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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这次秋招来得古怪,江筠一直有这个感觉。

      事先毫无动静,突然便要招考,亦且从宣布到考试只有十天时间,怎么看都觉得仓促。和她有同样看法的人不少,所以近来书院里沸沸扬扬,都在议论这事。

      也就因此江筠听得一个说法,书院新建的藏书馆和一馆珍贵典籍,俱都是某个贵人捐赠,那贵人只有一个要求,要自己的女儿入学。林下书院从无不经考试便能入学的先例,于是便有了这次古怪的秋招。

      江筠看着江念,她似乎比前几天更瘦了,连日熬夜,眼底下淡淡的青色。心里涌起强烈的怜惜和愤怒,妹妹如此辛苦,都只为这次考试,可名额有限,若已有了内定的,妹妹还能有多少机会?“廿廿,这才秋招,可能有内定的人。”

      手中的书突然变成千钧重量,江念沉默着,半晌:“姐姐听谁说的,确切吗?”

      “曹姐姐跟我说的,”户部曹侍郎的女儿曹谌,她在书院的好友,曹家世居京城,消息灵通,她也曾追问那内定的人是谁,但消息捂得严实,连曹谌也不知道。江筠叹息着,又安慰妹妹,“也许只是谣传。”

      谣传么?若真是谣传,姐姐也不会如此忧心。江念定定神:“没事的,又不止招录一个,我好好温习,应该还有机会。”

      江筠心里沉甸甸的。这次秋招时间仓促,许多人或不知情,或来不及准备,报名的听说只有二十多个。往年春招报名一两百,招录最多只有十数个,二十多人的话,很可能只招一两个。但又怎么跟妹妹说?强打精神安慰道:“好,你好好温习,还有机会。”

      心里拿定了主意,若是那人公公正正凭本事考进来也就罢了,若是学识不行,全靠关系,她必要追究到底,给妹妹讨个说法!

      油灯的光焰摇了摇,半夏挑帘进来:“姑娘,天冷了,厚衣服都还没有,须得禀报太太再做些。”

      回京时为了凑盘缠,冬天的厚衣服差不多都卖了,只留了两件小袄。江念点点头:“去吧。”

      帘子落下来,半夏走了,江念拿着书,脑中纷纷乱乱,半天也看不进去一个字。这样子,便是坐一晚上,又有什么用呢?放下书:“姐,我今晚想歇歇,可以吗?”

      “这……”江筠想说越到这时候越是要咬牙坚持,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终是点了头,“好,你歇歇吧。”

      正屋。

      王妈妈低声回禀:“三姑娘每晚都在二姑娘房里睡,熄了灯老半天还咕咕哝哝,都在讲书院的事。两个人还写诗画画,还说书院有什么算数,要三姑娘练练。对了,二姑娘还弄了个本本,说是往年的题,给三姑娘圈圈划划的,让她看什么衣镜。”

      衣镜?柳氏再没听说过有这本书,想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那是《易经》,你这糊涂行子,什么都不懂。”

      王妈妈老脸一红,怕人笑话,赶紧又说了下去:“三姑娘还写字呢,满满几大张纸,我不认字,也不知道写的都是什么,要么太太去看看?”

      “写的是题跋落款,”桂妈妈白日里借着送阿胶过去看了一眼,她自小跟着柳氏,识文断字不在话下,“自选那科二姑娘要三姑娘画画,应当是为那个准备的。”

      柳氏点点头。这些天王妈妈一天几趟来汇报江念那边的动静,本来她颇是瞧不上,但又怕江筠藏奸,有内幕消息不告诉江维鸾,便也默许了。从王妈妈说的来看,江筠倒还好,往年的试题、给江念圈的重点,也都同样给了江维鸾,重点要读《易经》这事也说了。“还有什么?”

      “今儿二姑娘好像不大高兴,”王妈妈一心讨好,搜肠刮肚想着,“散学回来就不怎么说话……”

      “太太,”门外叫了一声,“奴婢有事讨太太的示下。”

      是半夏,柳氏吃了一惊,桂妈妈连忙掀帘子一看,原本守门的丫鬟不知道去了哪里,半夏在台阶底下站着,方才的话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思忖着问道:“什么事?”

      “三姑娘的厚衣裳回来时都卖了攒盘缠,天冷了没得添换,”半夏在阶下仰面,“请示太太,要不要再做些。”

      “进来回话。”屋里柳氏已经听见了,应了一声。

      半夏连忙进屋,柳氏皱眉问道:“回来时老爷不是给了十五两银子盘缠吗,怎么又卖衣服?”

      “那半年里单是医药费就花了五十八两六钱八分,老爷太太给的钱都用光了,后面一直都是赊账,”半夏看了眼王妈妈,“三姑娘说要走了,得把账还清,所以卖了衣服。”

      柳氏怔了下,恍惚想起那时候江念来信,的确提过钱不够用,但他们刚回京城,宅子要翻修,衣服鞋袜要换新,丫鬟仆役要雇,骡马车子也要买,手头实在窘迫,江念要两三回,大约也只能给上一回。她的确没细算过江念手里还剩多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半晌:“知道了,你下去吧。”

      半夏猜不出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也只得退出去,想起方才隐隐约约听见的言语,低着头飞快地走了。

      屋里,柳氏摆手命王妈妈也退下,喉咙一下子哽住了:“把那疋潞绸找出来,给三丫头做冬衣,都怪我,我竟不知道她过得那么苦!”

      “太太快别这么说,六月里寄回去那十两银子,还是太太当了陪嫁的镯子给的,这半年三姑娘的花销,差不多都是太太的体己。”桂妈妈低声劝着,“家里前些年艰难些,不过老爷既然起复了,以后三姑娘也就不用愁了。”

      柳氏叹着气:“指望他?他那点俸禄还不够孝敬西院的。这些年我填进去了多少?嫁妆还剩下几个?我算是想明白了,什么寒门贵子,中看不中用!”

      想当初家里也是看中江士元年轻进士,不顾江家贫寒,将她下嫁。这些年里江士元官场沉浮,她跟着受尽贫贱之苦,期间种种琐碎龌龊,生生将昔日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变成锱铢必较的妇人:“还是得找家底厚的,大姐儿跟三丫头的婚事,无论如何都不要这些小门小户。”

      桂妈妈忙道:“刘家是七八辈子的官宦之家,太太放心吧,大姐儿肯定不会受委屈。”

      “我愁的是三丫头,问了这许多天,没一个合适的,不是挑嫡庶,就是挑人物。”江维鸾还好,回京三年,借着柳家的人脉进了京城贵女的圈子,况且也正在相看刘家。江筠虽然回来没多久,但考进书院时大大出了风头,也不愁嫁。唯有江念,出身既不占优势,又在乡下待了太久,才学教养都差。柳氏发着愁,“要是这回能考上,兴许还能好找点。”

      可江念,又不像是能考上的。这可怎么办?

      西厢。

      丝线穿进穿出,嗤嗤的轻响,江念在灯下绣着荷包。

      是回京路上开始绣的,想着多做几件,回头卖了,攒点体己。哪知回来后种种情形与预想全不相同,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虽然知道这次考试是必输之局,但她总以为,这是场公平的较量。

      世间有那么多生而不公之事。嫡的,庶的。聪明的,愚鲁的。偏爱的,无人在意的。她自知不可能考上,所求者,无非是公公平平较量一场,却原来连考试,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在家里,她给长姐垫背,到外面,难道还要给那内定之人垫背?

      手指上一疼,针扎到了,江念轻嘶一声,半夏恰在这时候进来,连忙上前查看:“姑娘,要不要紧?”

      “没事。”血珠子圆成一点,江念胡乱吮了下,丢下荷包。

      是她奢望了。其实何曾有过公平?譬如这绣活,长姐从不肯做,二姐要念书没时间做,唯独她从小就得做。她从不曾怨过二姐,但对父母、姨娘,又怎能心无芥蒂。毕竟,同样都是女儿啊。

      此时再没有心思做活,打开箱子,取出那支通草牡丹。

      往日里做会儿针线,心绪总能安静些,今日却并不管用。这些天昼夜苦读,连自身的窘迫都几乎忘了,如今冬衣未做,冬靴也都是旧的,天冷时,该怎么办?家里不准她卖绣品挣钱,但通草花并不在绣品之列,若是能做出来,或者,也是一条路子?

      对着灯细看,花瓣轻薄半透,深红浅红之间笔触圆融,这颜色,是后染上去的。每朵花瓣色彩浓淡都不相同,应该是做成花型后,再根据位置、大小等等斟酌上色。可那个通草纸。

      捏在指间轻轻搓了下,秋日干燥,那纸脆得透了,无声无息,断一小片。江念一阵心痛,总共就六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经不起这样损耗。轻着手劲对光看着、摸着,比竹纸薄,比宣纸厚,脆得很,稍稍一碰就断,可牡丹花瓣却蜷曲微皱,是如何做到的?

      “姑娘,”听见半夏极低的语声,江念抬眼,她凑得很近,“方才王妈妈也在太太那里,我恍惚听见她在说姑娘跟二姑娘的事。”

      王妈妈在监视她。江念心中一凛,抗拒之余,慢慢地,竟生出羡慕。

      柳氏是为了江维鸾。似乎每个人,都有为自己全心全力的母亲。轻轻握了下半夏的手:“我知道了,谢谢你。”

      取出镊子,循着牡丹花托与花瓣连接处,小心拆下。看见浆糊的痕迹,花托是粘上去的,花瓣也是,如此美丽的花,拆开了,也无非一地琐碎。

      恰如她的人生。也许世间之事,大抵都是如此。

      激愤渐渐散去,于疲惫中,生出执着。从前她老老实实,按着家里每个人的要求去走每一步,这次考试,却是她被安排之下,头一次生出自己的意愿。结果如何,又何必太在意?她努力了,她生平第一次为了自己想做的事努力,她已经很了不起。

      勉力!在心里默默为自己鼓劲,江念定定神,低声叮嘱半夏:“你这些天到街上看看,有没有哪里卖通草花,价钱几何。”

      眨眼便是十月初二。

      江念一大早起来,正对镜梳妆,张姨娘来了:“你那朵牡丹呢?”

      江念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说那支通草花,张姨娘带着急切:“给你二姐戴吧,她首饰太少了,年轻姑娘家,太素净了不好。”

      听说今天许多人都要去书院看热闹,让江筠戴上这朵稀罕的花露露脸,对亲事肯定有好处。

      江念沉默着,看见镜台前打开的首饰盒。一支二两重的银钗,是她最贵重的首饰,剩下便只有两三支琉璃簪、琉璃坠子,一对银丁香。若论首饰少,三姐妹中,还有谁比她更少。

      起身取出锦盒,张姨娘打开来一看,惊叫起来:“怎么破了,怎么回事?”

      “拆开看看怎么做的。”江念淡淡道。

      “阿弥陀佛,真是糟蹋东西!”张姨娘懊恼着,花托拆掉了,叶片和花蕊也拆了,无论如何没法再戴。拿起那支荷花,“也只好这个了。”

      她拿着花急急忙忙走了,江念对着镜子,慢慢将银钗插上发髻。

      那荷花,她原也准备给江筠,觉得比牡丹更合衬。之所以没给,是想弄清楚了怎么做再说,没想到张姨娘竟如此等不及。

      人人都有对自己全心全力的母亲。除了她。

      半个时辰后。

      车子在书院门前停住,江念跟在江筠身后,移步下车。

      对面的茶楼上,韩尚从窗边探头:“瞧,江四一家子也来了,跟他一起扶着江夫人的是他大姐,后面那个戴荷花的是她二姐,林下书院有名的才女,今年春天招考,一百多人里她诗、书、画全都拿了第一。”

      听见沈豫低低的语声:“她旁边那个穿绿色,比她高的,是谁?”

      楼下,江念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抬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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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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