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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表象之下 ...

  •   栗苒匆忙走入红玉寺,却并未迈入殿中。她绕过前殿等待上香的游客,在后殿花坛的椅子上坐定,抬头看着满园枯败的景色。

      栗苒歪头专注地看着树梢上跳来跳去的喜鹊,似是不理解鸟儿为什么跳跃。这世间有许多事情她都未能理解,别说鸟儿,就连人类的许多行为都让她感到匪夷所思。

      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栗苒犹在发呆,宋瑀城宽厚结实的身影在旁边落下。栗苒意识到自己需要给出一个解释,简洁地说道:“我是被收养的,但是亲爹突然找上门了。”

      她话语中没有太多悲伤,只有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宋瑀城消化了一下这信息量极大的一句话,斟酌着问道:“他知道你不愿意回去后,还来找过你吗?”

      “都是我妈妈在应付他,我不想见他,恨不得他滚得远远的。但有一次我在附中门口看到他的车了。所以……”

      宋瑀城这下终于解开了藏在心中许久的困惑。

      栗苒长叹一口气,无力在意自己不小心流露出的暴戾与阴暗,和宋瑀城讲述了这多年来的事情。自己早产体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医院,又被林英收养。如今再次见到亲爹,心中只剩反感了。

      言毕,栗苒甩甩脑袋,像是要赶走找人厌烦的苍蝇,率先站了起来:“走吧,该回家了。”

      宋瑀城跟在栗苒身边,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的姓氏,是跟着……”

      “跟我那个亲爹姓的。我和我妈说过几次想要改,但她总觉得没什么必要。”

      栗苒深呼一口气,转头看向宋瑀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决与倔强:“等我成年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名字。”

      “你十八岁以后会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吗?”

      “林苒,名字不变,姓林,林黛玉的林。”栗苒说着,声音又有些低落:“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我一定会改的。”

      “嗯,林苒更好听一些。”

      回家的路上,栗苒似乎从见到亲爹的烦躁中舒缓下来,但面上依然是冰冷的,一言不发。直到分别之时,她的面容才缓和了些,向宋瑀城招手:“走了。”

      宋瑀城看着栗苒的背影,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那时的栗苒插着耳机,骑车轻快穿梭在一个个来报到的幸福家庭中。她朝后招手,脚下速度不减,迅捷如风。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栗苒的脚步,眼下的困境不能,旧时的羁绊更不能。

      宋瑀城回到空无一人家中,开始仔细思考这件事情是否有解决办法。那辆路虎车的车牌号他还记得,于是他掏出手机来在备忘录中写下了下来。荣G,看样子是晴州的车,但其余的信息一时半刻也查不出来了。

      他倒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看微信消息。自己的生日并未告诉栗苒之外的其他高中同学,因此在一众“元旦快乐”的祝福中,几个“生日快乐”都是自己在卫县的发小发来的。他熟练地应付着每一位亲朋好友,手指不知不觉停留在了一个聊天框里。

      李乾坤,自己在卫县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性子直爽又搞怪,宋瑀城现在还记得他在自己离开卫县的那一天突然扯了个“瑀哥一路走好”的脑残横幅出来,毫不意外地被宋瑀城揍了一顿,连离别时的伤感都荡然无存。

      李乾坤名字取得很大,寄托了他交警大队长父亲的深厚期望,然而学习始终不开窍,连高中都差点没考上,现在正在老家整日悠哉度日。

      今年虽然没见到面,但李乾坤的消息依然有着浓浓的个人风格,仿佛这个人正站在自己耳边喊话:“瑀哥,祝你又老了一岁哈哈哈哈,祝您新的一岁打遍天下无敌手,读书更上一层楼啊!”

      宋瑀城:“今年的礼物呢礼物呢?别的不说了,帮哥一个忙。”

      李乾坤每天几乎24小时在线冲浪,消息很快就发了过来:“您吩咐!小李在所不辞!”

      “帮我查一个车牌号。”

      宋瑀城将栗苒亲生父亲的车牌发了过去,道:“不要声张,找你认识的叔叔查一下,有什么消息及时发我。”

      又费了好一番口舌应付李乾坤死缠烂打的打听消息,宋瑀城只觉得手指都有点累了。回复完毕之后,他将航模与书签从书包中拿出来,细细欣赏了好一番。

      航模是自己和栗苒一起赢下来的,意义非凡,要摆在书架最中间,自己一睁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

      书签是栗苒亲自挑选的,和她的初中好友有关,意义非凡,要放在自己最常用的书里面。

      宋瑀城将书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郑重其事地将新买来的漂亮干花书签放进自己最喜欢的小说、漫画、插画集里面,甚至没忘了给已经快翻得破破烂烂的竞赛书也配了一个。

      栗苒初中的好朋友,去世了。

      栗苒亲生父母,早早将她抛弃,如今又来唐突地打扰她的平静生活。

      越靠近她,他越能理解栗苒不为外人所理解的冷漠,孤僻以及些许的偏执。亲情不再,友人故去,栗苒将自己从红尘喧嚣中抽离出来,冷眼旁观,固执地相信不去发展新的关系就不会受伤。

      给她一些时间吧。

      他起身望向落地窗外。天空依然可以称得上是湛蓝,但遮不住底下一片死寂的枯枝败叶。卧室在二层,从窗户看不到什么景色,圣诞节时物业挂上的彩灯还没有拆下来,此时杂乱地挂在树枝上,像什么攀附生长的寄生植物。

      距离父母回家还有三个多小时。宋瑀城将目光收回来,望着桌上堆起来的作业心中无比烦闷。从昨天到现在一天假期都快过去了,他光是沉浸在了演奏会和新年约会的开心当中,作业还一点没动。他认命般坐了下来,落笔时只觉得家中安静无比,万分寂寥涌上心头。

      ……

      栗苒回家的时候,家中的电视正在重播着新年晚会,但林英眉头紧锁,手下飞快打字,不知是在和谁聊天。

      看到栗苒回来,林英抬头挤出一个笑容:“阿苒回来啦,午饭吃了吗?”

      栗苒将外套脱下放在沙发边缘,开门见山道:“我看到栗有富了。”

      林英没有开灯,此刻客厅一片昏暗,栗苒低垂着眼望向母亲,神情冷肃,但轻颤的睫毛暴露了她心中的慌乱与不安。

      “我中考完他第一次来找咱们的时候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为什么他还要来荣州?”

      林英卸下了坚强温柔的伪装,神态露出了疲惫:“阿苒,我本来没想告诉你,你爸爸他昨天去医院找我了。”

      栗苒语气坚决地打断她的话:“栗有富不是我爸爸。”

      “……好,他昨天晚上来医院找我,说是想再劝劝你,让你和他回去。”

      “他做梦。”

      林英的神色不似栗苒一般坚决,她犹豫着开口道:“这次没说要让你和他回家,就是希望你能回老家祭拜,认祖归宗,之后你还能再荣州生活的,而且他也愿意出你的学费,供你读书……”

      “妈,”栗苒打断了林英的转述,看上去既悲切又坚决:“我不管他让我干什么,我都不同意;我不管他要给我什么,我都不要。总而言之,我不想和这个人扯上任何关系。我知道你刚刚在和他聊,你把我的话转述给他。现在就发。”

      栗苒的眼睛几乎要冒火,看得林英心里直叹气。女儿虽然平时安安静静,但一到关键时刻就无比执拗,谁也劝不动。自己是个软和性子,说起来,栗苒的性子也许是源自亲生父母的,但这孩子如今却一门心思想和那边断绝关系。

      林英先是安抚了栗苒一阵子,见她丝毫没有动摇,只好说道:“你亲生父母那边好像很有钱,说是开了公司,你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妈妈不是不要你,我是觉得你不需要完全和那边断绝关系,说不定以后也能用到……”

      “不会的。”栗苒音调没有起伏,柔和的嗓音说出的话语让林英也无可辩驳:“我只希望他们滚得越远越好。”

      她执拗地盯着林英的手机:“我刚刚那段话,您复述给那个人吧。如果您不记得了,我可以再说一遍。”

      林英只好打消了此前的念头,听从了栗苒的话,继续和那个男人扯皮。栗苒起身把外套挂好,拿着新买的文具转身进了卧室,直到深夜才出门。

      凭什么?

      凭什么把刚出生的孩子丢弃,如今还有脸来见自己?

      栗苒惊叹于人类脸皮厚度竟能如此登峰造极,满腔的憋闷和愤怒无可宣泄。她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而后一骨碌爬起来,翻出卷子来心无旁骛飞快刷题。

      只有远离,远离荣州,远离荣山省,让他们再也找不到自己,让他们带着少得可怜的道德烂在离自己远远的地方。

      绝对不会原谅!!!

      绝对不会。

      ……

      元旦假期结束后不久,李乾坤就将自己托人打听来的消息发来了。栗苒的父亲果然是荣山省北部晴州栗家村人,如今经营着一家运输公司,主营业务还是运煤。他拿着公司信息问了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的王伯伯,得知自家公司和栗苒生父并没有生意往来。

      “少爷,您询问这家运输公司,是希望我们和对方多接触一些吗?”

      和赵阿姨不同,王伯对他总是十分客气,各种敬称一个不落,老爸说王伯也许是陪着老婆看了太多电视剧,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不需要接触,呃,最好不要和对方达成合作关系。”

      王伯答应了下来,没有多问。宋瑀城的父母一直希望儿子以后能逐步接手家里的生意,便时常带他见一些公司高管,因此他的吩咐也是有些分量的。

      宋瑀城在心中盘算着,能多了解对方一些自然是更好的,万一以后有什么变故……

      不,谁也别想打扰到栗苒。

      宋瑀城吩咐王伯有机会的话多关注一下栗苒生父的运输公司,顺便打听其家庭背景。这一过程还需要些时间,急不得。

      元旦过后,几乎每位老师都告诫同学们要收心准备期末考试。附中的期末不和荣州市一起考,而是自己命题,难度自然也是变态级别的。张老师笑眯眯地提醒大家,之前几次月考时,附中为了照顾刚升上高一的新同学们,难度并没有很大(众同学:这还叫没有很大?),但学校为了让大家寒假也保持学习状态,期末考试会出得比较难,让大家做好充分准备。

      沈浩鼓起勇气举手问张老师:“期末考试和导练32的最后一题相比,哪个更难?”

      导练32的最后一题班里有一大半同学都做不出来,张老师花了大半节课才讲清楚。

      张老师依然笑眯眯:“导练32算啥,附中滴期末考试也就比竞赛简单一丢丢啦!”

      “一丢丢?!张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介次考试是我出题的呀。”

      张老师对全班的哀嚎充耳不闻,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问物理竞赛组的同学”后就背着手走出教室了。

      一下课,物理课代表栗苒同学的桌前瞬间围了好几个脑袋:

      “栗苒,我能看看你们竞赛班平时在学什么吗?多谢多谢!”

      “栗苒,能不能拜托你问问张老师复习重点和往届考题呀?拜托拜托!”

      栗苒桌前从没这么热闹过,她看着凑上来的一张张热切的脸,不太习惯地耐心回复道:“这是我们课本,下午竞赛课前还我就好。我尽量去问,但张老师不给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大家七嘴八舌地向栗苒道谢,接着闹哄哄地找来自己之前积攒的难题:“栗子,帮我看看这个,说是自主招生难度,我之前没太在意,现在不得不学了!”

      众多草稿本、试题册、卷子一股脑伸过来,一贯平静低调的栗苒终于忍不住开始抓狂了:“那个,大家,先把题圈出来给我,等晚上再来给大家解答吧,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啊啊啊啊!”

      不愧是竞赛班的同学,学习激情果然高涨。同学们带着饱含期待的眼神看着栗苒,随后四下散开,留下栗苒望着桌子上大大小小的试题欲哭无泪。

      想当初,自己在十九中担任好几科课代表,都没有在附中当一科课代表这么累。栗苒整理好各种资料,一份份翻开着,拿着铅笔将简单些的题目的关键步骤标注在上面,筛选了一个上午,最终只剩下两三道题自己也拿不准。

      栗苒从座位起身,扶着久坐而酸痛的腰摇了摇,一扭头看到宋瑀城坐在座位上优哉游哉地和陈淞一起在格子本上下五子棋,一瞬间心中涌起不平,将一张卷子拍在两人战况激烈的棋盘上。

      “班长,这个题麻烦你看一下。”

      宋瑀城手里接过试题,但眼神还时不时飘到棋盘上。眼看栗苒的脸色不佳,陈淞赶紧收起本子:“不玩了不玩了,咱下个课间再继续!”

      说完就起身一溜烟跑出去了。

      宋瑀城夸张地叹了口气,语调拉长:“什么题能难住咱课代表呀,我估计也做不出来。”

      栗苒如今已经识破了宋瑀城爱开玩笑的性子,不苟言笑道:“少废话,看题。”

      宋瑀城也没再废话,看了一阵子,招手让栗苒坐到陈淞的座位上来。

      “这个题要分三个过程。”宋瑀城说着,拿过自己的草稿本,写下了一个“1.”。

      栗苒没工夫听他慢条斯理从头讲解,便拉过本子快速写下一行式子:“前两个过程就不用说了,最后那段我得到了这个式子,你从这里开始。”

      两人凑在一起看着草稿本,身子离得极近,几乎要挨在一起。宋瑀城一偏头就能无比真切地看清栗苒的每一根睫毛,甚至能看到少女软嫩脸颊上细腻的肌肤纹理,鼻间似乎萦绕着淡淡的柠檬糖的清新香气。从这个角度看,栗苒可爱得就像一个小玩偶。

      宋瑀城左看右看,最终无奈摇头:“你思路好快,我都跟不上了,你给我讲一讲吧。”

      言辞恳切,睫毛忽闪,眼神中真情流露,不似有假。

      栗苒高强度做题带来的狂躁被他软绵绵的话语压下几分,只好耐着性子从头讲解。

      “……所以一阶段之后滑块的合力就是这个式子,对吧?”

      宋瑀城乖乖点头:“对,对。”

      “……所以二阶段最后滑块的合力就是这个,是不是?”

      宋瑀城歪头看了半天,最终依然说:“是,是。”

      “那三阶段开始,滑块和斜坡一起加速运动,之后滑块……”

      “等一下。”宋瑀城打断了她:“滑块和斜坡一起的合力是什么?”

      栗苒好脾气地飞速写下一串式子。

      “就是这一大堆,复杂得很。”

      “把前两个式子带进去呢?”

      “那式子不就更长更复杂了吗?”

      “试试。”宋瑀城抬头看向栗苒,坚定道:“试试看,代进去。”

      看样子宋瑀城是不打算亲自动手了。栗苒在纸上另起一行,把原本就很长的式子写得更长。但神奇的是,她写到一半就发现了这题的妙处,经过一番化简,最终竟然得到了一个简洁而完美的式子。

      简洁,科学最美的形态。

      栗苒感慨万千地又看了一遍题:“要是把这个题放在考场上,大多数人写一半看到这么恶心的式子心态都要崩溃了。”

      “所以啊,不要被外表和假象迷惑了。要有耐心。”宋瑀城老神在在地说着,拿钢笔在栗苒头顶轻轻敲了一下。

      在气氛变得暧昧到不可收拾之前,栗苒故作淡定地逃回了座位,耳垂红得像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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