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孰辨浊清 ...
-
『系统温馨提醒:距离该场景结束,还剩六弹指,正在倒计时。』
『59.58.57…』
飘飘絮雪,泠泠蟾宫月。
在平戎寨众人的眼中,只见燕则灵抬起眼眸,似有似无地向高悬于天际的白玉盘递去一瞥,轻如鹅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没有情绪,阴恻恻的。
就像一只真正的鬼。
被自己脑海里突然蹦出的形容词吓住,三寨主面色发白,激出满身的鸡皮疙瘩。
而下一瞬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这轮高悬于天际的蟾蜍便真如羞女般完整地蔽去了身姿。重新被月轮吞噬的赤乌重新浮现在平戎寨诸位的眼前,更衬得燕则灵眸色点漆,衣若流云,风姿冰冷,肃肃松下风。
虚无缥缈的馈赠一点点融化在摄政王的眼眸深处。
就像是接住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旧梦。
“这就是……鬼神之力吗?”
惨遭玄学糊脸的三寨主呆若木鸡。
原本他还愤愤不平,觉得大寨主行事未免偏颇太多。二寨主身死,他有意转让,凭什么要把平戎寨白白送给前路不明的逃犯!是觉得平戎寨还不够夹缝求生吗?
但……
袁照夜此举,究竟是妖法还是!!
一抹浑厚的忌惮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三寨主哆嗦着身形,怔怔地瞧着裴细清手捧二寨主灵位,向那抹白衣处靠近。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对这条疯狗和颜悦色。
袁照夜直接跨过二寨主李曙的待遇,径直成为平戎寨第二号人物,就等大寨主辞行之后,将整个平戎寨尽收囊中,再不是四位寨主共同举事。
三寨主恍惚难言,眼睁睁看着梦寐以求的权利从眼前飘走,却无法堂而皇之地将这件本该属于他的大寨主之位攥进手里。
与此同时,裴细清的心腹疾步上前,对呆在原地的曹掠说道:“大寨主有言,蛮夷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找上门,十里亭并非安全之地。”
“还请三寨主、四寨主、总堂主携平戎寨弟兄一同留守,戒备北狄。”
“等大寨主与代寨主告慰英魂、取出老寨主遗物,便一同回到平戎寨。”
“代寨主?”
一刻都没有为‘大寨主没有选择任何一位寨主’的命令哀悼,立刻来到战场的是这个首次出现的词汇,三寨主精准地抓住关键词,面露疑惑:“指的是……袁照夜?”
“是鬼仙说的。”
显然,这位传话的心腹也目睹过燕则灵装神弄鬼的全过程,对其敬佩不已:“没有正式更替,寨里兄弟不知该怎么称呼鬼仙,经过一番思量之后……”
“大寨主先让寨里兄弟们称鬼仙为代寨主。”
看来裴细清是铁了心要把平戎寨大寨主之位传给袁照夜了。
先前藏于腹胸的万般不甘悉数化作泡影,唯剩萦绕于心头的畏缩与惶恐。
三寨主强忍住心头恨意,却还是有一抹怨毒划进眼眸。
他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那抹白衣,双拳紧握,费力地吞咽掉喉间的血腥味,满腔言语都变成很淡的一句:“遵大寨主之令。”
若是裴细清选择了四寨主和哑奴,亦或是平戎寨里的其余人,恐怕三寨主还能为自己的前程挣上一挣。可那人是袁照夜,一眼闭月引雷的‘鬼仙’。
连四寨主和哑奴都同意了,他曹掠不过血肉凡胎,反对又有什么用。
凡人,怎么能和鬼神争雄呢?
*
已经被三寨主拉进黑名单的摄政王,此刻……
“就我们俩进去,你不怕吗?”
燕则灵听完大寨主的计策,终是没忍住,再次把手指覆在大寨主的腕骨处,似乎想从脉搏里窥探到裴细清如此大胆的计划是否是因为失智,觉得此计划有股说不上来的熟悉,他委婉规劝道:“裴兄病骨一身,怎能以身涉险?”
大寨主的声音迅速覆盖了这抹诧异,坚定又疯狂,比摄政王还像个轻言生死的狂徒:“成败细中取,富贵险中求。”
这一番话,愣是让裴细清玩出了舍生取义的磅礴气势。
同样也推翻了摄政王对他的认知。
“连义兄弟们都不带?”
“我们可是喝过血酒的结义兄弟,此番言论,不似大寨主作风。”
燕则灵神情闲远,从容弘雅,犹胜云之君兮藏锋。
“你可以改变主意,而我亦然。”
裴细清反扣住他的手腕,学着燕则灵的动作,死死攥住。
大寨主付诸一笑,只是这笑意却犹如绵里藏针,透着细细密密的冷,硬是让燕则灵后知后觉地品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滋味。
摄政王顿时进退两难,满心都是——
坏了。
他好像把某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文生惹生气了。
燕则灵张口,燕则灵失去声音。
眼前这袭青衣,竟诡异地让摄政王尝到代餐的滋味。两百年前,摄政王也曾惹怒过幕僚,最终用十坛梨花白向谋士赔罪,重归于好。
但,现在的袁照夜说得好听是一介天涯流亡客,说不好听,就一山顶洞人。
论财力,十个袁照夜也不敌一个前世的摄政王。
更何况……
知错不改,恶莫大焉的摄政王已读乱回:“既然你意已决,我自然不再勉强。”
“但是,我要多带个人。”深知逃避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拉人下水,同担裴细清的怒火。燕则灵在心里向这位‘可怜人’默默道歉。
大不了过会儿再多给这位可怜人一点钱财,已示赔罪。
“谁。”怒而不动声色的大寨主硬是将疑问转变为陈述。
生平最恐惹怒‘文弱书生’的摄政王登时安静如鸡,示意他往某处看去。
裴细清望去——
与面露茫然、怀揣巨款的铁柱对上了视线。
好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
好不容易被队友带飞、结束战斗的铁柱顿时面如土色。
身着补丁的壮年脸庞的喜色还未褪尽,死命把五金钱财揣进怀里。由摄政王这样云淡风轻一指,他霎时间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燕则灵堪比阎王点兵,还有闲情煽风点火,试图祸水东流:“我曾经雇佣他保护你。如今,该是他履行承诺的时刻了。”
裴细清:“……”
铁柱:“……”
*
俗话说,三人行,必有上中下三等马兮。
铁柱紧紧拢住包裹里的五金钱,时不时拿出来摸一摸。
他走在裴大寨主的身侧,心怀忐忑,耳畔传来两位大佬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差点左脚拌右脚摔个狗啃泥。
身边这两大佬聊得更起劲了……
“镇北关总督更是个见钱眼开的。”
“只要钱财到位,让他把通缉令压一压,也不是难事。”
裴细清蹙眉,一边破解暗道内机关一边对身侧的白衣客道:“无需忧虑通缉令,平戎寨地势险峻,位于群山之巅,想要得到平戎寨的具体舆图,得费好一番功夫。”
“况且,朝廷为了日后议……”
裴细清略去屈辱的两个词汇:“已经向各地州府颁布律令,平民可用一千二百两赎死。”
“一千二百两?”
向来气定神闲的燕则灵脚步微顿,仿佛听闻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古往今来,谋逆案皆无可赦。就连大赦天下都不会将谋逆之罪含括其中,赎死又怎能免除?”
“此次是例外。”
裴细清自动为摄政王找好理由,解释道:“皇帝向民间征讨岁币,搜刮不出来,总要找一些别出心裁的理由。”
“就好比武帝之白鹿皮?”燕则灵反问道。
“犹过之而无不及。”裴细清答。
白鹿皮币是汉武帝时期流行的一种特殊限时货币,四十万钱,贼贵贼贵。
史册记载: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
属于满朝勋贵向居住在长乐宫的招财居居投币许愿,轮流花钱当怨种榜一买猪猪一笑,实则这些钱都被主播刘彻拿去揍隔壁邻居了。
虽然白鹿皮币因为作价太高,不久即废止,但还是给武帝冠上了‘不要脸’的美称。
“原是如此。”
燕则灵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就将此话题揭过:“那你可以省这一千二百两了。”
实则,某位猜测到皇帝要把这钱花销在何处的摄政王冷冷一笑,在脑海里对系统道:“当时本王的手法还是太过于温柔了,只给皇帝小儿缔造了一重梦境……”
“早知如此,我定要他往后三个月里,一见美人美景就痛哭流涕。”
系统:……
系统在心里腹诽:就像你当年吓唬少帝一样吗?害的少帝夜里不敢安寝,睡佛堂睡了三个月,从此佛法斐然?
此时他们三已经行至暗道尽头。
裴细清正欲抬手去叩机关,身侧乍然出现另一只手,径直越过他,三两下就将繁琐复杂的机关拆卸干净,熟练地就好似将这冢里的机关拿在手里把玩过千百遍。
暗道里,悬于两侧的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燃起。
是一群会发光的萤虫。
先前这群萤虫被灯盖遮蔽,栖息于永夜之中,难窥其貌。不知裴细清触动了穴里哪处机关,灯盖拂落,露出内里亮如白昼的流萤。
铁柱看愣了。
裴细清怔然。
系统没懵。
摄政王不迷茫,摄政王有点怅然若失:“先前的子穴也好,如今的主穴也罢,皆是我妹妹的手笔,这一行一物,她都作在手稿里,供我浏览。原先我以为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遐想,算不得真。现在看来,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虽然有些地方不同,但大体是相同的。”
系统很配合地鼓掌撒花:懂,古代建筑大佬,殷城公主。
墙体壁沿发出振聋发聩的响。
燕则灵看向隐约流泻出一点惊讶的大寨主,音色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动静里,散漫又随性,像是一只敛翅蛰居的小麻雀:“一千二百两可供平戎寨诸位好汉余月花销,在下一介残身,自会想办法苟活,还是不劳大寨主费心了。”
系统幽幽开口:“你拿裴细清自己的话堵他,当真是……”
“我非镇北关本土居民,初来乍到,不通气候,不懂当地农时,不知习性。想要接受平戎寨,得先熟悉一下地形。当然,本土事还是得本土人来管理最为契合。”
“况且,一千二百两值多少烈马饲料,武器火统以及士兵抚恤。”
“这钱白白花给一人,当真不值。”
燕则灵言毕,衣袂缥若流云,眨眼间便越过裴大寨主,独身探进主穴内部。就好像他并非身处于杀机四伏的十里亭,而是在自家避暑山庄里自斟自酌。
空气中弭散开一句极为冷淡的话:
“此家事,不必询外人。”
大寨主怔然,没料到燕则灵会用这句话搪塞自己。
——他们已经喝过血酒,结为刎颈兄弟。燕则灵这一路走来助平戎寨良多,绝对不是关键时刻打退堂鼓的人,那他这句‘家事’是……
!!
原来如此。
裴细清眼底划过了然,再次将藏在心头的设想证实。
“还愣着作甚?已经到了。”
他抖掉眼眸里涌现的无奈,望向惴惴不安的铁柱,叹了一口气:“你也来罢。”
*
十里亭的真假暗道,主穴其实是个巨大的祭堂。
数不胜数的英魂长眠于此,半生贪嗔痴尽数化作一座无名墓碑,成为逝者与世间最后关联的痕迹,就连时光都凝固在这片寂寂无声的空间,千字多遗余。
裴细清捧着二寨主李曙的灵位,小心谨慎地搁置在主区右侧方位。
那里搁置着许多战骨委黄土的平戎寨墓碑,有些墓碑刻有生平记事,更多的墓碑仅有一方姓名,连生卒都道不尽。
灵位高至,裴细清俯首。
随即,他将目光移向了一侧的铁柱,眼神里没有恨,仿佛好不容易摆脱细作追杀又被暗场围拢的人并非自己:“十里亭,为祭奠镇北关亡魂所建,并非平戎寨独有,百姓皆可入内。我唤你来此,是想让你为先前死去的……暗场百姓,述墓记名。”
“往者不可谏,来者由可追。”
“这场厮杀既非你们本意,为活命而已,何苦怪哉?”
铁柱唇齿哆嗦,只觉得耳畔隆隆作响。
他用脏污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哑着嗓子,却是没有回答裴细清的话,反而对着自打进来就一直注视着丹青壁画的白衣客愤愤不平道:“那如果,你知道他们是一群活不下去的贱民,你还会杀他们吗?”
被燕则灵强掳至此地,一直畏摄政王如虎的铁柱鼓足勇气:“你还会杀他们吗?”
“会。”
摄政王答得干脆。
刺、啦——!!
刀破风之音划开一室寂静,直击燕则灵。
摄政王反应极快,藏于系统背包内的匕首刹那间出现在掌心。
他以力挥之,动作娴熟地调转身形,避开人体要害,可他这一路行来,本就已消耗许多心神,再加之削铁如泥的匕首也不及长武,余风波及到衣袂,绻扯落了一处衣角,淅淅沥沥的血迹泼洒在这一抹白,如红梅落雪。
在系统丹药的加持下,双倍的疼痛附加在这具身躯上。
燕则灵硬生生受了这一击,呼吸顿时一滞,忍耐许久才把涌至唇齿间的痛意压住。
他站在原地,神情疎冷,没什么表情地和铁柱对视。
“我非圣贤亦非良善。我只知道,如果机会来了就要狠狠抓住,并且借助此机会来开创有利于自身的局面。这世间以命讨生之百姓何其多?你们人殊意异,未必服从。”
“今若留此,恐有不便。”
“若是重来一次,我亦不会后悔如今的决定。”
此刻,燕则灵虽然置身于接踵人群,于千万人间独占风流,却犹如一只孤身流离、终年无所倚的鸿雁。这话太过死寂,放在当前场景也显得极为不近人情,犹如一柄琢世之刃,直直地将燕则灵与众人的关系割得支离破碎。
仿佛这寥寥天地间,没有人或事值得他驻足停留。
“你可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裴细清(恍然大悟):袁照夜果然是镇北侯的私生子
镇北侯(一秒滑跪):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敢!我要不起这样的儿子
*
三品以上官:银一万二千两;四品官:银五千两;五六品官:四千两;七品以下和进士、举人:二千五百两;贡生、监生二千两:平人一千二百两。—清《雍正十二年的赎死价格》
文里参考雍正十二年的银两价格,一两银子大概是750RMB。
*
白金为中,赤金为下,今半两钱法重四铢,而奸或盗摩钱里取镕,钱益轻薄而物贵,则远方用币烦费不省。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一作紫)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西汉·司马迁《史记·平准书》
*
往者不可谏,来者由可追。—春秋·孔子《论语》
*
明公兴义兵以除暴乱,入朝辅佐天子,此五霸之功也。但诸将人殊意异,未必服从。今若留此,恐有不便。—明·罗贯中《三国演义·十四回》
*
感谢在2024-04-30 00:00:00~2024-05-0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p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