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明月》北城之城

3、第三章

　　冬末春初之时，冷还是冷的。安王府中庭前的一株梅开得正盛。凌乱的虬枝上点点寒梅傲立风中。悠悠的清香慢慢飘散。
　　碧纱窗下，景言丢开手中的书，眯着眼睛看那随意伸展的乱枝。一阵风过，几点梅花飘落，远看着似下了几点雪。随手笼了笼宽松的袍袖，脑中浮现出那张清冷如雪的脸，心中一动，那晚，距今日有半个月了吧！
　　铺的整齐的石子路上青衣的中年男子匆忙走过。正嬉戏的小厮鲁莽的一头撞过来。看清了面前的人忙退了一步，偷着伸伸舌头“柳伯！”
　　青衫的人微微一笑“小墨，王爷可在书房中？”
　　少年正色“嗯！不过看王爷的意思是要出去了。”
　　“嗯”柳伯拍了少年的肩“去吧！”
　　少年蹦跳着跑远。
　　柳伯推开门，垂了首，淡声道“王爷，皇上请您入宫。”
　　景言伸手取了一旁的外裳，转了头懒懒道“可说了是何事？”
　　“听说是穆将军西征归来，皇上要单独设宴，想让王爷作陪。”
　　正系衣带的手一顿“穆将军？是定北将军穆昀？”
　　柳伯略略抬头“是！”
　　瞬间一扫懒懒的神色，唇角翘起“备马！……不，还是备轿吧。”
　　东华门。楼阁玉宇，琼台高筑。数丈高的城门下，有人翘首看到一顶暗红的轿子，忙迎上来，躬身拨开帘前的流苏“安王爷，皇上在洛池恭候已久！”
　　洛池在养心殿西面。一池清水似天落碧泉。池周飞楼插空，雕甍绣槛。池中有桥，一座小亭压水而成，玉栏石檐，清丽雅致如出水芙蓉。
　　亭中景帝含笑看着来人“七弟，这边坐。”
　　另一边身着甲胄的中年人微欠身“安王爷！”
　　景言微挽了衣摆，略曲膝“景言见过陛下。”
　　不出意料的一只手扶过来“七弟不必多礼。”
　　景言扶着温暖的手站直，转身，躬下身“穆将军！”
　　穆昀亦是施礼“安王爷近来可好？”
　　景帝拍着景言的手笑“朕这弟弟穆爱卿又不是不知，总不让人省心的。”
　　“年轻人么，总是这般有精力的。”穆昀一脸的笑意。景言看着他有瞬间的失神，不知那人笑起来会是何等模样。
　　“这番征战苦了将军了！”景帝站起来斟酒“朕敬穆爱卿一杯！”
　　“臣不敢！”穆昀站起来接过酒“谢陛下！”一饮而尽。
　　景言也站起来，举酒“景言敬将军。”
　　“朕的这江山，多亏了有爱卿哪！”景帝握着酒杯摇头“朕年纪尚轻，有做的不好的望爱卿直言啊！”
　　穆昀忙忙地站起“陛下，臣……”
　　“爱卿多虑了！”景帝摇摇手看着他“朕并没有别的意思。”回头看景言“朕最不放心的还是七弟你啊，国家之事你从不参与，万一有一日朕去了，这江山都不知该交与谁啊？”
　　景言微微一愣“皇兄……”
　　“穆爱卿，朕不拿你当外人，景言我就交给你了，还望你好好管教。”景帝笑着握住他的手“七弟，生在皇室，有些事还是学些的好。”
　　轻风吹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白墙黛瓦，庭院深深。
　　疏淡的梅枝下穆轻尘安静站着。一袭素白的衣，黑发随意挽着，发尾垂在背上。景言站在月门边，眉一动。几片瘦梅落在树下人的肩头。仿佛是一幅美仑美奂的画，画中的人白衣胜雪，青丝如墨。
　　放轻步子缓慢走到他身后，景言伸手轻拂去肩上的梅瓣，温柔的似三月的春风。
　　觉察到身边有人，穆轻尘淡淡转了头，一双点漆般的黑眸深邃如一潭湖水，湖底是若有若无的笑意，很随意，却……动人心弦。
　　景言略偏偏头，面前的人冷漠地看着他，眉似清羽，面若凝霜。景言微笑着拱手“穆公子，在下景言！”
　　“安王爷”很淡的语气，甚至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低声“嗯”了一下算是回答。
　　想起刚刚在洛池皇兄笑着说“听说穆将军的小公子还不曾婚娶，恰巧长宁那丫头也及了年纪，倒是该寻个人家了！”
　　长宁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伶牙俐齿一肚子鬼点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不行！”两个字便脱口而出。桌边的另外两人一脸迷惑的看着他。忙咳了一声掩饰着“以长宁的个性这种事怕是得她自己作决定吧！”
　　“是啊！”一旁的穆昀先反应过来，颇是尴尬地一笑“这事还是看长宁公主的意思吧！”
　　张口想解释却被他打断“陛下，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何况，犬子管教不严，怕他冲撞公主。呵呵…以臣看以后再说也不迟嘛。”
　　城门下穆昀翻身上马，行了两步又下马，扶着轿门欲言又止“安王爷…”
　　景言拨开轿帘展颜一笑“不知穆将军府上如何？”
　　轿前的人一愣，随后哈哈一笑“若请得王爷去自是蓬荜生辉了！”
　　唇一翘眉眼间便染上了喜气“那，多有叨扰了！”
　　斜靠着轿中的坐塌，闭上眼睛，既然穆昀不想承下这门亲事，他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风悠悠吹动静谧的空气。想着也许长宁会嫁给他，莫名一阵烦躁。想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穆轻尘扬手碰了碰头顶的梅枝，淡淡开口“王爷，有事？”冷冷的却不是刻意而为，像是天生就这般冷漠的性子。
　　装作不经意的拨开他颊边被风吹乱的发“听说将军回府了，还不曾来过，来看看。”
　　微凉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指间的暖意，心底蓦地闪过一丝悸动，穆轻尘后退一步，仍是面无表情“家父在前厅。”
　　“将军征战刚回，我不忍打扰。”景言笑得近乎无赖，衣摆在风中飘动，“客已入门，穆公子不尽一下地主之谊吗？哦，忘了告诉公子了，在下可是奉皇命前来穆府的。”
　　看看他的神色加上一句“公子不信，大可去问穆将军。”
　　远远的传来欢快的声音“表哥，少阳初六成亲我们也去看看吧！听说…嗯…这是…？”
　　穆轻尘淡淡看一眼还气吁喘喘的人“安王。”
　　“呃…王爷…我…”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景言眉目含笑“裴庆？”
　　裴庆微一怔，面前的人缓缓道“上元节，十二楼，我见过你。”明明是对着裴庆说，一双眼却瞟向一旁的人。
　　穆轻尘却依旧是淡如清水“舅舅答应了？”
　　裴庆皱着眉瘪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你不去他定不让我去！”眼一转，扯住穆轻尘的衣袖“表哥，我从小跟少阳一起玩大，他成亲我怎么能不去！表哥！…”
　　穆轻尘拉回衣袖“我陪你去便是了！”
　　“嗯！表哥那我去看姑爹！”裴庆一脸喜色跑开。
　　“哦，对了！”裴庆跑远了又折回来，“王爷，我记得了，那日若水姐选的就是您，对吧？”
　　景言哑然失笑“是”。问话的人却已跑远了。
　　淡淡的梅香氲开，穆轻尘瞥开头“王爷见笑了。”
　　景言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温润细腻，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怎么会，裴公子倒是真性情的人。”
　　停了半刻，终是忍不住开口“你是认识若水的罢。”
　　“是”，他轻轻点下头“幼时相识，她到底是太执拗了。”
　　“为何这样说？”
　　“陈年旧事了，记不太清，王爷还是不要听了吧。”
　　“你既不愿说，那便算了。”
　　有默契般都抬了头，几只回巢的春燕划过天空，墨点一样又消失在远处。

　　刚回了府中，柳伯便迎上来，沉稳的述说府中的事。
　　无非是皇上刚派人送来些各地进贡的物品。太后传话说念他了，得了空闲去宫中看看她。长宁公主前次来府中未见到他，说是这几日还会再来，让他在家中等着。
　　再有荆国公的小女儿年过了十五，模样周正，乖巧可人，荆国公想请他过府一叙，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耐着性子听了一半，想起裴庆的话，转头问“柳伯，这月初六，哪府办喜事？”
　　柳伯沉吟片刻“是礼部尚书陈大人的大公子成亲。”
　　景言单手推开书房的门“礼部尚书？可是叫少阳？”
　　“是”柳伯愣了一下“请帖陈大人已经送来了，在书桌上。”
　　从桌上拿起大红的帖子翻开，看着“犬子少阳”四个字，笑意不自觉的浮上嘴角“柳伯，明日备下贺礼！”
　　“是”柳伯应了一声掩门而出。
　　门外，小墨歪着头问“柳伯，王爷不是从来都不去参加喜宴的么，今日是怎么了？”
　　柳伯拍拍他的头“之前是怎么教你的，主子的事，我们做下人不要多嘴。”
　　“是是是！”小墨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柳伯笑笑“还站着干什么，快去置办贺礼啊！”
　　“可是之前都没见过，要置办什么都不知道啊！”小墨嘟着嘴抱怨。
　　“喏”柳伯递过来一张纸，“我说你记着，要绸缎十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