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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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开始后的这段时间，栗苒忙得不可开交。不仅要安排好自己的学习，复习，还要处理越来越多的同学找她询问的物理题目。自那天生父找过林英后，栗苒没再问母亲谈判结果，林英也没有主动说，她便将这些烦心事通通抛在脑后。
期末考试在即，栗苒睡得越来越晚。起初，林英还会在起夜时提醒栗苒早些睡觉，再后来她也不再打扰。
平时课堂内容还好，最费时间的是竞赛课的内容。许多个茫茫冬夜，栗苒在半小时的埋头苦算后依然找不到解法，列出来的式子越来越长，一看就是错的。她烦躁地抛着橡皮，越看越觉得竞赛题真是面目可憎。看窗外，小区中大部分人家都已经休息，唯有自己窗前还亮着一点灯光。看时间，已经快到深夜两点，再过四个半小时自己就要起床，在风雪中骑半小时的车去上学。
栗苒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灯光下，除了面前书上的字，看其他的物品时似乎隔着一层纱，雾蒙蒙如在梦中。她像梦游一般将书啪的合上，虚浮着脚步去卫生间胡乱洗漱了一把，然后跌跌撞撞地上床休息。
终于能够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却睡不着了。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小时候的情形。
林英收养栗苒之后，自己没有亲自抚养多久，就因工作繁忙将栗苒带到了卫县老家，交由母亲看管孩子。姥姥在村中独居寂寞，女儿一直没有婚嫁让她很是头疼。起初得知林英收养了个体弱女孩儿时她是很反对的，带着个孩子，还怎么嫁人？但当林英抱着栗苒出现在家门口，姥姥的眼睛就再也没能从栗苒身上移开过。
栗苒生得玉雪可爱，一双滴溜滚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新的家人和房屋，直勾勾的目光似乎能看到人的心里。孩童纯净的眼神打动了姥姥，从此她就成了姥姥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小宝贝。老太太得了孙女，心情好了，也不再追究林英不肯婚嫁的事情，整天抱着小孙女和人炫耀。
村中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看到个小娃娃都喜欢得紧，就这样，栗苒在村里长到上学才回了荣州。她的童年虽然没有父母相陪，也没有见过城市的喧哗，但山野间的快乐、邻里间的质朴，成为栗苒童年宝石般重要的经历。
姥姥时常抱着栗苒去看人打牌，起先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牌桌上，但不知不觉场面就变成了所有人都在排着队和栗苒打招呼玩游戏。
“阿苒看这里！你看这个小蝴蝶好不好看呀！”
住在山脚的张姥姥把前几天从集市上买的蝴蝶结往栗苒头发上戴，可惜栗苒小小的脑袋根本戴不上去。
“啊呀，你也不看看孩子才多大一点。阿苒你看这个，好玩吗？想不想要啊？”
住在张姥姥隔壁的老赵掏出一个拨浪鼓，手上不住地转着，满屋咚咚作响。
栗苒被这阵清脆的声音吸引，忍不住就伸出小手向前探去。
“哎，阿苒叫我一声赵叔叔，我就把这个送给你！”
张姥姥看着老赵一脸褶子半头白发的糟老头模样，撇嘴道：“你快算了吧，一大把年纪快入土了，还当人家叔叔，害不害臊！”
栗苒伸出的小手听到这番话，眼睛瞅了一圈围在身边的大人们，最终还是谨慎地把手收了回去。
之后，老赵不论使出多少花言巧语，栗苒都不为所动，双手紧紧背在身后，撅着小嘴不肯再要那个小鼓。张姥姥说这样子不害臊，这样不好，栗苒要做好孩子。
眼见小丫头听了一句话就再也不肯要自己的礼物，老赵急得直挠头。最后只好道：“阿苒不喜欢小鼓，那你喜欢什么呀？我家里的东西你喜欢的，都送给你！”
众人纷纷调侃老赵疼孩子疼得没边儿，有人笑着叫：“阿苒要你这房子，你也给吗？”
老赵叉腰毫不客气地回了过去：“给啊，让阿苒住我家怎么啦？只要她姥姥能答应！”
姥姥急得直拍桌子，大骂老赵打得一手好算盘。栗苒不再理会大人们的哄笑吵闹，认认真真地环顾了一圈，瞄准了老赵家里的卧室门：“赵姥爷，我要那个。”
众人瞬间听了争论，顺着栗苒的小手看过去，那卧室紧闭着，上面贴了一个福字。
老赵乐呵呵地把那“福”摘下来塞给栗苒：“来，拿着！”
栗苒却摇头，就着老赵的手，伸出短胖的手指，指着顶端的一颗塑料宝石和姥姥说：“我想要这个！”
那是一颗装饰用的方形塑料块，质感粗糙，切割得也无甚美感，但在略显昏暗的屋内闪烁着独有的红色光芒。
众人都笑栗苒孩子心性，喜欢漂亮闪闪的东西。老赵蹲下来，让栗苒去拿那颗宝石，栗苒伸出两只小手，费力地将那塑料块扣下来，随即如获至宝一般举过头顶，开心地转着圈看。小小的女孩脚步尚且不稳，她磕磕绊绊地转着，亮亮的眼睛睁得很大，白嫩的小脸因为得了宝物而兴奋地起了一抹薄红，越发衬得整个小脸蛋圆润饱满，活泼可爱。
满村子的人毫无底线地娇惯着这个全村唯一的孩子，恨不得为她摘下天上的星星。栗苒穿着集市上买来的廉价衣袄，吃着粗茶淡饭，但丝毫不觉得不开心。
她每日与家中的大胖橘猫作伴晒太阳，陪着姥姥摘地里的甜瓜吃，在小溪边看蜜蜂吸食花蜜。在这方天地中，到处都是自己熟悉的景色，还有亲切的人。
栗苒从小就安安静静的，看着大人们为了自己争论，看着大人们在牌桌上大声笑闹，她始终不喜不惊，一副对任何事情都兴趣不大的样子，惹得大家更加费尽心思地逗弄这个孩子。他们会为了栗苒的随手一指就取下“福”字上面的宝石，会为了栗苒一个停留的眼神就买下昂贵的琵琶。
每隔十天半个月，林英会从省城赶回来，给栗苒带去各种各样漂亮的衣服和玩具。在某一年过年的时候，姥姥家中来了客人。老赵的女儿带着女婿回乡过年，顺便来看望姥姥。赵阿姨进屋后一如既往地在各个房间搜寻怕生的栗苒，想和往常一样把她抓来玩闹一番。很快，她就在后院的杂物间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豆丁一样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背对着门，手中不知在摆弄着什么，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赵阿姨玩心忽起，从后面一把将栗苒抱了起来：“小阿苒！你猜我是谁呀！”
栗苒大惊失色：“啊呀，我的琴！”
赵阿姨这才看清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架琵琶，琴漆古朴柔和，线条流畅优美，在乡村杂物间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阿苒什么时候有琵琶了呀？”
栗苒的手还在摸着琴，小声说道：“是姥姥给我买的。”
赵阿姨蹲下来，让女孩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阿苒，去前院客厅玩好不好？阿姨带了一个你没见过的叔叔来，还有给你的礼物呢。”
栗苒虽没有反对，但目光依然黏在琵琶上，撅着小嘴不情不愿的样子。赵阿姨见状，将琵琶拿了起来：“陪阿姨去前厅玩琴好不好？”
栗苒在她身后哒哒哒地来到前厅，正好看到客厅坐着个有些局促不安的年轻男人，林英和姥姥正在接待。
看到女儿被揪过来了，林英笑着对那年轻男人道：“我家这小丫头不爱见生人，自从我妈给她买了那个琵琶，就天天躲在屋子里捣鼓呢。”
说着，她转头小声对栗苒介绍：“这是你赵阿姨的老公，你要叫姨夫的。”
栗苒怯怯喊了一句：“姨夫好。”
男人也笑着答应，努力寻找话题：“这么小就学琴呀，小姑娘是不是很喜欢音乐？”
栗苒依然嘟着嘴巴不说话，偷偷看向姥姥。
姥姥看到孩子纯净无暇的大眼睛，鼓励她：“自从上个月给她买了琴，她就天天抱着琵琶玩。阿苒，给大家唱一首《小星星》吧，前两天你唱的特别好听！”
不料，栗苒突然涌出一股勇气，转头看着姨夫道：“我不想唱，我弹给你听。”
众人啧啧称奇，栗苒小小年纪，连老师都没有，怎么就能弹琴了？
那男人显然也十分惊讶，赶紧道：“好，那就请阿苒弹一个！”
栗苒把琵琶努力搬下来，横放在腿上，口中小小声地数着品，左手大拇指按住一个地方，右手果断一勾，竟然真的弹响了一个“do”。
她又在原处勾了一下，然后左手下移，数着算好的品移到一个地方，一勾，“so”。
就这样，栗苒磕磕绊绊地展示了自己近一个月以来的自学结果，虽然慢，但是音准基本都对了。听着听着，那男人的表情逐渐由哄孩子的温柔笑脸变得满是惊讶。
林英不懂音乐，她耐着性子听完栗苒的演奏后，看着她扬起小脸等待夸奖的样子，无奈地摸了摸女儿的柔软头发：“阿苒，你弹的真的是小星星吗……”
“是小星星！”栗苒着急地又摸索着弹了一遍：“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林英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和姥姥一起给栗苒鼓起了掌。
那个面生的男人旁观了全程，他正了正色，真诚地对林英说道：“阿苒真的没有老师教她音乐吗？”
林英无奈地摇头：“咱们村里有谁懂音乐啊，孩子最近天天自己瞎弹。”
“不是的。”他认真地俯下身来，郑重说道：“这孩子音乐天赋特别好！她能自己在琴上摸索出音调来，还都弹对了！”
他直起身，重新看着栗苒毫无章法地拨弄那把琵琶：“阿苒应该是有天生的绝对音准，她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我不会看错。”
赵阿姨说道：“姐，我老公是县一中的音乐老师，他说的应该没错。”
林英惊讶地看着栗苒，又问：“可这孩子才四五岁，真的……有天赋吗？”
“姐，真的，有机会的话带孩子去大城市学音乐吧！不要埋没了孩子的才华啊！”
众人神色各异，看着抱着琵琶坐在小板凳上的孩子没有出声。栗苒不明白大人们在说什么。她习惯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俯身捣鼓那把琵琶，叮叮咚咚地弹奏着。刚买来的时候音都没有调好，她只能在单根弦上弹奏简单的曲调，毫无技法可言，手势都是错的。
但那名为“天赋”的光芒正在她身上绽放出华彩，令所有人都不敢轻视。这道光芒促使着林英排除万难将栗苒接来省城读书，给她请琵琶老师，让栗苒在每一个孤独苦闷的日子有了名为“音乐”的好朋友，从此每一分情绪得以表达，每一丝灵感得以弹奏……
再后来，她像每一个家长所盼望的那样，停掉了昂贵的器乐课程，考上了重点高中，夜以继日地发奋读书，然后累倒在每一个漫漫冬夜。
栗苒此刻脑袋中似乎装满了各种东西，关于童年无忧时光的回忆，关于弹琴作曲时的浪漫遐想，关于旧时的梦想，但最多的，是那几道怎么都写不出来的竞赛题。
她此刻感觉脑袋空空，仿佛行尸走肉。
也许是睡意昏沉，她突然间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如果所谓的勤奋和努力只能换来更疲惫的生活，那自己每天的辛劳究竟有什么意义？
……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追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