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狐说》苏妖瞳

5、青丘宴

　　《大荒东经》云:“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

　　凰音闭眼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靠着一棵桃花树，时而树上落下一片两片花瓣飘至她的长裙上、头发上，无意中描绘出一副美好的画。
　　凰音没有读过《大荒东经》，但对关于青丘的这句描写是听过的。在来青丘赴宴之前她便在家里翻阅了资料，发现狐族虽分了四个家族:涂山氏、有苏氏、 青丘白氏和纯狐氏，各类古籍里唯独对于纯狐氏没有过多的介绍，而资料最多的自然是今日住持宴会的青丘白氏了。
　　为什么呢?今日那纯狐氏会有人来吗?
　　凰音感觉出来自己是真的很无聊了，竟然开始思考这些平日里不会思考的问题。来之前她就知道会很无趣，一群人凑在一起多半是因为各自过得太没劲了需 要大家一起来缓解，一看便是一些没有自我爱好的无聊之人。
　　“小五，小五，醒醒小五!”被摇晃醒的凰音睁开眼看到了凤麒一张满是泥泞的脸庞，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
　　“小五，宴会都结束了，二伯到处找你呢。”
　　“结束了”三个字出发了凰音的关键词，她立刻来了点精神，起身拍拍身上 的尘土说:“走吧，四哥。”
　　两人走在满是桃花瓣的小径上，“宴会上发生了什么?”凰音其实不感兴趣，但是她得知道，这是作为凤族族长之女的责任，而不参加宴会独自跑去睡大觉则 是特权，这二者凰音分得很清。
　　“哈，我和涂山、防风家的几个小子比赛投枪和拳脚，大获全胜!”
　　“谁问你这个了。”凰音边走边欣赏夜间的桃林，“我是指在宴会上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人和事情。”
　　凤麒挠挠头想了下说:“有，有个人惊艳四座，说出来你可能都没听说过，狐族纯狐家纯狐月的小女儿，纯狐灼。她今日穿着一身纱裙，在宴会上跳了一袭水袖舞。原本是应白家小女儿来跳的，似是白家这位小小姐身体不适，便让族妹代劳了。这个纯狐灼，此前不声不响的，今日一见，竟是一个生得十分美丽的小娘子，舞姿绝伦，惊才艳艳。”
　　纯狐灼，纯狐家还真来了人。
　　凰音点点头问:“还有吗?”
　　“还有那狐獴族容家的容蕊蕊，笑死我了，”凤麒还没说完就开始笑，“她人还没有宴会上的凳子高，看到纯狐灼跳舞好看，嚷嚷着她也要跳，个头小冲得太快没人给拦住，一头栽进瑶池了，还好凤珏眼疾手快给套了个水泡，这才没被淹死。”
　　“还有还有那个谁，谁来着......”
　　凰音知道这便是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了。

　　凤麒一路滔滔不绝到了云飞殿前才忽觉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了下来:“小五，二伯在里面等你，我就不进去了，我在外面等你。”
　　凰音有些意外:“不早了，你不会去歇着?”
　　凤麒嘿嘿一笑:“等你出来哥哥给你过生!”
　　凰音怔了一下，随即勾起嘴角笑:“好。”
　　殿内凤楼正在厅内打坐，看到女儿进来微微一笑，对她招招手:“来，凰儿，坐这里。”
　　凰音在凤楼前面的蒲团上坐下，问:“父亲是要教予我渺音尘的秘密了吗?”
　　凤楼微笑:“我们约好的，今日生辰前你若是能突破第五层，我便把渺音尘最后的秘密告诉你，为父从不食言。”
　　凰音眨眼笑:“儿洗耳恭听。”
　　......
　　......
　　“......凰儿你要谨记，时间是无法被打乱的，渺音尘可以给你的也是仅此一次的机缘，一旦启用不论成功失败都无法再折返到你原本的时间。你自小便是谨慎的孩子，但答应为父，在你想要动用这个东西前，先问自己三遍:‘真的非做不可吗’。”
　　凰音轻笑:“有点傻，但我答应父亲。”
　　......
　　凰音被一阵“呜呜”的声音从梦里的回忆中吵醒，睁开眼后适应了几秒来让自己反应过来此时置身何地，转而看到被自己绑起来还塞上了嘴巴的狐灼正瞪着 眼睛看着自己。此时狐灼的发冠已经在跑路的过程中不知道丢哪去了，长发披散、 眼眸微瞠、眉毛蹙起，这表情倒真像一只即将炸毛的狐狸。
　　凰音忽然就不想给她解开了，双手抱怀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岩壁上侧头欣赏着这个限定版的狐灼，嘴角不可抑制地微微上扬。
　　然后狐灼忍无可忍踹了凰音一脚。
　　凰音也不恼，起身把狐灼嘴巴里的布扯了出来，抢先一步开口说:“喝点水，换身衣服。”
　　又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我醒过来以后就发现自己不但双手双脚被捆住连嘴巴也被堵住了，而始作俑者却在旁边睡得很香。
　　捆住我手脚的是两条很精致的编织红绳，一条上面结满了绳结而另一条上却一个绳结也没有，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挣扎无果后我索性不再挣扎，打量起了所处的空间。四周依然是和之前山洞类似的石壁，只是这个洞穴小了很多，只有差不多一个卧室大小，让我最惊讶的是顶上竟然挂了盏提灯。借着光我又打量起了身边正在熟睡的人。
　　她换下了之前的玄色衣衫，换回了一身休闲装，白色连帽针织衫、藏青色牛仔裤和一双很新的蓝色 AJ，就像一个大学生，是与上次街上遇见时的云鬓凤钗截然不同的气质。念及上次遇到的情景我忽然想起这绑我的红绳不就是那日她束在玄衫腰间的那条吗?她居然还备了一条备用。
　　我睡了多久了?不知道姐姐他们怎么样了。
　　担心着姐姐的安危，我想立刻把身边睡得安逸的人喊醒，奈何嘴里塞了个布条，只能发出“呜呜呜”这个声音，我正思考要不要踹上一脚的时候凰五醒了。虽然这一脚最后还是踹了出去。
　　凰五丢了我一个水袋一身衣服，再把红绳解开给我松了绑，好像知道了我要 说什么一样她抬手点了点我的肩膀说:“先喝水听我说。”
　　又抬眼看了下我的头顶，我顺着她的视线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我头顶的两只狐狸耳朵，大概是因为脱水维持不了人形所以自己冒出来了，我赶紧打开水袋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边喝边往屁股上摸了摸。
　　还好还好，尾巴还没露出来。
　　“我长话短说。”凰五坐在我距离我半米的地方，背靠岩壁，“我需要你的月聆泉，但月聆泉与你骨命相连，我拿走了你会死，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打这个沃石牢狱里的佛目眼，它可以复制一个月聆泉。打完，我拿到月聆泉，你去救你同伴。”
　　“不行。”我果断反驳，“我要先去救我同伴，再帮你打佛眼目。”
　　“佛目眼。”凰五仿佛料到了我会拒绝，表情和语气都没表露出惊讶，“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我觉得这个凤族的大小姐实在是不可理喻，明明要求我帮忙但又不愿意帮我的忙。
　　我平复了下我的情绪，说:“你是可以用渺音尘控制我，但是我不会配合你的，万一在过程中出现点意外毁了你的行动，那就难办了，而且——”
　　我顿了顿，看着凰五:“如果我姐姐他们出了什么意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凰五。”
　　这番话说完凰五的眼眸中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她似是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说:“我叫凰音，音律的音。”
　　......
　　“我叫凰音，音律的音，凤族凤楼之女凰音。”
　　一个清甜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带着轻柔的风声和淡淡的花香味，在一个万物皆好的季节里，有人曾对我说过这句话。
　　但我以前并不认识凰音。
　　......
　　在我因为脑子里这些突然而来的回忆出神的时候，凰音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叹息:“犟得八头玉麒麟都拉不回来。”
　　......
　　“纯狐灼，你就是犟，八头玉麒麟都把你拉不回来，我就是闲的，才和你说那么多废话!”
　　脑子里继续嗡嗡地响起了那个声音，比前一个成熟一些、沉稳一些、也愤怒一些。
　　.....

　　“好，我们先救你同伴。”凰音又说道。
　　我一愣:“你说什么?” 凰音起身瞥了我一眼，语气慢慢地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们先救你同伴。”
　　......
　　“你走吧，纯狐灼，我不杀你，你去救你想救的人，然后便不要再来了。” 这次女人的声音很疲倦，和眼前的凰音一样的疲倦，但更多、更大，如置身深海、无法呼吸。
　　......
　　“傻愣着干什么。”
　　这次凰音说完之后脑子里没有再嗡嗡的了，我愣愣地抬头看着凰音，又愣愣地问她:“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这回愣住的是凰音。
　　其实我想问的是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凰音通过什么渠道认识我找到我的，从行为上来看好像我们还不是一般的熟。石室里陷入了沉默，最后依然是凰音打破的:“想知道?等我拿到月聆泉就告诉你。” 然后她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返回去救你同伴风险太大，一会我会开启一个鬼道到达沃石牢狱的中心交易所，你有十秒钟左右的时间找到他们，找到了你就去带过来，没有找到那也不是我的问题，你就陪我去打佛目眼。”
　　我早已预感到了她的下一句，“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凰音右手五指张开向前伸直右臂，掌心的空气出现了水波纹，左手食指对着 波纹轻轻一划，那里便被划开了一条黑色的线，这便是鬼道的门线。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将之前用来捆我的红绳又缠绕回了自己手腕上。
　　凰音眼神示意我准备好找人，忽然眉间一动:“里面有东西。”
　　我闻言后月聆泉出鞘，这毕竟是鬼道，走鬼道者便如行走在世间的阴阳交界，里面有什么东西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凰音左手又是一挥，黑线立刻膨胀出了一个门大小的通道，向里面轻轻一勾手直接勾出来两个人，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
　　我:“......”
　　鬼道里面有什么东西都不奇怪，但有容蕊蕊就很奇怪。
　　凰音也近乎无语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另外一个一身银鳞甲的男人，这人我有点印象，是那日我被打时站在凰音右侧的人，应该也是她凤族的兄弟。
　　容蕊蕊挣扎了一下直直地坐了起来，慌张地摇头晃脑打量周遭的时候一眼看 到了还举着月聆泉的我，立马蹦起来把我抱住了。巧的是穿银鳞甲的男人也是同样的程序，只不过蹦起来抱住的是凰音。
　　“啊啊啊啊啊啊狐灼狐灼!”
　　“啊啊啊啊啊啊小妹小妹小妹!” 我还没反应过来该做什么，凰音便先把男人推到一边，又两步走到我身前捏住黏在我身上的容蕊蕊的衣领子把她提溜到了另一边。
　　容蕊蕊挣扎着:“你干什么?!”
　　“安分点。”凰音没有给容蕊蕊正眼，但话是对着她说的。
　　“是!”容蕊蕊听话地敬了个军礼，而我只想拍案叫绝，这渺音尘的用处还真多。
　　下一秒的容蕊蕊:“?”
　　娇小的容蕊蕊被凰音拎着后领子像一只被拿捏了后脖颈的仓鼠，凰音在容蕊蕊彻底暴怒之前把她放在了地上。原本简单的情况因为两个人的出现变得复杂了起来，但凰音显然不想解释也不关心为什么这俩人会从鬼道里钻出来，她叫我名字:“狐灼，鬼道我只能开一 次，她......是你要救的人吗?”
　　是我要救的人之一。
　　我还没开口回答，容蕊蕊忍不住了，看出来她想蹦到我旁边，但凰音把她定在了原地，她试了几次还是分毫未动，干脆站在原地说:“狐灼，峨姐姐他们没有在那个山洞里。”
　　“什么?”我皱眉。
　　“你不见了之后来了很多仙族的人，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我想用鬼道把峨姐姐带走，但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们。”容蕊蕊解释完立马话锋一转食指一 翘指向凰音，“你为什么忽然不见了?是不是这个坏女人把你抓走了?”
　　凰音双手抱怀没有理她，一旁存在感很低的凤麒发声了:“我劝你谨言慎行，小狐獴。”
　　“说谁小呢，凤族的鸟人。”
　　“你!” 我屏蔽了两人的吵闹低下头思考着容蕊蕊刚刚的话。回想一下，从被传送进山洞开始我就没有感受到狐峨和杜渐的气息，当时慌乱之下以为是离得太远了人多眼杂感受不到也不奇怪，但现在细想下去才发觉有问题，我和姐姐有同族的血 脉相召，人再多也不至于一丝气息也无，山洞并没有大到那种程度。
　　“你进鬼道的时候山洞里是什么情况?”我问容蕊蕊。
　　容蕊蕊白了银鳞甲男人一样，说:“有个会用火的大鸟人想杀我，其他人如果不配合他找东西的话他还想把他们都杀了。他有个同伙不见了，还发现你也不见了，派了人来找。”
　　“凤玄非到了?”凰音闻言转头问银鳞甲。
　　银鳞甲点头:“带着仙兵和令件来的，他让凤玺来找你，我本想再拖一会的，结果被这小矮子给阴了。凤玺应该已经出发了。”
　　容蕊蕊龇牙咧嘴:“你说谁矮——”
　　凰音说:“闭嘴。”
　　容蕊蕊立刻噤声敬了个军礼。 “凤玺在附近，别说话，收起你们的灵力。”凰音将头顶的灯熄灭，掏出手
　　机打了一行字给我们看，四个脑袋顿时凑到了一起。我注意到凰音手机显示这里仍然是没有信号和网络的。确认我们都看到后新起一行继续打字:“凤玺精通世间一切冷兵器，擅近战远攻但不擅肉搏，还记得那天狐灼把一个人踹出去了吗，他就是凤玺。” 打完这几行后凰音退出备忘录界面，点进相册翻了翻，翻到了一张应该是凤玺的照片，照片里凤玺一头黑色短发配上身上战术背心、工装裤马丁靴和腱子肉，很像特工电影里脑干缺失的肌肉男。
　　银鳞男在我旁边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呕”之后被凰音眼神警告了，但他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手，退出相册切到备忘录一通“咄咄咄”:“你存他照片不嫌恶心你手机吗!!!”
　　凰音面无表情地把他手挪开切回相册示意我们继续看。凤玺站在一片沙地上，周身有一圈围绕着他飘浮的各色刀剑，手里拿着两把长枪。容蕊蕊忍不住了，切回备忘录“咄咄咄”:“万磁王是你吗万磁王???”
　　我忽然觉得凰音被这两个人夹在中间很是无助，伸出手打字:“可以远程控制冷兵器也精通他们的使用方法，所以远攻近战皆宜，但是他本体的抗打能力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厉害?”
　　对面低着头的凰音发出了很轻的一声鼻息，仿佛如释重负，待她抬起头后我才发现我们两个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再靠近一点点就会碰到鼻尖。
　　只是凰音没有要后退的意思，黑暗里借着手机的点点光芒，可以看见她的双眼依旧清澈明亮。
　　我心里微微一动，像有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了心脏，这一瞬间突然就好想问她那个问题——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呢?