网上打字儿要问李毅，只有他知道李毅还在上学这个秘密。
　　李毅进了网吧的墙角处坐下。
　　疯子坐他外边，就看见李毅掏出张卷抽了只网吧的笔就写，乱七八糟符号码码的他也看不懂。
　　疯子边打还边担心李毅。
　　“你准备怎么办啊？”
　　很久，李毅才反问他
　　“什么怎么办？”
　　“老在这学影响你怎么办，学费怎么办，你爸发现怎么办……”
　　这些怎么办又何尝不是李毅的烦脑。
　　“打你的游戏，别瞎操心。”
　　疯子没听他的，继续道，“以后上学的路可长着呢，你能躲你爹多长时间？万一跟初中那次一样……不过我说你爹可真够无赖的，准备赖你一辈子……”
　　“我正写着呢，你别说话不行吗？”李毅打断他，不想被他带到那种思绪上。
　　在这坐了整整一天，中午在网吧吃，晚上去了个炒面店打包给李志军一份。
　　走的时候，李志军叫住了他
　　“转我二百！”
　　“没有。”李毅回答他。
　　李志军站起来，客厅的灯也晃晃悠悠的“上个月的工资一分钱也没留？你什么时候花钱变得这么气派了？”
　　李毅压着怒火，转了他一百，无论之后李志军怎么喊，他都没再发一分钱，不然发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从胡同出来已经七点四十多了，他跑到车站，估计夜市要迟到。
　　去了就见老板不太满意，“怎么才来啊。”扔给他围兜。
　　“路上堵车了，下次早来。”李毅怕扣工资。
　　见老板没再说什么就开始准备材料了，随着天暗下来，人流也越来越挤，老板娘打开了店门的灯，让李毅站门口摆东西。
　　老板娘让李毅而不是别人去的原因不是看中李毅，而是他长得白，个儿高，就是瘦点，但吸引小姑娘是绰绰有余。
　　果然，有几个年轻人看见李毅出来摆摊儿就围上来了。“小弟弟关东煮怎么卖？”
　　“三块。”
　　一轮卖出去后，老板娘笑嘻嘻的就跑来收钱了。
　　一直到十二点都很忙，人都不用睡觉似的，一波又一波。
　　他照常在两点帮老板打烊收拾东西，在外边收摊位时，冷不丁听见咔一声。
　　他扭回头，接着又是咔咔几声。
　　李毅确定是在拍自己。
　　“你瞎拍什么？”李毅心情并不美妙，腰酸背痛还遇见个神经病。
　　神经病走到他面前，要给他看。
　　“我不看，赶紧删了。”
　　“你很好看，”神经病站着没删的动作“我想留着，不会发出去的。”
　　“你不删我就扇你了啊。”
　　“那好吧，”神经病还是没动“你扇我吧。”
　　“你是神经病吧？”终于说出口了。
　　“不是，我是做摄影的，我想让你当我的模特……”
　　摄影？模特？天天傻站那让别人嘎嘎一拍的事儿李毅不干，万一让认识的人看见了更是糗事儿，想都没想把他拒绝了。
　　“你别着急拒绝，这个是自由职业，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
　　“再不走真扇你了啊。”
　　李毅收拾好摊位，身上沾着一股关东煮味儿，脱了围兜拍拍灰往家走。
　　不防被塞了张精致的名片。
　　闫川，三十一岁，还有他的照相馆地址。
　　他又扭头看了看，那人已经走远了，光看长相还真没看出来有三十岁。
　　他把手上那张卡片团起来，扔在一边。就往车站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